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心中记住了这个名字,并慈和地告诉少年:“后生,你父亲很快会回来的,不用担心!”

    “真的吗?”

    少年惊喜地叫了起来,随后被妇人拍了下脑袋:“什么真的,大伯那是安慰你呢!”

    “可是.”

    少年有些委屈,又有些希冀地看着嬴政:“可是我相信大伯不会骗我,他的黄米酒很好喝.”

    “呵呵,你这傻孩子.”

    妇人无奈的笑了笑,显然没当回事。

    但嬴政却非常认真地重复道:“相信我,不会很长时间的!”

    说完,便带着蒙毅三人,转身离开了田野。

    一路上,君臣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入夜时分,蒙毅到了李斯小院,说陛下召他议事。

    春日的夜晚,就像一匹蓝色的丝绸挂在了天上。

    那些闪闪烁烁的星光,成了这匹丝绸唯一的点缀。

    而在这星光之下,有道人影正负手而立。

    李斯跟随蒙毅来到宫中,一眼就看到书房外有道熟悉的人影正在仰望星空,知道是嬴政无疑了。

    但蒙毅和李斯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走进书房。

    过了片刻,嬴政回到书房,扫了眼李斯,李斯正打算行礼,被嬴政制止了。

    很明显,嬴政的心情不是很好。

    只见他坐在椅子上,良久没有说话。

    书房的灯光不停闪烁,李斯和郑国相顾无言。

    也不知过了多久,嬴政终于说话了:“今日,朕出了一趟城,所见所闻感触颇深,召廷尉来,是想问国政是否有缺?”

    “这”

    李斯迟疑,不知该如何接口。

    这已经不是嬴政第一次质疑国政了。

    虽然大秦经历了不少变革,但问题总比办法多,要想迅速理清国政的缺陷,谈何容易?

    在没有搞清楚嬴政真实想法之前,他是不敢妄言的。

    眼见李斯欲言又止,嬴政也没追问他,只是将目光落在郑国身上,淡淡道;“老令有何想法?”

    “陛下,老臣就一水工,不敢妄言国事!”

    郑国满脸惭愧地朝嬴政拱手。

    嬴政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打趣道:“老令是怕嬴政听不得忠言逆耳吗?”

    “老臣惶恐”

    “好了,朕知道你素有主见,这些年深藏不露,只是为了明哲保身.”

    嬴政哑然一笑:“其实朕心里很清楚,老令一直有个结,当年韩国欲行疲秦之策,让老令赴秦修渠,虽然韩国已灭,但老令始终以外臣自居;

    然则,老令一心为秦,朕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今日嬴政困顿如斯老令啊,这大秦该何去何从啊.”

    他罕见的对这位一贯保持沉默的大臣,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陛下,老臣”

    郑国动容了。

    能被始皇帝如此坦诚相待,郑国真的很感动。

    但郑国依旧不失谨慎,朝嬴政恭敬一礼,诚恳道:“陛下,老臣当年以间人之身入秦,心有愧疚也!这些年来,老臣只敢从事水工,农事规划,不敢涉足朝堂政事;

    一则是老臣对政事不甚明白,二则是老臣不善周旋;

    大秦统一六国,涉足疆域翻了数倍不止,一应调度,全靠丞相和廷尉总览大局;

    然,老臣则流于实务,不善言辞,不善斟酌,说话太直白,与朝臣关系不是很好,非老臣不想为陛下分忧,实在是能力不足也!”

    “博士宫论政,老令莫非忘了?”

    嬴政喟然一叹:“朕素来不喜欢四平八稳之人,对老令,朕是唯一例外之人,唯其如此,老令还不愿跟朕坦言相告?”

    “陛下洞察至深,老臣铭感于心”

    郑国再次躬身,然后话锋一转:“既如此,那老臣就斗胆说了!”

    “说!”

    嬴政端正身形,正色挥手。

    郑国看了眼李斯,稍微犹豫,便直言不讳的道:

    “陛下,老臣以为,秦政开古今之先河,创万世之辉煌,虽然利好,但创新有余,守常不足!”

    “何谓守常不足?”

    嬴政有些好奇的追问。

    却听郑国继续道:“所谓守常不足,其实就是轻徭薄赋之政不足!以陛下的雄略,大秦新政犹如雷霆万钧,轰轰烈烈,却少了阳春三月之和风细雨也!”

    “新政虽好,然百姓不明。究其根本,主要是行政太急,民众尚不了解朝廷,故而怨声载道。若想有效实施新政,得双管齐下,适当轻徭薄赋”

    话到这里,郑国的嗓音已经沙哑,但脸上却露出一副无可名状的遗憾,躬身道:“此乃老臣补正之心,还望陛下明鉴.”

    “老令以为,朕太急了?”

    嬴政沉默良久,突兀一问。

    郑国诚恳道:“陛下雄才大略,一味求新,却不思固本,易动荡也!”

    “这”

    嬴政语塞,扭头看向李斯,却见后者低头不语,感慨道;“老令啊,你要是早点说出这些话,该多好”() ()

    “博士宫论政之前,老臣若说这话,陛下会杀了老臣”

    “哦?”

    嬴政挑眉:“为何是博士宫之前?”

    “陛下何必明知故问.”

    “呵呵!”

    嬴政兀自喃喃一乐:“这么说的话,朕还有救?”

    “有!”

    郑国遂一拱手:“陛下只需放慢执政方针,改善不足之策,必能让大秦光芒万丈,万古不灭也!”

    “哈哈哈,好!”

    嬴政拍案大笑:“老令说得好!朕心里有数了!”

    李斯:“.”

    蒙毅:“.”

    两人对视,皆是不语。

    虽然他们不清楚,嬴政为何将留他们在这,但郑国的一番话,却让他们忽然意识到,什么是帝心难测。

    次日清晨。

    嬴政在雍城旧宫举行了一次小朝会,随行大臣全部参加了。

    嬴政先讲述了自己昨日在田间的所见所闻,再征询随行大臣的政见。

    冯去疾为首的保守派,觉得可以谋划轻徭薄赋之法。

    李斯为首的改革派则认为此事不宜操之过急,得一步一步松动,以免六国余孽趁机作乱。

    最终经过一番激烈争论,李斯的政见,博得了众大臣的赞同。

    嬴政当场拍板决定施政之法,以李斯总览大局,主持减轻傜役赋税之事,与咸阳王绾,冯劫会商。

    等东巡结束之后,再确立法度,施行全国。

    当所有事情落下帷幕,嬴政的心情才有所好转,准备继续启程。

    反观另一边。

    自从赵昊确定用瓷器代替陶器制作兵马俑,从昨晚开始,他就命人寻找可制作瓷器的高岭土。

    直到第次日傍晚,才有人禀报说找到了可食用的泥土。

    众所周知,‘观音土’在饥荒的时候,可以拿来充饥,饱腹感很强,就是拉不出来。

    所以,很多吃了观音土的人,不是被饿死的,而是被胀死的。

    一说高岭土,基本没人知道,但一说可食用的土,很多人都知道,特别是村里的老人。

    他们大多都经历过‘闹饥荒’那段黑暗日子。

    看着眼前呈灰白颜色的泥土块,赵昊饶有兴趣的摸了摸,并扭头看向身后一名男子:“这就是那种可食用的土?”

    “回公子,此土名叫白泥,听村里老人说,每到灾年,这白泥能救命!”

    男子恭敬答道。

    “嗯。”

    赵昊微微颔首。

    虽然叫法不一样,但想来应该不差。

    “你们找到了多少这种白泥?”赵昊追问道。

    男子连忙答道:“回公子,这种白泥在城外三十里初的一座村庄里发现的,具体有多少,在下不知,但估摸着有十万石以上!”

    “十万石?这么多?”

    “是的公子,主要是这白泥的作用很小,除了饥荒年拿来果脯,基本没人用他”

    “呵呵,现在没人用,以后想用就用不了了.”

    赵昊笑着摆了摆手,忽又想起什么似的,朝男子歉意道:“让你忙活了一天,还不知道你是谁,你叫什么名字?”

    “回公子,在下乃陪侍陛下车架的侍郎,姓白,名仲。”

    “白仲?”

    赵昊一愣:“你说你叫白仲?”

    “是。”

    白仲有些古怪的点头。

    但赵昊浑然不觉,又继续追问:“你跟武安君白起什么关系?”

    “武安君乃家父.”

    “你你真是白起的儿子?”

    赵昊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白仲。

    白仲被他看得直挠头皮,小心翼翼地反问:“公子对家父之事,有想法?”

    他知道眼前这位公子,不是一般的公子。

    如果赵昊对自己父亲有意见,很有可能影响自己的前途。

    所以,他不得不小心谨慎。

    却见赵昊怔怔摇头:“没有,只是有点意外,没想到武安君居然真的有儿子”

    “公子说笑了,家父虽死,昭襄先王却未亏待我们,陛下也感念家父功劳,将在下召到他身边听候差遣.”

    “这”

    赵昊迟疑了一下,恍然想起这家伙后来做了太原郡郡守,千百年后,其家族还出了位诗王白居易。

    “好吧,既然父皇将你派到我身边,想来是想让你立点功劳,另作他用,希望你别辜负他的期望,辜负武安君之名”

    赵昊满脸诚恳的说道。

    白仲心头一震,连忙恭敬行礼:“但凭公子差遣,绝无怨言!”

    “好!”

    赵昊抚掌一笑,朝白仲吩咐道:“明日清晨,将白泥运到城外陶坊,切记保密”

    “公子放心,白仲必不让公子失望。”

    “嗯,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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