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的雨是这样任性妄为的,要么不下,要么就下个没完没了。最气愤的是气温丝毫不减,哪怕撑着伞,头上的汗也势必让人显得狼狈。

    这雨狠狠地砸进泥土,锐利得仿佛是要挖出谁的血肉,又顽劣地将罪证藏在世人的步履匆匆中。

    “往事流转在你眼眸,一边遗忘、一边拼凑,如我虔诚合十双手,唯愿你能得到拯救……”

    男人的思绪被打断,被雨水浸透衣袖的左手迟缓地拿出手机,在铃声即将结束前接通了电话。

    “喂?”嘶哑的气音伴着雨击打伞面的声音一并被收入手机,电话那头的人明显愣了愣。

    “你在哪?江城?!宋鹤卿,你又去她墓前了是不是,”电话里传来急促的呼吸声,连带着桌椅碰撞在一起的声响,“你说话!卿哥,我、我马上来……”

    “凌舟,”宋鹤卿苍白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墓碑上的照片,扫去女孩脸上的雨珠,神色缱绻,连同嗓音也变得轻柔,“你和锦屏才刚结婚,怎么能在新婚第二天丢下娇妻,我来看看她…分享你们的喜事。”

    尚凌舟听电话里宋鹤卿语气平稳,松了口气,视线不自觉移向床上的小鼓包。

    “卿哥你都没来参加我们的婚礼,你是没看见屏儿穿婚纱的样子,美绝了,简直天仙下凡,人间哪得几回闻。”

    语气里的骄傲引得宋鹤卿也不自觉勾起唇角,“是啊…要是瑶瑶也在,她一定也会像你一样骄傲。”

    尚凌舟脸上的笑容僵住,呼吸放轻。

    太诡异了,简直堪比十年前宋鹤卿全程一言不发,亲手把林清瑶安葬一样诡异。

    “哥,你那个、那个昨晚美工他们还说今晚要和你商讨一下游戏策划的事,你今晚什么时候有空开个会?”

    宋鹤卿强压下心脏传来的刺痛和越发混沌的意思,竭力保持清醒,语气平淡让对面发现不了端倪。

    “你们处理就可以了,我相信……”

    话还没说完就被急切的打断,“哥,我想起来我有东西忘了给你,要不你干脆今天回来趟吧。”

    “凌舟,别紧张,我只是来看看她,十年了,让我再陪她一会儿吧。”

    尚凌舟还想再说什么,衣袖被扯了一下,南锦屏冲他摇摇头。

    嗓子仿佛被一股酸涩的情绪堵住,他撇过脑袋狠狠吸口气,“哥,明天你一定要回来。”

    “好。”

    电话在一声惊雷中无声挂断。

    尚凌舟忍不住抱住来人,将脑袋耷拉埋进去。

    “卿哥,屏儿,我好怕,施家倒台了,我感觉最后一条拉着卿哥的线没了,我真的怕…十年了,他一直没去看她,为什么是今天。大家当初明明都那么努力了,就差一点、一点!可为什么偏偏就差一点啊!”

    南锦屏一下一下轻抚着男人颤抖的背,不禁红了眼眶,几次开口,终是说不出半分安慰的话。

    悲伤在沉默中缓缓发酵,尽管落地窗协助屋外的暖阳入侵这一片喜庆的婚房,可屋内却没有人感到温暖。

    “屏儿,卿哥会回来的,对吗?”

    南锦屏看着窗外被海浪浸透的沙岸,嘴里仿佛尝到海风的咸味,“对……”

    次日一早,太阳刚刚探入打算悄悄唤醒疲惫的人们,就发现人早已清醒。

    “媳妇儿,你说卿哥什么时候回来啊?微信上说凌晨就上飞机了,怎么还没到?”

    南锦屏无奈地看着面前来回踱步、不得安宁的尚凌舟,刚要应答就被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

    咚咚咚——

    房门被敲响,尚凌舟一个箭步冲过去。

    一向干净的桌几上溅出一大滩水渍,南锦屏抽出几张纸巾擦拭,唇角微勾,暗叹了口气。

    “卿哥,你可算来了,《森林》公测效果可好了,你……”

    尚凌舟看清来人时笑意瞬间收敛,眉眼暗沉下来。

    没听见关门的动静,南锦屏顺手将手上浸湿的纸巾丢进垃圾篓,“凌舟,怎么躇在门口,快让卿哥进来啊。”

    “都云谏,谁让你来的?这儿不欢迎你!”

    “凌舟,”南锦屏拍了拍他的肩,拦下他推搡的手,落在都云谏的眼神带着难得的冷意。

    都云谏神色波澜不惊,伸手将滑落的眼镜往上推并拍了拍外套上的皱痕,“宋鹤卿在你们这儿么?”

    尚凌舟顿时像是被踩了尾巴,炸了。

    “你有脸找卿哥?你到底想干嘛,还嫌害他害的不够惨么?信不信今天就要揍你丫的……”

    落下的拳头被几张单薄的报告挡住,尚凌舟视线下移盯着他手上捧着的密封木盒。

    “他病了,还拿走了一批禁药,你们最好赶紧找到他,别让…”

    “你他妈咒谁呢?我卿哥好的很!”

    南锦屏盯着那个木盒像是意识到什么,蹙紧眉头。

    都云谏好像是心理医生,宋鹤卿暗自联系他必然是心理上出现问题,回忆林清瑶死后宋鹤卿的反应……

    想到一种可能,南锦屏慌乱抬头,尚凌舟已经揪住都云谏的衣领,男人嘴角多了片青紫。

    “尚凌舟!住手!”

    南锦屏将人拉回来,侧身挡在两人中间。

    “别瞪了。”

    尚凌舟死死盯了男人半晌,委屈地耷拉下脑袋,扭头从鼻腔哼气。

    南锦屏揉了揉眉心默默叹了口气。

    这么多年一旦涉及当年的事,涉及宋鹤卿,他就没办法维持理智。

    反观门口神色不变的都云谏,在他脸上看不出半分悔过的意思。

    一个帮凶和一个受害者家属,两人这十年冷静地就像是局外人。

    她不敢继续往下猜想。

    “南小姐,宋鹤卿不在这,你知道他在哪么?他现在状况很不好,我怀疑他可能会有危险。”

    南锦屏锐利的视线紧盯着男人的脸,不错过一丝表情。

    “都医生,卿哥的病是怎么回事?”

    都云谏抬眸,沉默了几秒,“他有严重的抑郁症,我整理病历时发现他居然一直试图在绝对的理智中虚构一个世界,一个林清瑶还在的世界……”

    “喂,什么事?你说什么,你说谁!不可能!”

    尚凌舟死死地抓着手机,声音不受控制地发颤。南锦屏意识到什么,转身握住他颤抖的手,无声给予他安慰。

    “屏儿,墓地管理员说,卿哥在清瑶的墓前自杀了,今早发现的时候……他,”尚凌舟哽咽住,低声抽泣,死死地抓住南锦屏的手,“卿哥他服毒死的,他们说他身边有好几个糖纸,他把毒包在牛奶糖里……他,那个毒叫梦魇,身体痛到极致人就会产生幻觉。”

    “阿凌,阿凌。”南锦屏抱着尚凌舟,顾不上自己被尚凌舟抓红的右手,忍着心痛,哭着一遍遍呼喊他的名字。

    良久,空气才开始缓慢流动。

    “都医生,进来坐吧。”

    都云谏沉默地进门,看着沙发上的两人。

    方才嚣张不已的人正双手掩面仰靠在沙发上,脖颈上青筋暴起,面色潮红。

    ——那是人在剧烈的情绪后,机体从窒息中强制冷静的自我保护反应。

    南锦屏面色苍白,双眼红肿,半靠在男人怀里伸手轻柔地顺着他的发。

    “都医生,卿哥的病,我们想要详细了解一下,拜托了。”

    木盒被放在茶几上,都云谏把牛皮纸袋递给南锦屏,推了推滑至鼻梁的眼镜。

    一言不发却不言而喻。

    屋内的调节灯自动亮起,海浪拍打沙岸的声音清晰可闻,一道木头的嘎吱声响起,接着是纸张被翻阅的沙沙声。

    “今天是高二的开学季,一个普通的不能再寻常的清晨,能发生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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