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

    小秦氏终于开口!

    睁开眼,站起身,走到堂中,目光扫过众人:“是我做的!我认!要杀要剐,都冲着我来吧!”

    顾二拍了拍手,笑道:“母亲好担当,只是当儿子的,还有几个问题,想问一问母亲。”

    “你问吧!”小秦氏道。

    顾二道:“我在濠州时,曾多次遇到刺杀,起初我以为刺客是叛贼所派,并未放在心上,可后来才发现,指使者竟是扬州白家之人,可白家不过区区一介盐商,当时我身在前线,他们是如何知道儿子行踪的呢?”

    小秦氏没有回答。

    顾二继续问道:“当初我接到外祖的书信,孤身南下扬州时,搭的可是袁家去扬州下聘的船,用的也非本名,当时整条船上,除了袁家大郎夫妇恶人之外,并无旁人知晓我的身份,行踪可谓十分隐秘,为何我一到扬州,就遇到了刺杀,白家之人,又是如何知道我的行踪的呢?”

    小秦氏看着顾二,问道:“你在扬州时,就怀疑我了?”

    “不!”顾二摇头道:“当时我还是很相信母亲的,真正让我对母亲产生怀疑,是我离开东京去泉州的时候!有些事情,实在是经不起推敲。”

    说着顾二似是自嘲般的道:“其实有些事情,很早我就意识到了,只是自己不愿意相信罢了。”

    “每回我犯了错,母亲都会护着我,可哪回父亲打我不是打的更狠了,母亲确实疼爱我,甚至将我捧于众兄弟之上,那是捧杀啊!”

    小秦氏的脸色已经变得十分难看,可随即却又恢复了平静,冷眼看着顾二,淡淡的说道:“是我小瞧你了!”

    顾二坦然道:“我却从来不敢小瞧母亲!”

    “其实我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小秦氏问道。

    顾二看着小秦氏,平静的问道:“大哥哥的病,是不是也是母亲的手笔!”

    小秦氏的神情有那么一瞬间的僵住,眼中终于不复先前的镇定和平静。

    顾二摇摇头,感慨着道:“那看来常嬷嬷说的也是真的了,当初告诉大哥哥说,是我母亲害死他母亲的人,便是母亲了吧!”

    小秦氏的脸色彻底变了,原本慈眉善目的祥和模样,变得狰狞、可怖。

    看着那双满是满是仇恨,怒火的猩红双目,饶是见惯了尸山血海,生离死别的顾二,心底也不住为之一颤。

    纵使早已有了猜测,可当真正看到这一幕,看着和先前截然不同的继母,顾二的心情仍旧不免复杂起来。

    二十多年如一日的伪装,自己一度被深深蒙在鼓里。

    顾二自嘲般道:“枉我顾二自诩聪明,不想却被人当成玩偶一样,愚弄了二十多年!”

    事已至此,小秦氏也不再伪装,撕下脸上的面具,露出真容:“可惜棋差一着,白家人都是废物,这么多年了,竟然还没能取了你的性命,活该他们拿不到你母亲那贱人家的产业。”

    “住口!”顾二的声音骤然拔高,冷眼看着小秦氏,眼中只剩下无尽的冰冷:“不许你侮辱我母亲!”

    “她就是个贱人!要不是她,我姐姐怎么会死,要不是她,又怎么会生出你来,这宁远侯府,早就是三郎了。”小秦氏却声嘶力竭的指控道。

    “哼!”顾二冷哼一声:“我早该想到的,处心积虑二十几年,成天装成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让满东京城的人都知道你贤惠善良,到时候不论我做什么,别人都只会信你,不会信我,都只会觉得你是对的,而我,就是大逆不道你想要的,无非就是宁远侯府的爵位,是顾家的家产罢了。”

    “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要是早告诉我,这爵位便是让给三弟又如何?我顾廷烨什么时候稀罕过这爵位,还有这家产了?”

    “爵位?家产?”小秦氏却忽然笑了,掩着嘴低声笑着,笑容异常灿烂,眼中却满是疯狂,扭头看向旁边坐在轮椅上的顾偃开,眼眶中溢满的泪水无声的滑落下来:“大郎自小体弱多病,太医都说他活不过三十,早在二十年前,这宁远侯的爵位和家产,都注定是你的了,整个顾家,你们同辈之中,只你一人得了侯爷的真传,便是三郎,武艺也是家将所授。”

    “你要是不死,这爵位如何轮的到我家三郎。”

    前头几句话,尽皆是看着顾堰开说的,唯有最后两句,是对着顾二。

    屋里其余众人,早已被这一幕骇的目瞪口呆,连话都说不出来,老四顾堰平,老五顾堰昌,顾二的姑姑,还有旁系的叔公和两位族叔,尽皆不敢置信的看着小秦氏。

    这位在他们眼中素来和蔼慈善,贤惠有礼,持家有道的嫂嫂、弟妹,侄媳妇,如今突然变了脸,那模样竟是那么陌生,叫人瞧着便心惊胆战,生出惧意。

    “噗!”

    小秦氏话音刚落,坐在轮椅上的顾偃开便突然喷出一口浓血来,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苍白起来,旋即就晕了过去。

    “父亲!”

    顾二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了顾偃开。

    “大哥!”

    “侯爷!”

    众人纷纷围到顾偃开身边。

    “太医!”

    “张太医!”

    顾二赶忙推着顾偃开往旁边偏厅去。

    石头带着亲卫们仍旧死死守着门口,不许任何人靠近,石头更是亲自看着小秦氏和向嬷嬷一家子,不许她们离开一步。

    半晌之后,顾偃开被扶到屋里床上躺下,张太医以针灸之法,吊住了顾偃开的气息。

    赶忙叫人熬了参汤,吊住性命。

    这一忙活就是一个时辰,顾偃开才悠悠醒来。

    “二郎!”

    “二郎!”

    顾偃开虚弱的伸手喊着。

    “父亲!”顾二忙坐在床边,握住顾偃开的手。

    顾偃开十分虚弱,说话都有些艰难,不等他开口,顾二便赶忙道:“父亲放心,我不会要小秦氏的性命,我会让人把她送回襄阳老家,让她在顾家的列祖列宗面前面壁思过,诵经念佛,了此残生。”

    “至于三郎,我已经想好了,让他到西军去磨砺一番,什时候改掉他身上的纨绔习性,什么时候再让他回东京来!”

    顾偃开眼中的担忧终于散去,既欣慰又心疼的看着顾二,眼眶中已然闪烁着泪光。

    “你你长大了很好比我比我想象的要要要好得多!”顾偃开卯足了气力,才断断续续的说出这句话来。

    “顾家以后就就交给交给你了。”

    顾二轻轻的拍着顾偃开的手背道:“父亲且安心养病,家中诸事,儿子会料理妥当的。”

    顾偃开终于放心的松开了顾二的手,闭上眼睛,呼吸也渐渐变得平稳。

    顾二徐徐将顾偃开的手放下,起身往外走,一众长辈看了眼床上的顾偃开,也跟着走了出去。

    外间,花厅里,顾二直接大马金刀的坐在首位之上。

    “刚才我说的话,诸位长辈都听到了吧!小秦氏犯下大错,但念其为我顾家生儿育女,延续了香火,又同我父亲夫妻二十几年,日后就在襄阳老家祖宗祠堂旁边辟一间佛堂出来,让她在里头诵经念佛,忏悔她的罪过吧!”

    “大哥哥卧病在床,大嫂嫂要照顾大哥哥抽不开身,日后侯府的内外事务,就由我家娘子来打理,至于族里,我顾氏一门,以武勋起家,我打算重整族学,聘请名师,族中男子,但凡七岁以上,二十以下,女子十五以下,尽皆要入族学之中,读书习武,练习弓马骑射,一应花费,都从侯府支取。”

    说着顾二起身冲着年纪最大的三位族老拱手躬身道:“叔公,两位族叔,你们是族中长辈,族学之事,还得你们帮着多盯着点才行。”

    “二郎放心,事关家族前程,吾等自当尽力!”年纪最大的叔公率先发话,态度颇为恭敬,显然是承认了顾二当家人的身份。() ()

    两个族叔也跟着表态,顾偃平和顾偃昌对视一眼,心中虽有些不服,可想起方才顾二强硬的姿态,却又不敢出言反驳。

    倒是顾二的那位姑姑,看向顾二的目光愈发复杂。

    “姑姑!我知道你因为我母亲的缘故,年轻时在婆家没少受揶揄,怕是平时吃的饭菜淡了点,都要姑姑回家来取盐吧!”

    “你怎么知道?”顾二的姑姑十分诧异,这么久远的事情,而且她对旁人从未提及这些,顾二怎么会知道。

    “这有什么难猜的,无非是嫌弃我母亲的出身罢了!”顾二道:“不过我还是想告诉姑姑一声,当初不是我母亲非要嫁到顾家来,是当时官家铁了心要勋贵们还欠户部的欠款,已经下狱了几家公侯,顾家大难临头,不得已才找到了我外祖家,多次登门求娶,这才打动了我外祖和母亲,非是我母亲上赶着要嫁到顾家,这一点,姑姑心里应该比我清楚吧!”

    “哼!”顾二的姑姑也是个性子犟的,心里虽然清楚,可嘴上仍旧不肯服软,毕竟因着顾二的母亲白氏,她在婆家不知受了妯娌们多少揶揄。

    顾二躬身拱手道:“姑姑是明理之人,多的我就不说了,日后姑姑要是想家了,尽管回来,要是有什么事情要侄儿办的,侄儿能办到的也绝不会推辞。”

    见顾二如此态度,姑姑脸上的神情也终于发生了变化:“我知道,这事儿是我做的不对,因着这事儿,我对你母亲有意见,对你也不怎么待见,你大哥的身子骨眼见是不成了,如今你父亲又成了这样子,日后顾家还得靠你撑着。”

    “姑姑放心,顾家有我,绝对倒不了。”顾二自信满满的道。

    “希望如此吧!”姑姑说完,便不再说什么。

    “时辰也不早了,父亲需要静养,我就不多留诸位长辈了!”该说的都说完了,顾二也开始送客了。

    下午,王重再度来到顾家。

    “怎么样了?”顾偃开的房间里,顾二看着正在替顾偃开号脉的王重,心里不免紧张。

    “急火攻心,幸好张太医及时出手施救,不过这情况还是有些不大乐观。”王重说着已经站起了身。

    “把侯爷的衣裳都解开吧!”

    顾二闻言,当即亲自上前,将顾偃开身上仅剩的里衣彻底解开。

    王重取出一套金针,摊开放在床边,捻起一根银针,运起真气,认准了穴位便刺了下去,不过片刻,顾偃开身上已经满是金针,王重最后取出三根金针,自顾偃开头顶百会穴刺下,旋即将体内真气运至双掌之间,替顾偃开按揉起穴位来,真气也随之而出,催动金针,带动顾偃开体内气血的运行。

    足足花了半个时辰,王重才将金针一一撤回,顾偃开也早已睡了过去。

    顾二替顾偃开穿好衣裳,盖上被子,才跟着王重走到外头。

    “我父亲到底怎么样了?”

    “只要不再受刺激,应该不会有事了,只是想要彻底恢复的话,怕是有些困难!”

    “能恢复到什么程度?”顾二有些紧张的问道。

    “运气好的话,应该可以行走,若是运气不好,只怕侯爷的后半生,都要在轮椅上度过了。”

    这情况已经比张太医说的要好得多了,顾二叹了口气,无奈的道:“罢了,能活下来已是万幸,又岂能奢求太多。”

    王重拍了拍顾二的肩膀道:“你已尽力,余下的,且看天意吧。”

    王重的医术虽然已经到了六级,足以开宗立派的地步,却也不能生死人,肉白骨,跨越不了生死。

    “对了,我大哥哥那里,劳烦子厚帮着瞧一瞧!”

    王重看着顾二问道:“只是瞧一瞧?”

    顾二道:“我只是想确认我大哥哥的病症,是先天所致,还是后天而成。”

    “前头带路吧!”

    顾家大郎的院子距离顾偃开的院子并不远,顷刻间就到了。

    “见过二叔!”

    刚进院里,就看到了一个同蓉姐儿差不多大的姑娘,走到顾二面前福身见礼,态度很是恭敬。

    “这位是王重王子厚,是我的至交好友,医术十分精湛!”

    “这是我大哥的独女娴姐儿!”

    顾二给二人介绍道。

    “顾家淑娴见过王叔叔!”娴姐儿赶忙给王重见礼。

    “不用这么见外!”王重笑着道。

    “大哥和大嫂呢?”顾二问道。

    “母亲在屋里照顾父亲!”娴姐儿道:“我领二叔去见父亲吧!”

    这时,正屋那边传来一阵剧烈而急促的咳嗽声,似是要把整个肺都给咳出来一样。

    顾二点了点头,领着王重跟着娴姐儿一路走进主屋内室,看到了躺在床上,面若金纸的顾廷煜。

    顾二大嫂邵氏见顾二领着人过来,忙起身向顾二福身见礼。

    “你来干什么!”顾廷煜一见顾二,脸色瞬间就变的难看起来:“来看我死了没有吗?”

    顾二笑着道:“大哥哥可知道,小秦氏给父亲下药,欲谋害父亲性命之事?”

    “什么?”这事儿显然出乎了顾廷煜的预料,累得他呼吸一滞,情绪立马激动起来,随即便不住的咳嗽起来。

    邵氏赶忙扶着顾廷煜,不住的替他捋着前胸后背,想替其捋顺气息,奈何顾廷煜的病情太重,加之先前同顾偃开吵了好几架,情绪激动,加重了病情,片刻之后,一张雪白的丝巾就被染成了红色。

    血液红中带黑,似乎还有些内脏的碎片。

    顾二当即便将小秦氏给顾偃开下药之时详细的说给顾廷煜听,随即便道:“我怀疑大哥哥的病,除了先天带来的病弱之外,会不会也是如同父亲一般,被人下了药,故此特意请来子厚,让他替大哥哥检查一番。”

    “子厚的医术,连张太医都自愧不如。”顾二特意加上一句。

    顾廷煜听了顾二的话,心中顿时狐疑起来。

    顾二没在说话,只看着顾廷煜,让他自己选择。

    顾廷煜盯着顾二看了许久,脸上的神情也连连变换,显然方才顾二说的事情,已然击中了他的内心。

    没说什么,顾廷煜主动伸出了手。

    邵氏起身让开,王重坐在床边,替顾廷煜号起了脉。

    不过片刻,王重就松开了顾廷煜的手,冲着顾二摇了摇头,随即说道:“已病入膏肓,若是静心休养,或许还有数月阳寿,若是在妄动神思,不出一月,便是寿尽之时。”

    定是先前顾偃开顶着全家人的反对,为顾二的母亲白氏正名,在族谱上为其写书立传之事,几乎内定了顾二承袭宁远侯爵位之事,这才使得顾廷煜情绪大起大落,加重了病情。

    顾廷煜似是早有预料,对王重的话一点都不感到意外,可邵氏和娴姐儿却不然,母女二人先是震惊,然后是不肯接受,最后甚至拉着王重苦苦哀求,请王重出手救治。

    “已入骨髓,便是华佗在世,也回天乏术!”王重叹了口气道,他这话并非妄言,此时顾廷煜的身体就跟个筛子一样,药物早已没了效果,能活多久,全看他自己的意志。

    “其他的呢?”顾二问道。

    王重摇头道:“时间太过久远!”

    顾二冲着顾廷煜拱手道:“兄长且好好静养,父亲那边,我自会照料妥当的。”

    说罢,便领着王重走了。

    出了正屋,顾二不禁回头看了顾廷煜所在的位置一眼。

    早年间,他对这个大哥哥也敬过、爱过,却不想二人皆是那小秦氏手中的棋子,被玩弄于股掌之间二十多年。

    想想这么多年来顾廷煜对他的所做所为,顾二心中固然心寒,可更多的,却是对这位聪明绝顶的兄长可怜。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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