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年轻人不约而同地生出了一种对时光的感慨。她们都还如此年轻,说是孩子也不为过,却都不禁想起了曾经,那场并不美好的初见,王冬和霍雨浩打了起来,彼此都看不顺眼。昭昭来劝架,时至今日再回忆,仍然能记起她的羽翼在天光底下熠熠生辉,朝晖炽烈,绮霞万道。

    这个人的名字是不是正是出于这样的寓意?光明广布、炯炯生辉,星辰光耀回转,便可争辉日月。她是最璀璨的明珠,最滚烫的日轮,自始至终都高高在上,生来注定做好命贵种。

    她不需要多少爱,但总有人前仆后继地奉献于她。这样的人太多。这或许也是她的宿命。

    “玉门”感应到少主人体内沸腾的龙血,跟随昭昭的心念而张开。武魂进化于昭昭而言是真正意义上的“进化”,她已经是一条货真价实的黄金龙,她也因此能够接过护宗大阵的掌控权。这是跟随血脉觉醒而传承的。

    玉门敞开,如龙展翼。这山门也确实是龙翼的形状,此刻庞大嶙峋的翼翅向外展开,又在她们入内后重拢双翼,阖门时摩擦出一声很大的轰鸣,几乎要响彻四野。

    昭昭感到很不堪入耳。有点让她丢面,她挑了一下眉毛,道:“……这门有些年头,得换了。”

    王冬嘲笑她说:“真能换么?”

    当然不能了,谁都没这个本事能换护宗大阵的第一关,除非请她母亲神降下凡,或者等到昭昭成神。她又尴尬地笑了两声,难得有些窘迫,这两个字不常能拿来形容清风明月般风光的玉氏昭娘,王冬见她难得吃瘪,也没禁住笑,末了他道:“你还是这样有点人气儿好。”

    “我又何时不食人间烟火过了?”她不以为意地道,指挥着前来侍奉的僮仆,其实并不需要她如何说话,只是吩咐去安排客人的住所。这些人经久侍候殿下,却未见过殿下带外人进门——王冬王公子不算外人,仆人们私底下讲闲话,都说他将是殿下的“内人”。

    “……近年来愈发这样了。”

    王公子却低低地说,他的声气压低,便有几分微微的哑,如同玉料滑过丝绸,轻而慢地滚落、摩挲,悄声地含着涩,“所谓‘孤寒’,正是高处不胜寒之意。”

    娘子却反问他,道:“那你觉得我离你远了吗?再说什么‘高处’……慎言啊,我还远未到那个位置呢。”

    未至其位,却非无心其位、不敢僭越。这实在是一句大胆的、堪称放肆的潜台词。

    霍雨浩何等玲珑心窍,自然读懂了这一点,却只愈发地感到他是一个局外人。毋宁说他从来都清楚这一点,然而越是靠近、越是拼命相容,便越是如同水中捞月,只是戳破指尖泡影。王冬与她家世相当,兼又青梅竹马。旁人见了她们,便知什么叫总角宴宴、莫逆之交。而他呢?他又缺席多少时光,又如何不与之般配。即便他已非昨日的孱弱少男,今时今日也仍然为此感到自卑。在玉昭意面前,霍雨浩总是自卑。

    然而谁见了她都该自卑。再如何天才,到她面前也不过尘泥尘沙。日月笑郎纵有百年难遇之美名,不也照样折戟,照样拜倒在侧?这世上天才太多,她永远是最出挑的那个。

    他不讲话。只听见王冬含笑嗔道,“你胆子大,也别在我面前讲这样的话。”他竟转头同他道,“雨浩,你也说她呀!讲这样大逆不道的话,真是不怕掉脑袋,不怕连累咱们俩。”

    他心内震鸣。王冬不知晓他的心思,就连他自己也为此深感不齿……他怎么能喜欢上兄弟的心上人,那是王冬梦里的如意娘子,他怎么能……怎么能……

    他怎么能爱上她。

    他忽然惊觉这并非浅薄朦胧的年少慕艾,而是一种更为深刻明晰的情感。或许他将为此付出代价。他一定会付出代价。他不能爱她。他曾坚定地告诉过自己,绝不能是她。

    但一切都来不及了。这感情疯长,如渴水的藤蔓,如此脆弱、如此坚强,渴望着无意识的暧昧与亲昵,哪怕只有一丝,尽管只有一毫;又像仙人掌,只需要一点点,只需要她施舍一点点就能够坚韧地存活。只要那一点笑意,或者只要他无意间瞥见她臂膀雌壮的肌肉线条,甚至都不需要爱,他就会引颈就戮、自投罗网。

    他不能讲话。无法开口,在这螺旋混沌的几秒,几分钟,又或者几个时辰里,霍雨浩感受到自己的声带已经化为腐朽的石雕。

    他不知道过了多久,但他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寻回了自己的舌头。仿佛牙牙学语的幼童,他生涩地操纵着声带和喉咙,感受到每一次发音时音节带来的共振和颤抖,他听见自己说:“你还怕被连累?一段时间不见,怎么反而胆子小了许多。”

    王冬即刻转移炮火到他身上,俏眉倒竖,佯怒模样更是别有风情,倒不如说有这样一张皮相,无论做什么都是美的,“好啊,竟敢损我!”

    他忽然感受到细密的苦痛。然而无法宣之于口,只能在舌根无期限地溃烂,或许直到灵魂消亡。

    她无知无觉,将他们拉开,脸上挂着无奈的,漫不经心的笑,要他们老实点,要他们别闹。她是一阵春风吗?还是一道明光。就这样一寸一寸转身,乍泄之时,便如天涯芳草。

    昭昭问道:“小霍你自己选个房间还是让下人随便安排?”

    王冬毫无防备地道:“给雨浩安排离我最近的那间院子……不,干脆跟我住一个院子好了!”

    姑娘缓缓地挑了一下眉毛,凌厉,英气,那份艳丽几乎锐不可当,“你说清楚,我的院子还是你的院子?”

    哎呀。王冬早已忘了这茬——他在蓝电霸王龙宗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小院,这是因为他常来留宿,那间院子是最开始为他安排的。然而青梅竹马形影不离,那时候她们年纪小,也没那么讲究女男大防,他便嚷着要跟她住到一处,少主占据的空间自然最大,思来想去又不差他这一个窝,于是二人自此同住一院,乃至于原本住处空落。

    “什么你的我的,”他心虚,却还这样亲昵地说,简直是欲盖弥彰,这时候又突破防线去挽她的手,这个动作对于世家公子而言堪称大胆,叫有心人说是放荡也不为过。他却不必讲究,因为知道在这里没有人敢嚼他的舌根,也因为她们两小无猜,他已习惯于和她这样亲密,仿佛她的心是他的心,正如他的胸膛盛着她的情,“我的就是你的……你的,你的也可以当做我的。”

    她就轻飘飘地说,“是吗?”

    他望着她拧了眉毛,便生几分水色淋漓,濛濛又溶溶,语气几乎耍赖,更似乎撒娇:“不能是吗?”

    昭昭都被王冬给都笑了,没憋住嗤了一声,那笑音很轻,却足够泄露出真情,她就这样含着笑道,“真服了你,我的就是你的,满意了?”

    他果然很满意地点头,就这样落定霍雨浩的归处,宣布她们仨住在一起,将在院子里形成一个稳定的三角形。

    管家内侍在旁垂头听了全程,然而她只闻殿下和王公子的要求,余下的三位贵人的笑闹都左耳进右耳出。谁敢听一样。她在心里头欣慰地想,殿下的后院一定很是和睦。

    “请贵人、公子入内。”内侍道,为霍雨浩引路。王冬根本不需要引路,王公子俨然把这儿当了他第二个家,说不准比昊天堡还熟。

    内侍以“贵人”相称。霍雨浩突兀地想到初入史莱克时班主任周漪说过的话。

    ——天生不是贵族,就靠自己的努力成为贵族。

    可是他沾玉氏娘子的光,就足以让天下第一宗的掌事总管称呼他为“贵人”。这就是阶级的沟壑……无论如何翻山越岭都难能跨越。但这不意味着他想要放弃。

    他不会放弃。他会将沟壑填平,正如他一直在一寸又一寸地抹平自己的自卑。

    三人进了屋,先在宽敞的大厅落座,喝起茶水来。昭昭端着盖子,浮着腾腾的袅袅雾气道,“这是灵山山脉产的男儿茶,洗过山泉,便算作有灵了。”

    “……真的假的?”霍雨浩此前未喝过东边帝国的茶叶,半信半疑道。昭昭的神色倒是无波如往日,沉静素淡,但……王冬好像快憋不住笑了。他笑点有这么低吗?

    “哈……真的真的。”王冬胡侃,尽力把那几分笑吞回肚子里,却终究漏了几丝,便弥漫在唇间、眉眼,“是好茶,贵得很,这一批是御赐的,你快尝尝。”

    霍雨浩将信将疑地品了“好茶”。他其实不会品茶,但也能琢磨出几番滋味,尝得出茶香如何回甘。与此同时,一股温凉的天地灵气游走至他的脉络,他敏锐地察觉,为此一惊:“没骗我吗?真的有灵啊?”

    “哈哈哈!”王冬已经禁不住大笑,比昭昭这个东道主还要热情,“茶里哪来的灵,灵山又哪来的灵泉,其实是蓝电霸王龙宗的秘宝啦!”

    “秘宝?”霍雨浩用精神探测扫了扫,只能确认这东西喝不死人。他没探测出来,只知道似乎在茶水中混了一滴奇怪的液体,那灵气正是从中而来。

    昭昭有些尴尬地解说:“非要说秘宝也行……其实只是土特产。真心的客人,我们都用‘真龙之血’招待,随便什么茶,往里滴上一滴,外人服了便能在短期内与我宗内的龙气共鸣——其实也就是加倍地吸收天地灵气。”

    要么说是天下第一宗呢……就是有钱,就是好任性。王冬腹诽着。其实他并没有暗自心谤,反而不小心说出声了。

    “……”昭昭有时候真挺为他无语,但又会想,他这样下去也很好。

    但霍雨浩只想,真心的客人……也已经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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