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面上白榆的死讯需要保密,但灵堂是真的,葬礼也是真的。

    这两日陶如酥和苏若离也都是一身素白的未亡人装束。

    所以于情于理,知道死讯的朋友都会前来拜访。

    但白榆并没死,而是躺在棺材里,保留着自我意识。

    他不由得心想上辈子自己挂掉的时候是不是也经历了这些。

    哎,上辈子电脑没能格式化……虽然手机是被碾碎了,但电脑里还有很多见不得人的东西啊,特别是浏览器记录……

    一想到这里,他便忍不住想要在冰棺里蛄蛹一下。

    要留清白在人间啊。

    ……

    来的人并不是分几批到的,几乎都是来自于京城的神策府。

    至于白榆以前的高中同学,目前还不清楚他的死讯,连蓬莱学院方面也隐瞒的很死。

    尽管已经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

    可慕遥夕见到冰棺和尸体时,仍然是感到一阵阵晕眩感,潮水般涌来的悲伤快将她吞没其中。

    “这不是真的……”慕遥夕摇着头,迟迟不情愿接受现实。

    苏若即扶着她的肩膀,她也不情愿接受这是现实,却也只能沉默以对。

    这几日过去,她的神情也变得憔悴了许多。

    躺在冰棺内的白榆心生出罪恶感和愧疚感。

    一旁的苏若离也低着头……她同样也生出了负罪感。

    不单是隐瞒着白榆的死讯,还和他双修了个爽。

    苏姑娘的面皮比较薄,又望见几人黯然神伤的模样,心间也纠结着是不是该偷偷告诉她们真相。

    至少……亲姐姐是可以说一声的。

    不过现场人多,这件事不能当面提及。

    她还需要负责照看一下和还礼,有些分身乏术。

    苏若离照看着苏若即和慕遥夕,对陶如酥说:“你先照看一下,我待会儿回来。”

    陶如酥点点头,安静的留在冰棺旁边,负责给来者还礼。

    苏若离带着姐姐和慕遥上了苏家的二楼卧室,给她们换身适合葬礼的服装。

    此时的客厅中。

    任南北烧一捧黄纸,低声叹息。

    “没想到半年的辞面,就成了永别。”

    “没了你和凰栖霞,我现在连往上走都觉得费力……”

    他盘膝坐在火盆前,拿出一瓶酒,拧开后,倒了一杯,洒在了火盆里,空气中酒香扑鼻。

    “这瓶陈酿是我老家的窖藏,本想着在突破封圣后再和你畅饮,想来是没机会了。”

    “送给你了,且留着,等我下去找你的时候,再一起痛饮。”

    他自斟自饮一杯后站起,拍了拍膝盖。

    “西陵王的事你也不用担忧,我会亲手宰了这个狗东西,提着他的脑袋来给你吊唁。”

    他呆站了一会儿,喃喃道:“白榆,这天若是不生你,该有多无趣啊。”

    任南北对着棺材鞠了一躬。

    陶如酥在一旁鞠躬还礼。

    说完了对死者的话,任南北看向陶如酥,又望着她这身打扮:“伱是镇十方的女儿?”

    “我叫陶如酥。”她说:“现在是白榆过了门的妻子。”

    “你是他的妻子,那么,你也是我的朋友了。”任南北沉声道:“霸者不可信,若是遇到麻烦,记得去京城。”

    陶如酥问:“你们关系很好么?我以为你们是对手。”

    “手下败将可不能称之为对手。”任南北自嘲道:“是我很想和他成为要好的朋友。”

    在任南北之后前来吊唁的是龙剑泉。

    龙剑泉今日用的不是之前的模样,而是恢复成了敖玄月。

    其实一直以来,龙剑泉都没有袒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和苏若即老朋友相认。

    倒是借着这次白榆的死讯,而主动找到了苏若即坦白。

    索性……她也就放下了过去的种种,恢复了女儿身。

    只是当了这么多年的男儿身,回到了女子身份,反而会有些不习惯。

    “本想着哪天和若即坦白后,能把你认作个弟弟……”

    “你的确和剑泉很像。”

    敖玄月说的是自己那个身体虚弱的早夭弟弟。

    她苦涩道:“剑泉是我而亡,你是为了凰栖霞……都是两個傻小子,可我没有资格责怪剑泉,也没资格责怪你……或许你们的选择都没有错,只是所得到的结果不能尽如人意。”

    敖玄月委实没什么要说的了。

    白榆亲手杀了金鹏,终结了她的噩梦,又阻止了龙之乡的骚动,保护了她的家乡……这份恩德,她过去就已经还不清,现在连偿还都成了一种奢望。

    之后又有数人前来吊唁。

    萧水寒、林海涯、霍海棠……他们和白榆的交集不算太多,只是曾经有过冲突和摩擦,但最终都被白榆甩在身后。

    要说在场之人,其实也是分为不同的。

    有的人是和白榆有交集有交情,所以前来祭拜,内心并不在意白榆的过去,只是因为他的死而哀伤。

    而有的人则是痛惜于白榆的死即是夭折,他本该成为大夏的中流砥柱,本该将来有着比肩武圣阁的地位,还有百年风流可书写,却这么戛然而止。

    在所有人都相信他会成为巡天骄阳时,他却成为了一抹流星。

    “简直就像是一道血脉上的诅咒……”霍海棠祭拜后自言自语的说:“当年的白星河下落不明,后来白破天也被迫离开大夏,如今又轮到了白玉京……只要他们能够平安无事,白家迟早是能做到一门三圣,偏偏……”

    “与其说是血脉,还不如说……是因为感情。”林海涯今日没有佩刀,知道白榆死去后,他便丢了刀,跳过了封刀藏刃改为弃刀修行,他右手不太习惯的搭在腰间,淡淡道:“白星河是因为和北冥钥相恋,被北冥世家打压;白破天是为了自己的儿子;而白玉京是为了凰栖霞……”

    “无数的事实证明了感情的危险,寄情于他人,就意味着递给了别人一把可以任意宰杀你的刀。”

    “白玉京都被这把屠刀斩落,往后的超凡者应当引以为鉴,万不可轻易动了真心。”

    林海涯刚刚说完,便感觉到一股冷意袭来。

    举目望去,门外走进来一袭霜白长衣。

    北冥阙扫了一眼林海涯,淡淡道:“对于过往之事,北冥家失去的是最多,如今最心痛的也会是北冥家的人。”() ()

    “你们痛惜的只是白榆的才能,而不是他本人。”萧水寒摇头道:“看菜下碟罢了,否则今日怎么可能只来了你一人?”

    北冥阙沉默的走入灵堂。

    他也是刚刚得知消息不久便匆匆赶来。

    一路上惊疑不定,而当真的见到了白榆的尸骨后,他心情尤为复杂。

    他本以为自己会感到些许失落,但并没有太多的失落,而是感到了深深的空虚,还有莫名的沉重。

    北冥阙此时才陡然意识到……

    二七大限的存在,让他始终保持着压抑,他其实担心的不仅仅是自我的生死,更是整个北冥家寄以重望的负担。

    他在白榆横空出世并压倒自己后会感到释然和轻松,这是因为……只要白榆还活着,他定然有办法解决二七大限,不会让它的错误继续延续到下一代。

    北冥家那么渴望一个封圣,一大半的原因是来自于对二七大限的恐惧。

    而复兴北冥家不过是出了封圣后的必然结果和顺手为之罢了……

    有白榆在的时候,北冥阙需要在意的只有自己,而不是背负着整个北冥家的重担往前。

    但如今他不在了,那些重压又回到了北冥阙的肩头上,因此才会如此的沉重,如此的空虚。

    他来到这里,得到了一份答案,留下一声怅然的道别后便匆匆离去。

    灵堂葬礼像是一面镜子。

    透过一位盖世天骄的死,很多人看到了水面中的倒影,映照出了自己的曾经、现在还有未来。

    躺在冰棺中的白榆沉默着一言不发。

    只是透过灵魂力将所有人的反应看了的清楚。

    他觉得这好像也不是一件坏事。

    倒不是因为他们为自己而哀悼或者落泪,而是他们在认真的反思了自己的过往,并且朝着未来更坚实的迈出了新的一步。

    这算是一件值得高兴的好事,是所有人都必然要经历的成长。

    很快,前来吊唁的人退散而去。

    时间来到傍晚。

    慕遥夕不得不起身离别,她没办法长时间留在这里,神策府太多事宜根本脱不了身。

    过去慕遥夕是替白榆看着神策府,等着他回来接手,而现在她必须抛弃这个想法,将白榆留下的‘遗产’好好打理。

    直至慕遥夕离开,苏若离都在犹豫该不该说出真相,但想了想……她还是决定给慕遥夕一些时间,希望她能走出来。

    毕竟慕遥夕也是个坚强的姑娘,不是那种没人爱就要报复社会的性格。

    “你看我做什么?”陶如酥敏锐的反问。

    “没什么……忙了一天,今晚要吃点什么?”苏若离随口一问:“你去附近买点菜?”

    她本意是把陶如酥支开,然后把白榆叫醒给姐姐看一下,安抚一下她的情绪。

    但苏若即自告奋勇的举起手,大有一种化悲愤为食欲的架势:“我去买菜吧,今天吃鸡!”

    苏若离颇为无语的望着姐姐提着菜篮子出了门。

    陶如酥又坐了回去,看着冰棺,变成了望夫石。

    苏若离无奈,去了厨房把饭煮上了。

    也就在这时,她听到了一个凌厉的质问声响起。

    “你来这里做什么?”

    陶如酥冷冷道:“时间还没到第十天!”

    来者顶着一张大众脸,至少苏若离认不出是谁,可从陶如酥的态度,她迅速判断出了来者的身份,能让陶如酥这么紧张的,想来只有一个人。

    霸者·镇十方。

    青冥、霜天两剑飞出,立于前后,不断围绕自身旋转。

    镇十方踏进门内的那一刻就解放了封圣的圣道威压,巨大的空间压迫力将两个女孩钉在原地。

    他平淡道:“过来瞧瞧……”

    走到冰棺前,镇十方随脚踢开火盆。

    “白榆这小子天赋绝佳,就是死的太早。”

    “与其让尸体放在这里烂掉,还不如让我带回去,兴许还能让他活过来。”

    意识到镇十方打算做什么,陶如酥眼睛兀的变成赤红色。

    “你敢将他的尸首当做实验体,我定会把你镇入无间地狱!”

    “人死不能复生,比起这么浪费,还不如发挥一些剩余价值。”

    霸者不以为然,他向来轻视人命,更别说亵渎尸体了。

    换个角度来看,霸者的求道之心相当纯粹……但纯粹不意味着不是恶。

    他的十凶名头可比白破天要如雷贯耳太多,其成就就是建立在累累血债之上,这是不论如何都无法洗白的。

    过去他不盯上白榆,是因为白榆没有利用价值,现在则不然。

    陶如酥也好,白榆也好,到都到了可以收割的阶段了。

    苏若离并拢手指,驱使双剑飞出,斩裂空间的剑芒澎湃如潮水,却被圣域和某种血脉神秘牢牢阻绝在外。

    “无谓挣扎。”霸者平淡道:“你们宁可看着他躺在这里,也不甘愿赌一赌他可能活过来的可能?”

    “他已经死了!”陶如酥强行扭转身体,全身骨骼在圣道重压下折断又修复:“就算被你唤醒救活,那也只是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不再是白榆,也不会是我最爱的人了!”

    霸者淡淡道:“看来你还是没能够领悟憎恨的真谛。”

    “正因为你缺少了将一切化为己用的气魄和意志,才始终无法彻底降服你体内的全部血脉。”

    “记住吧,我的女儿……只要你足够强大,便是死亡和轮回也不能从你身边夺走什么。”

    “现在,我就来亲手教一教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着,连死亡都能亵渎的残暴野性!”

    镇十方拿出手中试管,正要掀开冰棺,将这滴来自罗睺的改良血液倒下去。

    “停手!”陶如酥声嘶力竭的大吼着,眼中几乎要渗出血丝。

    但霸者充耳不闻。

    他正是要用这个机会,让陶如酥领会无力感,并进一步刺激她去掌控血脉力量。

    忽然间,客厅内发出沉闷的声响。

    冰棺打开了。

    却不是从外部打开的,而是从内部被推开的。

    在陶如酥从愤怒、哀求变成近乎呆滞的目光中,一只手从冰封的棺材里探出,直直的按在了镇十方的脸上。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白榆睁开眼睛,灵魂力量开闸泄洪:“老逼登!直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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