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葭却未回言。

    眼前这番景象,携着几百年前的伤痛、欢喜、悲伤、依恋与绝望猛烈地撞击着她,她全然未听见迟凛的话。

    迟凛见她脸色苍白,额上汗珠岑岑,连忙紧紧抱住她,唤道:“宁葭、宁葭!”

    宁葭方回过神来,向迟凛道:“我、我没事了。”

    两人再回身望来处,那道阴阳符之门已消失不见。

    “我们赶快去找红萝姐姐的花株!”宁葭道。

    “好!”迟凛道。

    宁葭便朝着记忆中红萝花株所在之处走去,迟凛紧随其后。

    方走得几步,却见远处有两个晃动的影子,正急急往这边而来。

    此处无有遮挡,两人只好隐身于花株之中。

    那两个影子不一时便来至近前,却是鬼差打扮。

    两人一边走一边张望,其中一个大声道:“方才明明看到一道黄光,那么刺眼,怎么转眼就不见了?”

    “此事真真蹊跷,我冥界终年暗无天日,怎会有这样的光?”另一个道。

    两人至冥界入口处四处查看,忽一个鬼差叫道:“不对!有生人的气息!“

    另一个鬼差凝神嗅了嗅,亦大声道:“可不是嘛!有人间之人偷闯进来了!”

    两个鬼差便循着气息渐渐向宁葭与迟凛处寻来。

    眼见躲藏不住,不如占个先机,

    此时也不便大打出手,以免招了别的鬼差来徒增事端,

    是以宁葭与迟凛一人认准一个,宁葭跃出花丛,挥动寒星匕首,迟凛一把长剑,直刺而出。

    一个鬼差被匕首寒光撞来,当即飞跌出去。

    迟凛一把长剑正刺中另一鬼差胸口,稍偏右一些,避开了他的要害。

    两人此击极为迅捷,志在必得。

    看两个鬼差皆如自己所筹划,两人心中正松了一口气。

    却见跌出去的鬼差已爬了起来,口中道:“疼死我了!”

    被迟凛刺中的鬼差则向后退了两步,刺入的剑身便滑了出来,这个鬼差哼了几声,道:“你能有我疼?”

    宁葭迟凛不由得心中大惊,看来这鬼差与生人之体完全不同!

    跌出去的鬼差已走了回来,望着宁葭迟凛二人,道:“看来私闯冥界的就是你们了!”

    “生人私闯冥界,就休想再回阳间了!”另一个鬼差道。

    说着拔出腰间锁链,舞动起来,向宁葭迟凛攻来。

    宁葭与迟凛互望一眼,心神领会,当即迎上前去,与两个鬼差你来我往,战在一处。

    这两个鬼差修为不济,几个回合之后,两人看准时机,将鬼差手中锁链夺过,顺势将他们锁住。

    两个鬼差气急败坏地道:“赶快放了我们!不然等我们主命鬼王来了,有你们好受的!”

    迟凛顺手从他们的鬼差服上撕下两块布来,将他两嘴堵了个严实,一边向宁葭道:“快,去找花株!”

    “嗯!”宁葭应道,已向前奔出。

    迟凛紧随其后。

    穿过一片又一片连绵不绝的火红花海,宁葭的记忆越来越清晰,眼前之景与几百年前并未有何大变。

    “应该就在前面了!”宁葭道。

    再奔得一段,宁葭停下了脚步,向记忆中最熟悉的地方望去,却并没有看到急切要寻找的红萝的花株!

    “怎么会?”宁葭声音微颤,“花株呢?”

    迟凛眼中,这些花株几乎皆是一模一样,他完全无从分辨。

    但宁葭对红萝的花株再熟悉不过,一眼便知,可如今花株所在之处,只留下一堆冥土,花株却不知所踪。

    宁葭四下里急切地张望,却丝毫不见红萝花株的影子,难道花株被人拿走了?所以红萝姐姐才会突然昏厥,命在旦夕吗?

    宁葭立于茫茫花海之中,心神摇动,呼吸难出。

    “宁葭!”迟凛突然唤道,手指着一处,“快看!”

    宁葭忙向他手指之处望去,只见紧挨着原红萝花株所在之处有一颗约莫拳头大小的石头,石上红色的字迹刻着“红芙”两个字。

    “这是……”宁葭见了这颗小小的“墓碑”,不觉珠泪滚落。

    那个时候,她该有多伤痛、多难过……

    宁葭蹲下身来,抚摸着小小的碑身,哽咽唤道:“红萝姐姐……”

    这小小的“墓碑”就在红萝花株旁,

    但花株却不见影踪。

    宁葭对着花株处空空的冥土,泣道:“花株究竟怎么了?没有了花株,还怎么能救得红萝姐姐?”

    迟凛单膝跪地,细细察看一回,向宁葭道:“宁葭,先别急,你看这土。”

    “土?怎么?”宁葭道。

    “这土是被整齐地拨开来的,土中亦未留下断根,可见取花株之时,很是谨慎仔细,应该并未伤到花株。”迟凛道。

    宁葭闻言,忙擦去泪珠细细看来,果然如此!

    再细看堆在周围的冥土,细碎干燥,宁葭道:“这土被翻起来恐怕有很长时间了。”

    迟凛点头道:“看来花株离开此处并非今日之事,红萝的花株应是早就不在这里了。到底是谁移走了花株?”

    “这里是幽冥之境,寻常人怎能到得?”宁葭沉吟道。

    “那在这幽冥境中能如此爱惜红萝花株的还有谁?在冥界中还有与红萝交好的吗?”迟凛道。

    宁葭摇摇头,道:“我还在冥界时,红萝姐姐每日只与我相伴,并无其他。就算她有别的友人,曼珠沙华也只能长在冥河岸边,这冥界中谁也不会来移动花株的。”

    “那就只有红萝她自己了。”迟凛道。

    “难道真是红萝姐姐、是她自己把花株移走了?她怎么从未跟我提过。”宁葭道。

    “她要是能早点告诉你,我们何至于这么大费周章。”迟凛苦笑摇头,“如今最要紧就是尽快找到花株,红萝她会把花株移到哪儿去呢?”

    宁葭环望着茫茫花海,在脑中将红萝的所有急速地回想。

    “怎样?有什么线索吗?”迟凛道。

    “红萝姐姐,我很想去人间看看呢……”

    “我一定可以救你的!我一定会带你去人间,那里的阳光和水露,一定能治好你!”

    “等我捉了真正的金凤,让它好好驮着我们俩,游遍人间,你说好不好?”

    “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不过,不是现在。”

    “见面?在哪里?”

    “人间。”

    宁葭突然紧紧拽住迟凛的手,道:“不在冥界,那就是在人间!在人间!”

    “人间?”迟凛道。

    “我与红萝姐姐约定,一定要一起去人间的,她若移了花株,必在人间无疑!”宁葭道。

    “那应是在人间了,”迟凛道,“红萝在人间与青罗峰诸人常有往来,莫不是、在青罗峰?”() ()

    “很有可能!”宁葭道。

    “总之,先去青罗峰找找看!”迟凛道。

    “好!”宁葭道。

    “天玄道长给你的阴阳符呢?”迟凛道。

    “等一下,”宁葭道,突然动手撕下一大块衣襟,将它铺在地上。

    “你这是做什么?”迟凛奇道。

    宁葭蹲下身来,用手捧起冥土放到那块衣襟里,口中道:“虽然我与红萝姐姐都不喜这幽冥之境,但是,我们的花株都是在这里落地生根,如今红萝姐姐花株有难,这冥土就是最好的培精复元之药。”

    “原来如此。”迟凛闻言,亦蹲下身来与宁葭一起将冥土装好。

    此时不容耽搁,两人急急装好冥土,迟凛将它捆在腰间,向宁葭道:“事不宜迟,我们快走!”

    “嗯。”

    宁葭应道,正要取出阴阳符,却听一声大吼:“哪里来的小贼,竟敢私闯冥界!”

    只见方才的那两个鬼差一左一右拥着一个红发红眉、厚唇大眼、一身精绣官服的“人”正掠过花海,向二人奔来。

    看来方才的锁链,已被他们解去。

    “主命鬼王,就是他们!”一个鬼差道。

    红发红眉的主命鬼王来至宁葭、迟凛跟前,将二人打量了一番,道:“小小凡人,竟然敢私闯我幽冥境界,还敢偷拿我冥界之物,还不快快交出来,与我堂前服罪!”

    言方罢,左手中已多了一个澄澄金色的香炉模样的东西。

    他将手轻轻一摇,金炉中霎时窜出两道业火,直扑向宁葭、迟凛二人。

    两人连忙向一旁跃开,躲过了业火之势。

    但那火光中所透出的热力让肌肤倍觉灼热,两人不由得心中一凛。

    “千万小心!”迟凛向宁葭道。

    “你也是!”宁葭亦道。

    宁葭拔出寒星匕首,向前划出。

    两个鬼差知道这寒星匕首的厉害,连忙闪了开去。

    迟凛挺起长剑,气蕴如风直刺主命鬼王前胸。

    主命鬼王却只向后退了两步,哼了一声:“不自量力!”

    迟凛的剑被他右手握住,他两指在剑身上轻轻一弹,迟凛便向后跌出半丈来远。

    迟凛连忙稳住自身,心下已知厉害。

    “胆敢擅闯我幽冥之境,还道你们有些本事,没想到只这点微末之技。”

    主命鬼王说着托起金炉,数道业火霎时喷出,直扑向宁葭和迟凛。

    两人知晓厉害,连忙闪避。

    这几道火光方才消散,金炉中又已喷出新的业火,二人无法可抵,只能频频躲闪,各自顾不得,窘态必现。

    如此下去,若体力消耗,身法不济,恐怕难逃此劫……

    迟凛、宁葭心中暗道险绝,主命鬼王却更加催动金炉,业火愈加密集而出,两人更加无处可避,眼看就要被这火光燎到,情急之下,宁葭连忙自袖中取出红菱,金凤振翅飞出,翠冠金羽,在黝黑的冥空下显得格外夺目。

    金凤清脆地啼鸣一声,数枝金色羽剑急速飞出,

    两个鬼差正中额头,倒地不起,主命鬼王连忙闪避开来。

    “金凤?”主命鬼王惊道,“想不到你们竟然拘神鸟为己用!更饶你们不得!”

    说着将金炉托至胸前,右手打开了金炉上小小的炉盖。

    炉盖掀起,金炉中业火蓬勃而出,直扑金凤、迟凛和宁葭。

    金凤忙向上飞起,迟凛和宁葭各自闪避。

    迟凛袖上却被火光扫了一记,登时烧了起来。

    “迟凛!”宁葭见状大叫道。

    迟凛扑打几下,那火却愈加旺了起来。

    宁葭见此情景,心中突然被什么狠狠地撞了过来。

    一种烧灼之痛直冲心脏,又立刻蔓延至全身每一寸肌肤。

    就好似从前一次又一次望见的梦。

    烈烈火光之中,竟然是——迟凛的脸!

    蚀骨灼心般的剧痛使得她甚至站立不住,突然整个跪倒在地上。

    “宁葭!”

    迟凛瞥见宁葭情状,更是着急。

    衣袖上的业火难以灭去,看来此火与人间之火甚是不同。

    迟凛连忙将衣袖撕下,扔掷出去。

    衣袖落地,方才熄灭。

    主命鬼王已执了一把销骨剑在手,飞身刺向跪倒在地的宁葭。

    宁葭还浸身剧痛之中,本能地挥起手中匕首抵挡。

    然而主命鬼王却是一个虚招,突然剑转向下,直刺入宁葭腹部!

    “宁葭!”

    迟凛撕心裂肺地大喊。

    待他跑到宁葭身边抱住她,只看见她触目惊心的伤口和刺目的鲜血。

    “宁葭!”

    迟凛痛道。

    然而一道更加猛烈的业火已经又向两人扑了过来。

    宁葭眼见自己伤重不能动,连忙一把将迟凛推了开去。

    迟凛不妨她有此一举,跌出三尺开外。

    “快躲开!”

    迟凛一边大喊一边疾步再次向宁葭跑去,然而他哪有业火快?

    业火腾腾,宁葭的身影在烈火中模糊地晃动。

    “不要!”

    迟凛再次痛声喊出,

    金凤在冥空中拍打翅膀,火红的花海之中忽然长出粗壮的藤蔓,挡在了宁葭身前,密密实实。

    业火扑来,藤蔓上“滋滋”作响,青烟直冒。

    主命鬼王恨恨道:“枉你身为神鸟,竟为这些凡人所用!”

    托起金炉,正待再次催动。

    金凤口中吐出数粒褐色竹实,破风而出,分作左中右三路急速飞向主命鬼王。

    主命鬼王见这些竹实来势迅猛,不敢硬接,连忙向后平仰,勉强躲过。

    尚未及起身,金凤却已抢至他上方,数枝金色剑羽直直向他刺了下来。

    主命鬼王心中大惊,连忙就地向左一滚,躲过大部分剑羽,但右边胳膊和腿上还是被剑羽刺中。

    这是神鸟之羽,与人间刀剑不同。

    主命鬼王被它刺中,登时疼痛难忍,心中不觉怒气喷涌,也不待起身,立时便催动金炉,火光如炬,直扑金凤。

    金凤连忙唤出藤蔓,护住自身。

    几乎同时,主命鬼王冷哼一声,跃身而起,金炉中业火轰然,结如硕大的云状,遮天而出,却是直扑迟凛。

    这硕大的火云霎时扑来,迟凛瞠目结舌,避无处避,只道此生便要断送。

    却见一个身影自火光中落下,挡在了自己身前。

    迟凛发出一声嘶吼:“宁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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