先前这小时里,方圆睡了不少,但刘菁菁一分钟都没有合眼。

    公事私事纷沓而来,她没办法不废寝忘食地连轴转。

    香江和深城是四家基金公司的主要战场,年初的时候,四家公司同时向内地和大陆的银证监会报备了共计八个私募项目。

    四月十二号,又同时审批通过。

    年,私募在国内尚是一片蓝海,监管政策也不全面,极少有金融企业会走正规的报备流程,但方圆要求必须报备。

    刘菁菁是FLY集团的财务老总,最初数亿的资金流向基金公司都是由她一手操作,报备完成后,方圆又钦点她在香江成立新的财务团队打理所有企业的财务工作。

    是的,方圆放弃了聘请第三方财务公司,而是专门成立一家自己的财务公司运作资金。

    隐蔽又安全。

    只是累坏了刘大姐和麦金穗。

    麦金穗本就是香江籍,往返沈城和老家累并快乐着。

    但刘菁菁不是,除了多了些和李理楚楚聚会的机会,大部分时间都在飞来飞去,可以说,她的家已经搬到了飞机上。

    东山的房子她已经很久没有回去过了,回去干什么呢?空空荡荡的。

    中环金融街号,国金二期的楼下有两家奶茶店,一家是香江本地的品牌,叫“地下铁”,另外一家在街对面,马卡龙的绿白配色,不论装潢还是品质都要超过“地下铁”许多,正是“么么茶”香江旗舰店。

    国金二期有层,竣工,米高,比旁边的一期高出一倍,多了层。

    和层就是香江金管局的总部。

    刘菁菁的办公室就在楼下。

    层大大的落地窗外能鸟瞰整个特区和维多利亚港。

    助理给她买来的奶茶就放在办公桌上,却连吸管都没插,因为久置,已经分了层。

    刘菁菁拄着下巴看着窗外在发呆,眼神似落在云层上,又似飘忽在海面,也或者沉入了海底。

    白色的游艇进港出港,风帆幢幢,她的心思也跟着漂到了大洋彼岸。

    让章京出国接受基础教育的事情是章平主动提出来的,刘菁菁没多说什么就同意了。

    她理解丈夫的想法,邻里街坊的闲言碎语她不是没听见过。

    都说身正不怕影子歪,但真正能淡然处之的又有几个?

    她一个女人家都受不住的说词,章平一个大男人能受得了?

    中年裸辞,她觉得丈夫也是下了大决心的。

    最早,他们给儿子选的国家有很多,新西兰、英国、日本…

    但章平的意思是…如果儿子学的好,就不打算回国了。

    刘菁菁心里没有定居国外的打算,可依旧没说什么,儿子和丈夫在哪,家就在哪,无所谓的,反正自己也是满天飞。

    纠结了一阵子,刘菁菁那会儿总听方圆嘴里说什么挪威好、挪威富、挪威教育环境嘎嘎香。

    那里的小孩子注重素质教育培养,理想是当下水道工人和环卫工,他们觉得人人平等,不分高低贵贱。

    于是,在查了一番资料后,她把丈夫和儿子送到了挪威,同时把所有的积蓄都给他们带走了。

    刘菁菁现在的工资很高,还有管理股,但除了过年时方圆给大家发的十万块奖金,分红还没拿到手。

    工资也刚涨不久,从前两口子的存款不多,所以出行前,她特意跟陈婉和方圆申请了五十万…也就是半年的工资提前发。

    方圆没说话,而是让陈婉给她拿走了八十万,说这是税后的一年工资。

    八十万,刘菁菁只留下八万用于自己的日常用度,其实她也没什么日常用度,吃喝出行都是公司消费,她自己也就是做做保养,买卖衣服,偶尔回去看望一下留守老人。

    挪威的风景很美,这是她在网上看到的。

    一别数月,她为了能看到儿子,现在电脑操作很,时不时来个跨洋的视频通话。

    工作工作,飞飞飞,想儿子,看儿子,夜里寂寞了,玩玩小道具,这就是刘菁菁现在的全部日常。

    可从上个月开始,挪威的极夜过去,章平和章京外出的时间多了,和她视频的机会就日渐减少。

    再加上时差,她已经有两周没看到儿子了。

    直到昨晚,她不仅看到了儿子,还看到了丈夫。

    不是视频,而是一沓照片。

    照片上,丈夫带着儿子穿着大牌的羽绒服,裹着毛线帽子和围巾,坐在一家西餐厅里吃饭,儿子身边还有个金发碧眼的大美女。

    照片是偷拍的,也是连拍的,快速翻看时,能看到那个异国女人笑颜如花地伸手喂儿子吃披萨。

    章京则大张着小嘴,吃的油渍麻花。

    再往后,场景变了,是一个房子,是他们在特罗姆瑟长租的二层小楼。

    章平的羽绒服不见了,所有的衣服都不见了,那个金发碧眼的大美女也是,章京身上有衣服,是刘菁菁给他买的一套卡通秋衣。

    三人被五花大绑在客厅里,面露惊恐,章京在哭。

    这些照片被放在酒店的前台,她昨天下半夜回去才收到。

    看过后,她愣住了,心跳漏了一拍不说,大脑也变得空白。

    缓过神后也顾不上去想那个异国大美女是谁,只想着报警,可掏出手机,却进来一通电话。

    对方很坦诚,说不要钱也不想要命,只想要四家基金公司最初的资金流入资料。

    那一刻,刘菁菁明白了,对方不是冲她,也不是冲章平,目标是方圆。

    通话很简短,然后又收到一条彩信,是被抹了脖子流了一地血的金发美女的尸体。

    紧接着,第二通电话又来了,说的更简单。

    让她做两个选择,一是四十八小时内把资料发到某邮箱,二是让她选择下一张照片是要儿子的还是丈夫的?

    刘菁菁没得选。

    挂电话前,对方说可以报警,但用处不大。

    刘菁菁没报警,早早来了办公室。

    面前的电脑一直开着,只要复制粘贴发个邮件,就万事大吉,可她却迟迟下不去手。

    她突然很想方圆,非常非常想。

    不是别的,只想让他帮自己出个主意。() ()

    在她心里,那个坏小子总是有很多很多主意。

    早饭没吃,奶茶没喝,一直熬到午饭时间过去。

    楼下虾饺店的香味似乎飘到了层,刘菁菁闻到了味道。

    助理小姑娘推门进来,放下一个打包盒,怯怯地退了出去。

    刘菁菁微微侧头,看着助理窈窕的背影,继续发呆。

    这是个香江本地的女孩,帝国理工毕业,父母健在,听说正在和一个帅气的小伙子拍拖,刘菁菁某天下班后在街上看到了。

    刘菁菁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脸颊,青春没了,家庭没了,难道还要没了儿子么?

    电脑屏保上隔几秒就滚过一张挪威的风景照,中间穿插着儿子的笑脸。

    刘菁菁握住鼠标,点到主页,打开音乐播放器,放了一首歌静静心。

    …

    终于你找到一个方式分出了胜负

    输赢的代价是彼此粉身碎骨

    外表健康的你心里伤痕无数

    顽强的我是这场战役的俘虏

    就这样被你征服

    切断了所有退路

    我的心情是坚固

    我的决定是糊涂

    …

    听着听着,恍惚一笑。

    年纪大了,听的歌都这么老。

    文件夹有很多,但分门别类归纳的很整齐。

    最前面一个被她点开,下拉,滚滑轮,好多好多。

    这是自己的战绩,按照方圆的指示,一步步走来的战绩。

    右下角的时间一秒一秒溜走。

    一点半,小企鹅的图标一颤一颤。

    高管内部群里陈婉发了一条消息。

    【方圆彻底失联,三点钟统一发布公告,集团事务由我暂代】

    除了“收到”,没人说出第三个字。

    她怔了半分钟,打给了陈婉,连续占线半个小时,陈婉给她打了回来。

    电话里,陈婉语气悲戚,似乎哭过。

    灾难太大,方圆难以逃生。

    这是大家统一得出的结论。

    关断电话,刘菁菁继续瞪着电脑屏幕发怔。

    三点钟,李乔在官网发布声明,三点十五,陈婉在燕京召开发布会,PILIPALA网络转播。

    三点半,李理到了公司,跟刘菁菁打了一声招呼,就黑着脸去了自己的办公室,身后跟着楚楚和另一个小姑娘。

    刘菁菁没多留意,但一闪而过的身影让她觉得有些像那个夏家的那个小丫头。

    一个小时没再碰电脑,屏保自动闪现,章京眯缝着小眼睛冲她笑。

    四点,她长长呼了一口气,点进文件夹,复制。

    打开邮箱,输入地址,正要粘贴时,陈婉用私人手机号给她发来一条信息。

    【八十万是他让我给你的,他怕小章京出国受委屈】

    方圆见过章京么?没有。

    第二条:【他很信任你】

    刘菁菁站起身,踱到窗前。

    香江的春雨柔柔的,打在玻璃上没有声音。

    维多利亚港上半阴半晴,海面呈现一种蓝灰色,看着就压抑。

    包包里有洗面奶,她拿着去了卫生间,又回到办公室补了淡妆,遮住黑眼圈,抿了抿淡红的唇彩,抬脚走了出去。

    高跟鞋踩在工装地摊上,每一步都有一个小坑。

    像过往的路,每一步都算数,数得清又数不清。

    李理的办公室不大,香江寸土寸金,她们的办公室都不大。

    楚楚侧卧在沙发上在补觉,李理在挽头发,那个很像夏初的小姑娘在吃薯片。

    见刘菁菁推门进来,李理笑了笑,“姐,吃午饭了么?”

    楚楚施施然睁眼,打了个哈欠也跟她打招呼。

    吃薯片的白裙姑娘把包装袋递过来,“吃么?”

    刘菁菁愕然不语。

    白裙姑娘站起身,伸出手,笑嘻嘻地说:“我叫夏末,很高兴认识你,刘小姐,恭喜你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

    说完,她指了指墙上的大电视。

    刘菁菁侧身看去,寸的大屏幕被隔成两半。

    一半是自己办公室的画面,另一半也是间办公室,却要豪华得多。

    李理拿着一杯咖啡走过来,递给她。

    ――

    西南的事件引发了连锁反应。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高铁没通之前,崇山峻岭只被蛛网似的公路连通,这下,全完犊子了。

    物资运不进去,吃喝就成了问题。

    更严重点儿的是药。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这是定理。

    抗生素和消炎药是能活命的东西,无了。

    空投效率又很慢,咋整呢?

    开山吧,开路吧。

    最远的有从东北出发的车队,其余四面八方无数的诚诚志士也奔赴川蜀。

    挂红幅驰援!

    西疆派了一队伞兵空降最严重的玉漱周边。

    大B哥不会跳伞,跟着武装车队连夜行进。

    这是好的,坏的呢?参考好莱坞大片。

    末日中,烧杀抢夺少的了?

    只是,有人为了活命抢东西,极少数人趁乱作恶行凶,更有人在这档口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遍地尸体中,总有那么几个不是因为意外嗝屁的。

    其中就包括被陈华派来跟踪方圆的几个小喽。

    这三个人跟到大凉洲左近就跟丢了,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跟踪他们的人却没跟丢。

    地动山摇的那刻,三个小喽正开车在县城满街转,恰巧没被埋在废墟里。

    尾随他们的一辆车里,带头的一个墨镜男用卫星电话拨了一个号码,再度因为跟丢方圆被骂一番,然后就接到了动手指令。

    五个大汉不顾房倒屋塌,下车从小别克里拽出了三个小喽,什么都不说就按个抹脖子放血。

    等他们抽搐着没气儿后,墨镜男身后的一个人终于开口,问他现在怎么办。

    墨镜男沉默片刻,扫视一圈周遭的末日景象,叹道:“必须找到方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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