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海之上。

    青年轻轻拥扶着凰栖霞的肩头,两双流淌着火焰的双翼靠拢在一块,将全部危险都隔绝在身侧背后,无形的力量将四周的空间固化,风停云止。

    踩踏在云海,沐浴着夕阳余晖,宛若一副静止的山水画。

    风云激荡间,凰栖霞微微抬起脸颊,她此时处于这一生中最为虚弱的状态,手掌被箭矢洞穿,胸膛在流血,一身鲜红霓裳,唯独青丝玉颜不改,苍白的俏脸上,一双漂亮的眼眸失神且怅然的睁开。

    她茫然的问:“……白榆?”

    “是我。”

    白榆身上的黑袍头罩已经被摘下,俊朗的外貌堂而皇之的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里。

    他伸出手,用拇指抹去沾染在凰栖霞脸颊上的血痕。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凰栖霞不解,她知道白榆早就离开了大夏,他居然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又为什么会穿着黑煞弓使同款的服装。

    白榆想了想,觉得一言两语解释不清,只道:“说来话长。”

    这时候也并不是适合叙旧的时间。

    他握住了箭矢:“可能会有点疼。”

    说着,用力将箭矢拔出,鲜血溅射落在衣袖上,取出生命药剂,倾倒在伤口上。

    狰狞的伤口上飘起白烟,很快就又变回了那双漂亮的手,细腻修长,骨肉均匀。

    整个过程中,凰栖霞眼睛都没眨一下,似乎根本没察觉到疼痛,只是用很认真的目光打量着他的侧脸,能从他微微蹙眉的举动中品味出在意和关切。

    原本束缚着她的那种恐慌、虚无和脱力感消散了许多,一阵温热的感觉从被握着的双手上传递开,一点点的蔓延着,直达心间。

    为什么,心跳的这么快?

    她不由自主的稍微加重了一些力气,握住了青年的手掌。

    “不用害怕。”白榆同样握住她的手掌:“我就在这里,哪里也不去。”

    可她并不是紧张。

    凰栖霞微微低垂下脑袋,她想了很多,从混乱的边缘刚刚恢复过来,此时仍然心情凌乱。

    她知道现在的情况有多么紧急,多么窘迫……自己是没死成,但敌人还在。

    她想要告诉白榆,想要跟他说清楚说明白,即便知道真相后,对方直接果断的离开,她也不会有半分怪罪。

    这本就是她要承受的宿命,与白榆有何关联?

    这些话在喉咙里发痒,她想说出来,但……

    最终她什么都没说。

    为什么自己不想说呢?

    她一直都认为不论是什么结果都一定能够坦然面对,但此时此刻,她发现自己已经丧失了曾经所有的从容与自矜。

    凤凰台很好,凤梧梧,凤桐桐都是家人,但她们太弱小了,对抗不了自己背负的宿命,所以凰栖霞从未奢求过谁会站在自己身边……然而,在真的有人给自己撑起一把伞后,她不想再独自一人淋雨了。

    凰栖霞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内心深处的卑劣,不由得心生自嘲。

    自己就像是在地狱里抓住了蜘蛛丝的罪人,明明知道它迟早会断裂,却还是死死的抓着它想要爬出无间地狱。

    不想死。

    也不想孤独的活。

    她的心情独属于她自己,感性的情绪在心间蔓延着,凰栖霞正在悄然发生某种变化。

    但这一切都和想让她死去的敌人无关。

    嗖嗖嗖——!

    披着黑袍的弓使们追了上来,他们停在附近的山峰顶端,半身没入云间,像是漂浮在丝绸上的一粒粒黑色芝麻,却散发着惊人的杀气。

    不单单是对着凰栖霞,也有对着白榆的。

    北极星的目光同箭矢般锐利:“你……不是黑煞弓使。”

    “我的确不是。”白榆回应道:“我进入太阴魔域只是巧合,黑煞弓是我从死去弓使附近捡到的……抱歉了,骗了你们这么久。”

    天梁星心情极其复杂:“可你不是弓使,为什么会月隐步和诛魔箭?”

    “龙脉界。”白榆说:“我和罗睺的龙脉投影交锋过,得到了他的传承。”

    “……”弓使们沉默下来。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白榆即便自称黑煞弓使也并无不可,龙脉界的传承是实打实的,除此之外也没其他解释了。

    北极星沉声道:“我不会追究你之前的所有行为,甚至可以欢迎你加入弓使的行列……而不论你答应与否,现在你都应该离开这里——伱知道我们为什么要杀她!”

    白榆坦然道:“我知道。”

    “你明明知道她到底是什么。”

    “我也知道。”

    “即便如此,你还是要站在另一边?”北极星高声道:“如果你不死心非要看看现实,那么……”

    他打开了竹笼,从中飞出的十几只蝴蝶振翅,从笼子里飞出,环绕在凰栖霞的周身,像是被什么吸引了。

    “梦魂蝶能追溯灵魂气息……她,就是女邪!”

    弓使们纷纷握住了黑煞弓,身份已然判定,杀之根本不需要犹豫,这是为了人间,为了大义!

    凰栖霞望着白榆,眼神里满是错愕,原来他已经知道了?() ()

    他知道自己是女邪,是魔祖的化身,也注定招来天灾。

    他既然知道,又为什么要站在自己身边?

    是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总不可能真的愚笨到这一步吧?

    白榆当然知道这个选择意味着什么。

    对北极星的质问,对弓使们的杀意,万般千种,置之一笑。

    “是又如何?”

    白榆坦然回应。

    “我知道你们是为了大义,是为了世道安危。”

    “如果这世界必须靠着献祭一名小姑娘才能得以存续,那它干脆还是毁掉算了。”

    北极星低沉道:“你没考虑过,万一魔祖复苏后,会死多少人?你自己的亲人朋友都不可能幸免于难。”

    “或许吧。”白榆平淡道:“但至少在魔祖复生的时候,我会冲在前线第一列。”

    “勇气可嘉,却是匹夫之勇,妇人之仁!”

    “抱歉了,我自幼接受的教育都是这样……牺牲是个人的自我燃烧;用别人的命去缝缝补补,那不叫牺牲,而叫做献祭。”

    白榆手掌虚握,衣袖中滑落狮心枪,锋锐长枪横亘于前方,轻轻一震便将云海划出一道鸿沟。

    “你有你的苦衷,我有我的道理。”

    “我能理解,却不能苟同。”

    “这不过是一个简单的问题。”

    “倘若诸位有心头挚爱血亲存在于此,你们会用他们的命去换個所谓的世界和平吗!”

    低沉的质问如同钢针般刺入每一个弓使心底。

    即便是这群化身为复仇恶鬼的人,他们的内心深处也藏着旁人无法触碰的柔软之处,正是因为失去了归宿,才会变得如此疯狂,现在多么痛恨群魔,曾经就有多么深爱的人。

    白榆冷漠道:“做人不要太双标,你们自己都做不到,就别强求别人做个圣人。”

    北极星是封圣境界,不会被三言两语影响到心境,也同样意识到今天光靠言语不足以令青年退让。

    他只是觉得有些可惜,原本大夏损失了凰栖霞就已经巨大,若是再赔上一个白玉京……

    “道理说尽,好话到头。”

    北极手指勾住弓弦:“接下来……便是不死不休了。”

    不死不休,这四个字的后果极为严重。

    凶星追随者的这一团体,不显山不漏水,但是整个大夏不再官方管控下的最强势力,甚至没有之一。

    不单单有十凶第一的罗睺,更有三名封圣,以及上百位实力不一的弓使。

    这股庞大的力量为了除魔而无所不用其极,它会为了这个目标而践踏一切律法。

    即便白榆今日保住了凰栖霞又如何?

    他即便胜了北极星,后面还有两位封圣,还有上百位弓使……就算他把这些人全杀了,还有十凶第一的罗睺!

    这就是不死不休。

    直至凰栖霞被送去轮回为止,这一切才会结束!

    这些话,算是赤裸裸的威胁,也是大势压人的阳谋。

    天梁星更是握紧了手掌,他内心期盼着白榆能服个软,放下坚持……他实在不情愿和对方兵戎相见。

    在天梁星看来,这并不值得。

    多日相处,白榆是什么人,他很清楚,否则也不会想要将对方视作后继者之一。

    而天梁星以及其他几个弓使的想法,白榆也不难猜到。

    或许在某些弓使眼里,凰栖霞已经变成了绑住了未来之星的魔女,是故意让他出现在这里成为挡箭牌的恶毒化身。

    人言可畏。

    他们已经认定了凰栖霞就是女邪,那么她所做的一切都该是恶,即便目前不是,将来也会是,那可是魔祖的灵魂转世,哪里会是什么良善之辈?如果她真的心怀善良,那杀了她反而是一种解脱,不是吗?

    白榆微微叹息。

    从一开始,彼此之间就注定无法理解。

    我们之间已经隔着一层可悲的厚障壁了。

    此时此刻,天空夕阳余晖散去,只余下纯白皎洁的月光洒落于浩渺云烟。

    “做好准备,绷紧神经。”

    白榆抛出狮心枪。

    “接下来这一战,我无法留手半分,生死各安天命!”

    话音落下刹那间。

    天地间陡然撕裂出一道缺口。

    仿佛一头无比狰狞的猛兽张开血盆大口,锋锐错乱的獠牙显露于世间。

    白榆左手扶着凰栖霞,右手高高抛出狮心枪,全身衣着在剧烈的风中猎猎作响。其宣告声声如洪钟的响彻云霄,一股独属于盖世强者的气概瞬间充斥了这片广袤的空域之上,鹰不能过。

    密密麻麻的漆黑魔枪穿破空间,肆意的沿着空间裂痕而生长。

    并无天兵天将踩踏云霄时的仙气飘飘,只有挥之不去的战场煞气充斥着其间。

    魔枪成林,列阵于前,森然神威如狱。

    白榆并非只身前来,他分明带着千军万马!

    饶是黑煞弓使们见多识广,骤然间万魔枪林撕裂天地的场景仍然狠狠的震撼了他们的心灵。

    “白玉京,你……竟已是封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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