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门右转是巨木雕刻茶台,紫砂壶光泽低调。柳知意将她扶进客位,转回主位,将紫砂壶再次拿起,冲着热水。

    “俗话说,赶早不如赶巧。我刚烹完茶,第一杯便与你分了吧。”

    一盏茶水递在眼前,莫念双手接过,嘴上笑道:“谢谢姐姐。”

    一口下去,沁脾清香,回味悠长。

    柳知意给她把茶盏添满,一手托腮望着她,莫念见状眨眼示好,又博得美人一笑:“其实,若不是你爹年龄太大,又坚持不剃胡子,真是个不错的夫君人选。可惜了。”

    莫念深感赞同:“我也觉得我爹是个好男人,是我拖累他再找了。”

    柳知意一乐:“你是个心直口快的。”

    莫念万分恳切道:“我还知道姐姐为什么总看我的容貌。”

    柳知意眨眨眼:“喔,为什么呢?”

    “我没跟我爹往好了长。眼睛不够大,鼻梁不够挺,也就皮肤白些还是病了两年所致,勉强称清秀吧,最多算不丑,掉在人堆里就找不着了。要是有姐姐这么漂亮就好了,像仙女似的。”

    柳知意佯怒:“这话对多少人说过了?”

    莫念坚定摇头:“只对姐姐这样!”

    笑声如银铃清脆悦耳,柳知意笑够,拿指尖掖着眼角道:“我喜欢你,真会说话。”

    莫念诚恳道:“我说的都是真心实意,绝无虚假。”

    “好好好,我信还不成嘛。”

    望着美女浅笑嫣然,莫念一阵惆怅。为什么我不是个男的!

    见她满面愁容,柳知意问:“怎么了,愁成这样?”

    莫念真情实感道:“姐姐这么漂亮,怎么会比武招亲呢?比武挑出来的男人,难道不是只会蛮力?哪里配得上姐姐?光是想想,都替姐姐不值。”

    “那你说说,什么样的人配得上我?”

    “长得好,家世好,会疼人的。”

    柳知意笑:“要不是你刚醒,我简直要猜你见过河东李家的小儿子李斐之。他确实如你所说,挺合适的,也未婚。”

    “?”莫念困惑,“那姐姐为什么没嫁给他?”

    “噢,上个月他刚跟我退亲。”

    “?”莫念拳头攥紧:“河东李家没一个长眼睛的人吗?凭什么啊?”

    柳知意笑着抚抚她的拳头:“说有什么世外高人给他算了命,两年内有避不开的大灾祸,要是娶了我,只会拖累我丧命。”

    “……这也太迷信了吧。”

    “谁知道呢。”柳知意眯眯眼睛,做个鬼脸道,“不过托他的福,退亲给了一大笔赔偿,比武招亲的钱等于是他全资出的。那还能说什么呢,毕竟也没见过几次,更别提感情,换就换了。”

    嘴上云淡风轻,眼神犹然惆怅。

    莫念直道:“李斐之真不是个东西。姐姐一定能找到力拔山河气盖世,相貌英俊潇洒的男人,比他好一千倍一万倍的。”

    柳知意笑道:“女子么,相夫教子,嫁谁都一样。真要随我心意,我倒想去玄女教修仙呢。”

    玄女教?好耳熟。

    莫念想起莫望前一日讲的八卦:铸剑山庄熊孩子生母,疑似是玄女教左使。

    在她愣神间,柳知意继续解释:“玄女教是南方近些年兴起的宗教,信奉女娲娘娘。传说教主和信徒,大半是女子,教义之中有一条,是入教为出世,结伴偕老,不嫁不生。虽不知如何才能做到,但真羡慕啊。”

    呃,教义听着不错,不过铸剑山庄那孩子岂不是……

    莫念把八卦甩掉脑后,乖巧道:“姐姐不想嫁人吗?”

    柳知意笑笑:“虽然我不想嫁,又能怎么样呢?留在家中,等父亲没了,世间烽火四起,世家垮台却月失守,三个哥哥不会为自保将我献出去求荣?不如赌一把来应征的男人,做不了真英雄,起码得护得住家眷吧。同男人手里以生育换生存,自古以来,女子莫不如是。我算命好,还有个疼我爱我的爹,许给我最好的。”

    平静话语透出认命,饶是美人,愁也透出许多韵味。

    莫念看着她。

    十八放现代该读大一,在古代却是晚婚。但即便现代社会,能念到大学的女人有多少呢。毕业后找工作,又能被录取多少呢。即便顺顺利利入职,生育又是一道坎,随时能把女人摒弃在社会运作之外,空窗一年,能再续职场的又有多少呢。很多人被一层层淘汰,为了生存嫁人,即便现代社会也常见的。

    她算铁了心不婚不育,三十五的槛又在那里。加班熬夜多少努力,不过在温饱挣扎罢了。

    很想说点什么安慰她,莫念还是端起茶盏,尽数咽下。

    柳知意先笑开,给她添茶:“小姑娘家家,怎么愁上了。”

    莫念轻叹口气:“要是我能娶姐姐就好了,就算不入玄女教,多少也能相扶到老。可是怎么维持生计,乱世中又怎么保护姐姐呢?怪我没用吧。”

    柳知意被逗得哈哈大笑,指尖刮刮她鼻梁:“你这丫头怎么长的,这么会讨人喜欢。今天可得叫厨房多给你做些甜点,在我出嫁之前,把柳府私房都吃上一遍,才对得起这一席话。”

    莫念蹙眉:“出嫁?在什么时候?”

    柳知意道:“比武招亲原定三日,离开擂还有三日,六日,姐姐保你吃得高高兴兴的。”

    “这么急?就算选定,还不能留下来观望一阵人品吗?”

    “命运如此,迟一日早一日,又有什么区别呢?”柳知意安抚般拍拍她的手背,浅笑嫣然,将话题转开,“你本想借什么书读?柳府祖上略有薄名,藏书不会少于世家,我帮你找。”

    莫念挠挠头:“多谢姐姐问候。我走不远,在客房终日无所事事。也没有特别想借的书,只是想来看看都有什么。”

    “你们之后不会在却月久留吧?”

    “是,等此间事了,爹爹会带我们去江夏城。”

    柳知意会意:“那边书局我熟的,我教你怎么看:书斋四列架子,按赵丞相的法子分经史子集。科举考经史二部,故而书局多卖那两类,其次集部诗词话本,子部最为罕有。我家的子部书籍,也不必江夏书局多多少。”

    语毕,又想到什么似的,起身到一层书架面前,翻腾几下找出一本薄册,放在莫念眼前。

    “忽然想起,我写过一册书目,孤本我都用朱砂批了红,方便你看。”

    《柳斋名录》。

    四舍五入等于世家推荐买书指南,意外收获。

    莫念起身拱手拜谢:“谢谢知意姐姐。”

    “也没什么,是我一年前,还是两年前,闲来无事练笔写的,居然还在那儿。”

    柳知意将她扶进座位:“你可坐着吧,细胳膊细腿儿,我都怕风把你吹跑呢。说来,我房里还有些翻旧了的话本子,等我出嫁肯定没人看了,迟一些我叫人给你送过去吧。你得仔细养着,解解闷吧。”

    莫念歪歪脑袋:“话本子而已,姐姐出嫁也可以带着吧?”

    柳知意笑着摇头:“未出阁女子看也就看了,出嫁带上就不像话了。”

    莫念不知自己是什么表情,但柳知意眉眼弯弯,抚手背安慰着她。

    安静没多久,一道细碎脚步声传来,随之浑厚男声道:“知意小姐,老爷请您去前厅挑仆从。”

    柳知意眉眼霎时镀上冷寂:“知道了,这就来。”

    莫念反握住她的手,美人微微一笑:“念念陪我去吧?”

    莫念微笑眨眼,视线落在眼前的册子上。

    原则上说,她一个客人,不卷进去主人家私事比较合适吧?

    不期柳知意一把将书册塞她掌心,摇着她的手轻声细语道:“姐姐在此求妹妹啦。”

    莫念静静望着她片刻。

    原则。

    动摇了。

    几分钟后,莫念揣着书册,亦步亦趋跟在柳知意身后,走进了本不该涉足的柳府前厅,见到了柳府管家。

    管家面相和气,拱手道:“小姐,老爷想给你买陪嫁仆人男女各十,前些日子挑好十个,想再补十个么。眼前这些成色不够好,请您定夺。”

    成色?

    莫念应言望向前厅院子。那里站着二三十人,男女皆衣着褴褛,齐齐低着头。偶尔有抬头窥视的,眼神也麻木不仁,做贼般很快低下,像对命运俯首。

    莫念很久才意识到,这是……奴隶买卖?

    再一掠视起周遭面黄肌瘦的人,她不由得攥紧袖子,现代人的批判念头刚起,视线余光瞧见柳府穿戴姣好的奴仆,又压了下去。

    这是古代,生存大于人身权力,她就算想救,也没有援手,没办法让他们过上自食其力的生活;被柳知意买了,没准比被别人买,过上的生活更好一些。

    柳知意没察觉她动作,同管家平静道:“哪些是挑好的?”

    为首男子约莫就是奴隶贩子,穿着得体棉衣,微笑向柳知意拱手:“回柳小姐,小人右手边是挑好的,年龄都在十六以上,清白出身,受过高等奴仆教育,什么家务都做得好,每个二两。

    “左手边的,有些年龄小,有些没来得及教育,有些是罪人出身,有些长得不行,价格都低于一两。”

    柳知意一个眼色,奴隶贩子主动奉上戒尺,转向左手边审视起低头的人。

    庭院俱是沉寂,独她随步伐发饰玲琅作响。时不时站定,拿戒尺抬起一两个人的下颌看相貌,问领头的什么情况。一听教育不足,便兴致缺缺,转向下一个。

    莫念也随着她动作,一一看着等待被选择的人。

    队伍最末站着两个孩子。一男一女,身量相当,瘦骨嶙峋,随着柳知意走近,彼此握住了手,往对方身边靠了靠。而女孩肩膀更在前头,仿佛凭借孱弱身躯,能护佑什么似的。

    莫念盯着他们许久。

    柳知意也注意到他们,将女孩下颌抬起,看清脸的瞬间,莫念轻轻抽口气。

    一道斜贯脑门下颌的刀疤将脸割裂,若非如此,当称美貌,气质也依稀可见。

    穿过数十人缝隙,女孩悄然望向莫念。对视瞬间,莫念只看到死寂,但未及她细瞧,女孩极快收回视线低了头。

    柳知意仔细瞧了女孩片刻,将戒尺拿开,轻叹一句:“可惜。”

    奴隶贩子应道:”是可惜,不然这个年龄十四,也有家教,刚刚好给郎君填房用。”

    ……填房?陪床吗?十四吗?

    戒尺凌空轻点在两个孩子相牵的手,柳知意道:“这又是什么意思?”

    奴隶贩子赔笑道:“这是对儿双生子,都是受过基础教育的,不拆卖。”

    柳知意轻笑一声:“真是奇了怪,买卖奴仆,还能不拆卖?”

    奴隶贩子也叹:“当初卖身契就是这么签的,我也不好毁约了。”

    柳知意分析道:“单卖女,不挑剔外貌的也能买,端茶送水,暖床生育。单卖男,养个马奴也是不错。不拆?你等到猴年马月才能卖掉。”

    首领沉吟犹豫间,一个稚嫩.女声叫道:“我买!”

    一时间,堂中俱是望向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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