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根动脉,两根静脉已经吻合好了,一气呵成,没有损耗一丝一毫的线,没有一个多余重复的动作,每一个动作的衔接毫无迟滞。

    下一个手指!

    嗯!宋子墨那一股傲气已经所剩无几。

    无菌冷藏的小冰箱打开,宋子墨伸手进去,取出了食指的断指,认认真真地送到杨平的手术台。

    “生命体征?”杨平问。

    “平稳!放心,你们继续。”梁静自信的回应,能够参加一台如此富有挑战的手术,他以此为荣。

    这种紧张,不像那些抢救,大开大合,吵吵吵闹闹。这种紧张,是内敛的,安静的,波澜不惊的。

    就像一个人踩钢丝,没有任何防护,而钢丝横跨绝壁之间的万丈峡谷,一旦失足坠落,粉身碎骨。

    “要休息一下吧?”老韩关切地问。

    “不用!”

    老韩看看墙壁面板上的时间,刚才吻合四根血管,约十五分钟,也就是,每根血管就平均三分多钟。

    接下来是神经,神经的吻合比血管要轻松的得多,神经不是空腔结构,是实质结构,无需考虑通畅。而且,指神经已经全部是感觉神经了,容错率比较高,不存在感觉神经和运动神经相互错长的情况。

    刚才绷紧的神经必须放松一下,神经的吻合已经没有激情去看了。田园、宋子墨、唐菲、其它医生,都暂时将眼睛移开屏幕,获得短暂的休息,为看下一次血管吻合做准备。

    整个手术最精彩最刺激的是血管吻合,他们要将有限的眼力放到精华部分。神经绷紧了,容易疲劳。

    神经吻合就不需要-的线了,-的都足够完成高质量的吻合,更不用说还有-的。两根神经吻合好,进行屈肌腱和伸肌腱的吻合,这更加简单,没有显微镜都能完成的操作。

    最后再是皮肤缝合,将伤口彻底的闭合,宣告拇指成功再植。

    从血管吻合开始,到皮肤缝合完,仅仅用了二十分钟左右,这种速度让人没有一点脾气。

    “张林?”

    “在!”

    “线还在不?”

    “头可以不在,线必须在!”

    本来一根线没什么的,但是今天这根线,他稳稳的放在掌心,一点也不敢怠慢。

    拇指吻合完,松开指根部的橡皮条止血带,苍白的指端慢慢变得红润,血管吻合口没有漏血。

    下一个是食指,还是宋子墨拿断指过来。如果说上次宋子墨还有最后一丝傲气,现在已经荡然无存。

    他将断指放在手术台上,默默的回到自己座位。

    重复之前的动作,固定骨折-吻合血管-吻合神经-吻合肌腱,最后缝合伤口。

    如果能保持这种状态,还真有可能用这一根线缝合完所有的手指。可是这种手术,极耗精力,往往坚持一段时间,就状态下降,这是不抗拒的疲劳规律,是人总会疲劳的。

    “休息一下吧?”老韩再次提议。

    杨平没有再说话,算是拒绝了。

    又开始吻合血管了!

    刚刚大家松弛的神经立刻又绷紧,有些可能还没有休息够,有点仓促的绷紧神经,十分不适应。大家再次目光注视屏幕,一秒钟也不敢移开。

    器械和针线犹如有活灵魂的小精灵,在显微镜下,它穿来穿去,既保持一定速度,又没有因为线与血管壁的摩擦力带动血管过度的牵扯,两者之间取得了最佳的平衡。

    第二手指,第三根手指,第四根--当第四根的皮肤缝合好。

    老韩的背沉下去,全身放松了。还剩下不足十厘米的线,还有一个手指,不过是小指。即使失败,也是小指,对手的功能不会造成过大的影响。

    现在宋子墨完全心服口服了,医学这东西,尤其是临床医学,外科,都是实实在在的东西,想吹牛都吹不起来,一切摆在这,看得见,摸得着。

    “小指!”

    宋子墨将小指放在手术台上,他现在乐于做这件事。甚至很想让韩主任休息一下,他来给杨平配台。

    “主任,你休息一下吧?”宋子墨鼓起勇气挤出这句话。

    老韩醒悟,自己应该休息一下,让他们上台,与杨平同台手术,学习一下,或见识一下。

    “好吧,你来。”老韩起身,和宋子墨换了一个位置,他到另一个手术台旁坐着,也参与观看视频。

    杨平活动脖子,器械在手里松开一下,以稍微调整姿势,获得片刻的放松。

    “这个断指血管我们没找到,我们尝试了很久,应该是血管撕脱了。”宋子墨轻声说。

    “我试试。”

    杨平有信心,这种信心来自系统里无数次训练。

    真的,没有找到血管,田园和宋子墨绝非等闲之辈,如果没有杨平,今天台上的主刀是他们。

    “撕脱离断!”老韩看着视频肯定了结论。

    “嗯,撕脱了。”杨平也同意。

    手指血管变异也不是没有,但是如果是变异,怎么会近端有血管,远端没有呢?毫无疑问,远端血管被抽出来了,并不是变异。

    奇怪,既然是撕脱,血管神经同在一个鞘内,怎么就血管撕脱了,神经没有撕脱,两侧都这样。() ()

    “救援的时候,可能断指卡住了,救援人员为了获得断指,把断指用力拔出来,血管比神经的抗牵拉能力弱,所以血管断了,神经还完整,你们以后可以做个小课题,研究周围神经和血管的抗拉强度比较。”老韩盯着屏幕分析。

    现在推断受伤机制意义不大,但是确确实实找不到远端都血管。这种做血管移植都没办法,因为找不到断端。血管移植就是两端之间有缺损,到另外的地方取一段粗细相当的血管去桥接。

    开启数字视觉去辅助,杨平想起系统有这个功能。

    “抱歉,辅助功能目前无法使用。”

    “之前不是用得好好的”

    “那是伴随礼包给的最低折扣,价格低到几乎免费让你用,礼包用完了,折扣也自然取消。以你现在的积分,根本无法启动辅助功能。”

    “黑!”

    杨平骂道,不跟她计较,意识里停止了交流。

    血管撕脱,很难,或者,不可能找到断端。

    “要不放弃吧,已经接了四个,功能完全没问题,已经很成功了。”老韩劝杨平。

    “我再试试。”

    他不是一个完美主义者,但不是轻易放弃的人。他喜欢挑战,读大学时,他喜欢跑步,从一千五米,到三千米,到五千米,到十公里,最后到四十多公里的全马,他喜欢不断挑战的感觉,他总是认为,足够努力,就可以达到目标。

    杨平决定,沿着指动脉鞘一路向远端,通过解剖寻找血管。

    “尖刀!”

    苏宜璇已经准备好,她紧紧地把握着手术的节奏。

    她知道,下一步要么放弃,要么继续。而继续,只有通过解剖来寻找血管。

    从杨平那坚毅的眼神,苏宜璇断定他不会放弃,于是提前准备好了细小的尖刀。

    那一双眼神,深深打动了苏宜璇,不由自主脸上发烫。

    自己这是怎么了?苏宜璇立刻转移目光,但依依不舍,那双眼睛太迷人了。

    坚毅,自信,专注——

    尖锐的刀尖沿着血管鞘走行切开,一直往指尖的方向。熟练极致的解剖知识发挥了作用,这是正常的指动脉走行,几乎没有失误的可能。整个鞘管被精确无误的打开,在接近弓状动脉的地方,靠近远侧甲床的侧面,找到了断端。

    另一侧,理所当然,也找到了断端,更加靠近近端。

    知识就是力量。

    这话杨平现在最有体会。

    “你做过这种断指很多例”

    宋子墨轻轻的问。

    “算是吧。”

    什么叫做“算是”,宋子墨不喜欢这小子的脾气。

    “你有过手部局部解剖的训练”姜还是老的辣。老韩一眼看出,只有经过局部解剖训练的人才如此熟悉。

    “我大学是解剖协会的--”这个解释算合理。

    年轻时,老韩有幸参加几具完整尸体的解剖研究,至今受益匪浅,每次手术,对解剖的自信,源自那几具尸体。

    “从腕掌取小静脉吧。”

    “嗯!”

    杨平对找到的血管断端进行清创,断端已经被拉扯得稀烂,根本没有管腔结构。

    剪去两侧血管已经烂掉的部分,剩下的断口合格。杨平做了一个灌通试验,将生理盐水用注射器从一侧动脉灌进去,盐水从断端的静脉流出。

    再将生理盐水从另一侧动脉灌进去,还是从断端的静脉流出。

    结论:血管通畅,说明动脉网还行,这样才有桥接的意义。

    这个部位,已经是指尖了,婴儿指尖,还是小指,桥接,超高难度。

    “不要吧杨平,你够狂的,——”田园开玩笑。

    “一般啦”

    习惯性的回答。

    什么又叫做一般。

    小静脉取下来,冲洗官腔,倒置,截取需要的长度,安放到打开的鞘管里。

    开始吻合血管,每逢一针,线短去一点,不断地逼近极限。线还有几个厘米的时候,杨平的缝合还是那样自然,质量丝毫不打折扣。犹如汽车行驶在只有一辆车宽,没有护栏的高架桥上,可以看到轮子接近边缘,但汽车依然稳稳当当。这需要技术,还需要强大的心理素质。

    吻合血管的最后一针缝完,杨平放下持针器和针线,苏宜璇稳稳的接住,然后小心翼翼的将细小的针放回针线板上。

    “还剩一厘米。”宋子墨兴奋地说。

    “我来缝神经和肌腱?”宋子墨提议。

    老韩否定了:“不,让他一直做完。”不是为了别的,就是为了让这台手术最后完美的落幕,任何人此时去替代杨平,哪怕缝合一针,会被老韩认为是缺陷。

    杨平继续,一口气缝合下去,神经、肌腱、皮肤。

    松开橡皮止血带,几秒种后,小指远端红起来。敷料包扎,石膏固定,手术完美的谢幕。

    众人还盯着屏幕,一直到显微镜上的摄像头关闭。

    “全程三个小时零七分。”

    麻醉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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