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一直是凉茶生意的旺季。

    明明天也热,茶也热,但不管是南来北往的生意人,还是靠体力维持生计的庄稼汉,路过我家铺子时总也忍不住留下喝几口。

    我家的铺子正摆在灵妙山的山脚下。

    灵妙山是远近有名的仙山,四季如夏。

    山上据说有种叫拂病果的果子,要是谁药石无灵,却又不肯死心的,可以来山上碰一碰运气,说不准,吃了山上的果子,就能药到病除。

    这话许是真的。我家在山脚摆茶摊,眼见着不少人早上还病怏怏地被扶着上山,等到黄昏再见他就枯木逢春了。

    不过世人大抵都有些虚伪的底色。我曾见不少下山时活蹦乱跳的人,他们逢人便说灵妙山的神通,嚷着往后每年今日必要来此还愿,但我却未见有一个人坚持了三年还来的。

    我家这茶摊路边设铺,虽然四面漏风,却也是难得的歇脚地方。虽然外头牌子上写着冬天卖什么茶,春天卖什么茶。但就我所在的十几年来,一直只泡这两缸凉茶。

    来我家歇脚的人不少,人多了,便少不得互相攀谈几句。可是有的人偏偏说话喜欢避着人,便喜欢到离我家铺子不远的一棵大榕树下头窃窃私语。

    那大榕树树根错杂,早有几抱粗,在那里避着人说话再适合不过了。

    可那榕树偏是个嘴碎的,气根蹿得到处都是,我家后厨就有一根。我在后厨烧水,天热的不行,唯一的慰藉就是老榕树给我传的私房话。

    例如,今天中午就有一大群人,敲敲打打地来。粉黛钗裙,前呼后拥,好不热闹。

    大户是非多,向来如此。那些丫鬟仆役在树下休息,我只是支着耳朵听,便吃到这家的惊天大瓜。

    “要说咱们新夫人,惨也是真惨。听说今年才十五岁,竟就被娶来填房,老爷如今还是这样的情形。”

    “谁说不是呢?老爷的年纪当她爷爷都绰绰有余了。可惜了,这要是山上的那劳什子果子有用还好,要是没用啊,大夫可说了,老爷这病撑不过三天。看见后面轿子没,据说里面正是大爷给老爷准备的寿材,等老爷一走,新夫人可要一起被埋进去,娶她就是为了冲喜,冲不成也要图一个双宿双栖呢。”

    “是这样的。可是咱家大爷聘礼也下得足啊。四百两银子买一个姑娘。说到底,还是新夫人的爹妈心狠。可是换了你,四百两银子卖一个女儿。四百两,这得给人抬二十年轿子啊,换你就不动心吗?还得羡慕人家生了个漂亮女儿呢。”

    “嗐,别给人听了去,先别说了罢。”

    我远远地瞅一眼停在路边的轿子。那轿子被七八个壮仆前后守得密不透风。

    啧啧啧,真可怜啊。我吃到了瓜,心满意足地咂巴咂巴嘴,转头就看到我爹那张能止小儿夜啼的皴皮老茄子似的脸,并结结实实地吃了一个暴栗。

    我疼得泪眼朦胧,他却不为所动。

    “臭丫头,又偷懒。水都开了几滚了,还不送到前面去。”

    我爹一开口,脸上的皮叠在一起,加上偏红的脸色,活脱脱像个发芽的红薯。

    家里原是有三个人的,但我爹是个甩手掌柜,自从一年前我哥不满于守着山脚下这一个破烂茶摊出去“找门路”后,茶摊里的脏活累活都落在我一个弱女子身上。

    爹在摊口摆了一只陶缸,过往路人要喝茶的只管往缸里丢两文钱,便能进来给茶水喝个顶饱。不过古语说“偃鼠饮河,不过满腹”,既是烫茶,又撒了谷壳,就是从早坐到晚,我家的成本也不过是几碗水罢了。

    因我家熟客不少,自会盯着来客投钱,故而虽然我时常在后厨烧水,我爹又不管事,也不怕有人白喝茶。

    当我抱着另一只喝空了的缸准备回来加水时,却发现我爹就站在风箱前头呆愣愣地站着。

    我爹姓邵,平时熟人都喜欢老邵老邵喊,就爱看他制止不及捶胸顿足的样子。

    我玩心上来的时候,也喜欢在他发呆的时候一拍他的肩膀,看他蓦地一激灵,真和个老苕似的。

    平时他回过神来,总要骂我一句小崽子,吓死你爹我了。这次却没有。

    他呆愣地想着自己的事,被我惊到,也只是责备地瞟了我一眼,一言不发。

    我大为不解,斜撑着在灶边等他的说法,直到榕树根给我传来新一轮的耳语。

    “七月到,天门开。东溟见,仙缘生。这群凡夫俗子真是可怜,在仙门下摆了一辈子茶摊,为了赚几个茶水钱,生生错过了无上的仙机。”

    他说这话就是在说我家的摊子,因为这周围虽也有零星几家别的摊子,但卖茶水的只有我们一家。无他,我爹定的价格实在是太卷了。

    这声音尖刻又凉薄,刺得我耳朵疼。

    “慎勿多言。”一人沉稳冷静。

    “是啊,你少说几句吧。东溟仙宗十年才收一次新弟子,这次我们寻来的时机正好。若非听到他们传闻的拂病果,我们还不知道东溟宗在民间就叫灵妙山呢。”是另一个年轻得多的声音,“要是来得人多了,入选岂不更加不易?”

    “呵,只有你这样资质平庸才怕人家抢你的名额。且不说我们用内息说话,那些凡人压根听不到,我们宗主说,我天资百年一遇。我正是要和天下修仙之人来一场轰轰烈烈的比试,才能显得我惊才绝艳。”

    另外两人都没有捧他的臭脚。

    没人附和,那人自己也觉得无趣,这谈话便这样终了了。

    好榕树,还得是你。我听着方才那人话里的“天门”、“东溟”、“仙缘”,这倒是这几年不曾听过的。

    我爹是为了这个出神的么?

    我仔细打量了一下我爹那老身板,不由摇头。

    说句不客气的,虽然人家说修仙之人寿命极长,但像我爹这样半路出家的,恐怕还没找着增寿的法子便要“修仙未捷身先死”。真要那样,也不知道人家仙门会不会嫌他晦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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