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吴歉很小的时候开始,她脑海中就不断会产生一个念头——活过下一个阶段,她就要解脱。

    小学的时候,她想着要穿一下初中的校服,就是那种天蓝色的最普通的校服,现在的人是不会爱穿的,但是当时的她还没有穿过成套的衣服,而成套的衣服在当时的她的眼中就是最时髦的衣服,所以她想穿,那时候她告诉自己穿完就可以去跳楼了;

    等到上了初中,她又偶然一次听别人说,说他们当地最好的那个高中有个音乐教室。音乐教室会是什么样子的呢,会跟电视剧里面的一样吗,她有点好奇,更想亲眼去看一看,于是她暂时放下执念,开始努力学习;

    等到真的上了那所高中,看到了那破破烂烂的音乐教室后,她告诉自己,够了,是时候了。

    可是,她遇到了一个非常温柔的班主任,曹老师夸她作文写得好,经常上课点她起来回答问题,甚至还有一次在食堂看见她干啃馒头,还偷偷给她多买了一个鸡腿。

    有一次曹老师在班上说,吴倩倩以后肯定能上个985。

    她倍感无措,这种善意对她来说几乎是从未体会过的东西,她只能略显笨拙地接受,她收起自己对高中生活和那些同学的厌烦,然后告诉自己,再忍忍,至少要考个985才行。

    她高考考得不错,居然排到了全市前十名,985肯定是可以的了,曹老师知道了成绩后 ,还特意给她打了个电话:

    “吴倩倩,恭喜恭喜啊!要挑个好大学才行,像哎不说了不说了,谢荣俊爸爸给我打电话了。”

    谢荣俊当年是全市的高考状元,电话很快就挂断了,吴歉的那一句真心的谢谢尚未来得及说出口。

    在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吴歉决定择日不如撞日,她为此早已准备好了一百片安眠药。

    在吞下安眠药的前一刻,她生命中最恨的那两个人却突然闯了进来,他们涕泪交横,弯着腰,带着从未见过的礼花和炮竹,嘴里喊着全是骄傲,那个女人甚至还想上前抱住吴歉,周围几乎围满了看热闹的邻居。

    于是,她狠狠跟他们干了一架,字面意思上的。

    一个邻居大妈拉住了她:“小姑娘家家的,脾气怎么这么火爆呢?!怎么能这么对你爸妈呢,他们再有错,也是你的爸妈呀!这么多年书都白读了吗?上个好大学有什么用,以后肯定连饭都吃不上!你再打,我们就报警了,让他们把你抓进去,让你怎么上大学!呸!还想上大学,白日做梦吧!”

    那天赶走他们后,吴歉看着一地狼藉,下定决定:我一定要上个大学。

    然后就凭着这股气,她上了大学,为了活下去她不停地在外打工、兼职,然后遇到了对外高薪招聘吉他手的七月乐队,后来就莫名其妙走到了今天。

    而她的执念,其实从未消失过。

    乐队解散之后,她又给自己定了个最后时限,就是她30岁那年的9月1日,那曾经是她加入乐队的日子。

    而这次说什么,她也不会再推迟了。

    她觉得自己,已经活够了。

    车已经稳稳停在了自建房的门口,因为是农村,不远处一直有热热闹闹的狗叫鸡鸣声传来,成明目瞪口呆,仍然陷在吴歉徐徐的讲述中无法自拔,“你怎么就活够了?你这才活到哪呀?”

    吴歉拍拍手,一副你不懂姐的表情,“你走吧。”

    成明确实不懂,她不知道吴歉的原生家庭有多么狼狈,不知道吴歉这一路走来有多辛苦,也不知道吴歉为什么要选择在蒸蒸日上的时候结束。

    “你不会一直在家里琢磨怎么死吧?”

    成明绞劲脑汁想着,也想不出之前吴歉有任何不好的迹象,恰恰相反的是,成明还觉得吴歉有一股特别旺盛的生命力,如杂草般不屈不挠,也终会长成顶天立地的参天大树。

    “别废话。”吴歉丢下三个字就走了,成明无法,也只能迈上回程。

    说是回程,其实也是同一个村子,她不过就是将车子从村尾开到村头而已。自从成了吴歉的经纪人后,成明便几乎全天24小时都和吴歉绑定在一起,为了方便一些,她干脆和奶奶也搬到了这里,在村头租了间空置的房子。

    其实说起成明这人,也是个苦命人。

    成明从未见过自己的父亲,在她还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父亲在工地干活时因为踩空了踏板意外去世,母亲生下她后不到三个月,便南下打工,之后一去不回,也断了联系,留下年迈的爷爷奶奶两人带着个嗷嗷待哺的小成明生活。

    成明高考完那个夏天,爷爷为了给她赚大学学费,顶着高温和高龄在砖厂搬砖,结果被活生生热死了,工地上赔了几万块,村里几个从不联系的表侄子这个时侯站出来了,说老爷子一生太苦、要好好办一场丧事风光送走,一向和气的奶奶把那些人全骂赶了回去,然后以最简单的方式送走了丈夫,才给成明留下了大学四年的学费。

    成明大学毕业后就在上海找到了工作,因为奶奶身体不好,她干脆把老太太也接到了上海,她在哪,便将奶奶带到哪里。

    或许是因为奶奶生性乐观,又帮她撑起了一片天,小小成明虽然经历过几次生离死别,却始终隔绝了风雨和苦难,只无比乐天地觉得生活一定越来越好。

    她回去第一件事 ,就是跟奶奶说这件事,说完之后又问,“吴歉为什么要这样?”

    她说不清楚“这样”是哪样,但她总觉得,奶奶一定会懂。

    奶奶那时候正弯着腰给她煮夜宵小馄饨,整个旧屋子里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肉香,奶奶眯着眼睛笑呵呵的,“她说是这么说,但是不会的。”

    “可是吴歉平时真的说到做到,我怕,奶奶,万一到她30岁那天,没有什么事情阻拦她了呢?”

    “那她也不会的。再说了,那不还有几年嘛,你怕什么?”

    “得提前规划嘛,我可是她的金牌经纪人。”

    “你只能规划工作,哪里能够规划命呢!来来来,别想了,”奶奶招呼着她,“拿碗,可以盛了!”

    “得嘞!”成明跟一阵风似的跑进了厨房,她拿碗的时候叮叮当当的,逼仄的厨房瞬间热闹了不少。

    奶奶一双手有些习惯性地抖,但还是稳稳地抓住把柄,给成明的碗里添香喷喷的小馄饨,“再拿一个,给吴歉那丫头也送去点。”

    “她不行,她要减肥的。”

    “呦,你这都担心人家要寻死了,还不让人吃点好的上路呀?”奶奶大惊小怪地说。

    “哈哈哈哈,”心里的那股担忧彻底被冲淡了,成明笑出了声,“奶奶你别逗我……”

    在经历了一辈子风雨,亲手送走了儿子和老伴的这个老太太面前,成明确实还是太嫩了。

    很快,她便意识到了,命运这个东西,确实远远超过她的想象。

    .

    “我说,别吃米饭了呀!裙子要穿不下去了。”

    自建房里,成明对着吴歉嚷嚷着。

    “我昨天才试过,明明能穿的啊。”吴歉狡辩着,又吞下了一大口饭。

    为了一个礼拜后的水月节颁奖典礼,吴歉日常几乎都是绝食的状态。

    现在参加颁奖礼可不得了,卷得她俩不得不打肿脸充胖子。

    成明废了老大劲从一个知名高奢品牌那里,借到了一件几年前过季的礼服,但价格都快比得上吴歉的全部身家了。

    又通过朋友的朋友的朋友那里辗转找来位物美价廉的化妆师和造型师,毕竟场合非常重要,不能再仗着吴歉肤白貌美,由她一个生手滥竽充数了。

    “也真是夸张,我平时连超过1000块的衣服都没买过。”

    那件漂亮的黄色礼物就摆在自建房的沙发上,与整个粗糙的环境格格不入。

    “前两天不是刚有人送过吗?”成明眨眨眼,轻轻笑着。

    一套非常漂亮的春天裙装,价格未知,不过摸着那质感,价格过千是肯定的。

    吴歉立刻住了嘴,止住了闲聊。

    不一会儿,她的手机又响了。

    她瞄了眼屏幕,又看了眼假装忙碌的成明,没好气说道:“你装好歹也装得像点啊!”

    成明放下了手中的玻璃瓶,嘿嘿一笑:“阿姨约你出去玩呢,快去快去啊!”

    没错,陈阅林妈妈那个神人,即使上次吃饭过程中吴歉和陈阅林全程毫无交流,她也未曾放弃,经常对着吴歉嘘寒问暖,隔三岔五还总要拉着她出去逛街,前两天甚至还送了她一条裙子。

    陈阅林妈妈毕竟年纪大了,吴歉又不能冷眼相待,可是,她也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她有些头疼:“我跟陈阅林妈妈出去吃饭逛街,算是怎么一回事?”

    成明睁眼说着瞎话:“忘年交啊!怎么,还不允许阿姨和年轻人交朋友啊?”

    “去你的。”吴歉不耐烦呵斥了一声。

    成明又傻笑了声,说出了心里话:“其实,陈阅林一家多好啊,连他妈都这么主动接纳你……”看着吴歉的脸色越发不悦,她又加了句,“或者李文豫也行啊,连朱容都来八卦你和他呢。你看,你前段时间那么直接拒绝了他,他也没有生气,还是追你呢。”

    吴歉在那晚之后的第二天,便直接和李文豫挑明了——我不喜欢你,也不会喜欢你。

    “但我还是很喜欢你。”李文豫当时说。

    于是成明的态度,就直接变成了观望状态,要不就是劝吴歉去主动找一找陈阅林,要不就是劝吴歉多了解了解李文豫。

    两者同时进行也行,主打一个择优录取。

    可惜吴歉就是个榆木脑袋,成明说干了唇,她都是一副老子死也不走捷径的模样。

    “滚,我去找小甜文了。”

    “你不去找陈母啊?”

    “不去,我跟小甜文早就约好了。”

    成明摆了摆手,一脸无奈,“哎呀随便你,随便你。反正你出去玩也不许吃饭,不许喝酒。衣服要是到那天穿不上了,你就光着身子也得去走红毯!”

    “那我倒肯定能有个头条了。”

    “……”成明怒了,“我要个好头条!”

    可惜成明的愿望终究还是落空了,那天晚上,一个几周前才注册的微博账号,突然在主页发了条视频。

    成明曾经见过一面的那个“私生饭“,和一位头发短短的中年男性站在一起,两个人举着同一本户口本,动作拘谨、神情中又有些悲伤。

    女的红着眼:“倩倩,我们是一家人,爸爸妈妈养了你小,你就得养我们老啊!”

    视频拍的很短,就定格在中年男女垂着眼睛的这一刻。

    某个营销号转载的时侯附上一段话:疑似新晋当红小花吴歉父母,公开喊话女儿,要求赡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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