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剑是祝令仪所赠,但中间经了镜红尘的手。她是什么意思?给明德堂的人情?

    假使昭昭知道镜红尘只是祝令仪的一件爱物,那她就不必再纠结这个。可惜她不知道。况且,红尘家族是她未昏夫的宗族,不管怎么说,面子上都要做些准备。

    回礼,回礼……

    回程的列车上,她一直在想这件事。与来时相同,坐的还是蓝电霸王龙宗的魂导专列,三个年轻人得以团团地坐在一起,而不被拆分割离。倘若如参加日月皇室满月宴席那日一般,她们仨就势必要分开了。那是亲王的倚仗,古老顽固的礼法,无从让步与对抗。

    昭昭不讲话,只是沉思,兄妹二人便自顾自地闲聊,妹妹讲到这几天在家里待得还不够尽兴,哥哥就批评她懈怠己身,但到底没有多少严肃的意思,世人皆知女孩儿后劲儿大,放纵几分又何妨呢?总能追上来的。

    回礼……笑红尘缺什么?又或者说,明德堂缺什么?不,不必要这么声势浩大,没必要想太多,玉氏在博弈时一贯很擅长装糊涂,更何况这不是一场博弈。这是顺水推舟的人情。镜红尘是什么意思?以长辈的身份,提醒指点她对他孙男的爱眷么?敲打?他还不至于有那么大的胆子吧。

    财大气粗的亲王殿下很快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干脆带兄妹俩去拍卖会,看上什么就买什么,省事又便捷。

    昭昭拍了拍手,随侍左右的内官很快敛眉上前,垂着头等她吩咐。这个身份尊贵无匹的年轻娘子撑着下巴,漫不经心地问道:“几时能到史莱克城?”

    梦红尘和笑红尘听她这猝不及防的一问,实在搞不清她的用意,兄妹俩于是侧过头很统一地一齐看着她。

    “看我干什么?”她先随口莫名其妙地说,又听侍从回话:“回殿下的话,日落前就能到。殿下明日正式开学,今夜要为您接风洗尘么?”

    昭昭真是不想开学,但对她来说修炼简单如吃饭喝水,倒没什么难度,只是无聊而已。她转了转指间琳琅的玉戒,思度少顷,道:“拍卖会今日有玉氏的场子么?”

    侍从开始翻记事本。这个记事本是账本和日程表的多功能组合版,并且记录的不只有个人的日常,更有整个玉氏蓝电霸王龙宗的近日动向。玉氏手中也握着几个闻名的大拍卖场,偶尔会开展专卖活动,很巧,侍从的指尖点过某页:“殿下,今晚恰好有一场。”

    她点了点头。这位内侍官在殿下跟前侍奉多年,自然懂得她的意思,当下福身退下,道:“属下立刻联系拍卖场,为殿下留一间包厢。”

    “最顶上的那间。”昭昭道。喜爱盘踞高处,这是龙的习性。

    等这对主从交流完毕,梦红尘才去拨弄昭昭的胳膊,问她说:“干嘛?要去拍卖会玩吗?可是明天开学。”

    “这不是还没到明天呢吗?”昭昭没在乎梦红尘的小动作。同龄娘子之间,肢体接触并不少见,这种小动作反而是娘子们关系好的证明,昭昭也顺手拍了拍梦红尘的手背,两个姑娘像是互相舔毛的猫科动物。

    笑红尘有时候真羡慕他妹妹。这世间只有女男大防,而未有女女大防,她们做朋友的怎样接触相碰都无人指责。换作他,以这郎君之身,即便只是勾一勾心上人的手指,都够叫人千夫所指,世人都将指责他是一等一的荡夫。

    世上这样想的男子不在少数,他们想做女人,因为女人享有得更多。特权,优待,都是如此,即便在逆境泥沼之中,第一性也比第二性要好过得多。不少郎君都学着像女人一样大大咧咧,说自己跟其她儿郎玩不到一起去,以此和娘子们亲近。

    笑红尘向来很鄙夷这样。这个叫什么来着?娢子茶。

    他不再想了,只问昭昭:“落日时到史莱克城,你用过晚饭就要去看拍卖会,敬武殿下真是日理万机。”

    他绵绵地刺了她一句,然而嗓音柔和低沉,语调隐隐噙着一抹笑,他实在有一把好嗓子,又有一张难得的漂亮的脸,那青蓝的眼珠一转,便显得分外旖旎堪怜,而非尖锐讽刺。

    “我请笑郎和子璋用晚餐。”昭昭当即道,指望用晚餐来堵住笑郎那张艳丽又犀利的嘴,“过后一起去拍卖会,假期最后一天嘛。只再放纵这一日。”

    笑红尘假意责备她道:“是么?你放纵的可不止这一日。”

    知兄莫若妹,梦红尘很愿意向朋友出卖兄弟,她立刻翻译道:“哥哥在指责你不务正业,夜夜笙歌。”

    “梦红尘!”他就又喝止妹妹,这一次连名带姓,秀气美丽的眉梢蹙起,折出几分花枝般的清妍素丽。这个人如同一捧薄薄的、柔软湿润的初雪,他的发丝和睫羽都呈出一种淡凛的银白,细洁又清淡,皑皑盈盈。

    她走近这捧雪,凝望他浅色的眼眉,几乎让他有些不自在。她又去望他异色的、变光琉璃般的眼眸,神态松散地笑道:“管我?这是我正君的事。”

    笑红尘不讲话了。梦红尘轻声地笑,掩住了嘴唇。昭昭只好再凑过去,也轻轻地笑着说,“又生气了?别生气嘛。别生我的气。”

    笑红尘硬邦邦地说:“我没有生气。请殿下自重。”

    昭昭则翘起嘴唇,睫翼一垂,无端显出几分乌色浓沉,飘然又烂漫,低声道:“让郎君烦忧,是我的过错。”

    “好一个贞洁烈男。”梦红尘喃喃说。她很快被哥哥瞪了一眼,于是又道:“好一个强抢民男、花言巧语的……”昭昭没有瞪她,反而纵容,梦红尘觑了她一眼,得以继续说下去,“……邪恶亲王。”

    “哇。”昭昭说,“那很坏了。”

    梦红尘道:“实则不然。”

    “你们都有病。”笑红尘冷冷地道,嘴角却微微地勾起了一点。

    昭昭望着他,很轻地笑了一下。这几年来,她的仪态越发严整端正,神容却愈发地松倦懒散。她仍处在少年时段,十五六岁的那种侠意豪情却似乎离她远去了,这大抵是欲戴王冠,必承其重的缘故。如今的她更有了几分上位者的尊贵从容,乌发青娥的掌心撑过脸颊,抵过下颚,便更有几分王座之上俯视的意味,她不经意的一眼似乎也如穿过层层珠旒,居高临下地遥遥一望。

    然而此刻,历经列车奔波摇坠,她的发丝蓬乱,头上的玉冠也有些歪了,斜冠散发,却仍有金枝玉叶的风度。笑红尘不知道这是不是所谓的强迫症,他只觉得有点想将她的发冠扶正。他几乎就要伸出手了,只差一点——然后他忽然想起,为亲王、为妻主规整发髻冠簪,这是正夫才有的殊荣。

    红尘公子同样不可为人侧室,但他只是她的未昏夫之一。

    散漫的少女未曾知晓他的心思,也并不留意他的眼神,只不疾不徐地道:“请红尘娘子、红尘公子赏脸。”

    “乐意之至。”梦红尘很快说。这个年纪的年轻婧娥少有不贪图玩乐的,纵她再心智坚定,一心修道,在开学面前也很难不想放松。

    “公子?”勾走了一个,昭昭就去问另一个,她的语声低慢,揉进一丝很淡的、稍纵即逝的笑意,那双明亮而色调冷清的金色眸子很快将笑红尘望住,将他定格在那片澄明的黄金湖海之中,她再问一次,还是那样温和的语气,向他伸出代表邀请的友谊之手,“红尘公子,愿意赏光吗?”

    这位红尘家族的公子似乎犹豫了一会儿。考虑到他接下来的举动,这片刻的犹疑似乎也合情合理。他伸出一只手,稳重地搭上她的掌心,公子细长白皙的手指只轻轻落在她手掌边缘,那是一种如同即将拨动琴弦的姿势,他的动作小心翼翼,甚至不敢用太大的力道,嘴上却说,“我给敬武亲王这个面子。”

    她的笑意似乎收敛了一瞬,眼中很快淌过一丝细微的惊讶。她们虽是未昏妻夫,同体同命,却少有这样的肢体接触,哪怕只是手掌微微相合。这简直犹如宴会上骄矜的邀舞。

    但她还是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背,没有多少暧昧流连的意思,甚至不去握他的手。昭昭很快松手,姿态轻松,言辞和动作却都十分守礼:“我的荣幸。”

    梦红尘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流转,搞不太清哥哥是什么意思。故作矜持?还是调情?她不太认为是后者,她哥哥不是那种……会得心应手地应对钟情娘子的性子。相反,在这方面,他很笨拙。

    他确实很笨,不懂得怎样调情,也不懂得该如何俘获心上人的心,就像他无法捕获一只羽翼丰满的飞鸟,叫它长久地陪伴在侧,自愿留在金玉堆砌的笼子里。她不是飞鸟,他也没有能够困囿她的金笼,于是无数次动心起念,最终都化作一声轻叹,几句不可说的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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