狈先生总觉得林山笑容不怀好意,不过当下还是板沉着脸。

    “林洞主不去追杀敌军,反而停留在此,可是想看我的笑话?”

    林山被奎虎妖王亲封为军师祭酒,同时领衔一洞兵马,按理来说是有两个名号,不过一般应该是叫林军师、林先生,奎虎妖王就是这么叫的。

    可是狈先生独独叫他林洞主,显然是不认可他军师的身份,觉得他出谋划策不是真心,很有可能另有所图。

    当然也有理念不合的缘故。

    狈先生一向求稳,林山三兄弟提出来的一系列冒险,跟它想法每每背道而驰,让它很不舒服。

    老狈也是个喜怒形于色的妖族,可以称得上“性情中妖”,不喜欢和厌恶直接明摆在脸上,心眼还挺小。

    不过林山丝毫不在意,依旧一幅笑眯眯的神情。

    这时密林之中“嗖嗖嗖”窜出三道黑影,快得让妖目不暇接,差点没把狈先生吓一跳。

    定睛一看,原来是三团黑雾,里面绿豆大小的眼睛闪烁,邪灵三兄弟回来向主人复命。

    “公子,豚鼠妖魂已被擒拿,请过目!”

    林山接过一个小瓶子,拔掉瓶塞往里面一看,还真是之前那个豚鼠妖将,此刻正被限制在里面动弹不得,对着他一阵呲牙咧嘴。

    盖好塞子,顺手把瓶子扔进储物镯。

    “嗯,事儿办得还不错,这次就姑且饶你们一马,下不为例,回去吧!”

    邪灵三兄弟这才放心来,偷吃妖丹的事情看来是揭过了,一个个跳入灵兽袋消失不见,跟幻灵古树小树苗做伴儿去了。

    外面的狈先生看得两眼发直,伸出毛茸茸的爪子指着他。

    “你...你...你还豢养邪灵?难道你是邪修?”

    林山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随后把手一挥。

    “跟上!”

    “嗷呜~~~”

    身后一帮妖兵簇拥着他远去,追杀沅鹿妖王败兵去了。

    狈先生一脸阴沉看着林山远去的背影,没想到他竟然能杀了豚鼠妖将,这实力还当真不容小觑,当下不由心思百转,愁眉不展。

    恰逢这时,又有一道声音传过来。

    “幼,这不是咱们的大军师狈先生吗,怎么如此狼狈啊?”

    狈先生豁然转头,闻声看向来处。

    钟神秀带领一洞妖兵前来,手上还提着一个猪妖的头颅,被众星捧月环在中间。

    “彘猪妖将!你...你...你把它给单杀了?”

    狈先生说话都结巴了,这小子瘦弱不堪,肺痨不断,一个病鬼竟然也能擒杀沅鹿妖王帐下大将?

    “拿着!”

    钟神秀把猪头往旁边一抛,一帮小妖连忙帮老大扛起战利品,看样子要多恭敬有多恭敬,应该是被其实力折服了。

    “狈先生,贻误战机半个时辰,致使大王损失惨重,你说这算个什么罪名啊?”

    钟神秀嘴角挂着玩味,带着玩世不恭的打量。

    狈先生虽然心头一紧,不过还是故作镇定。

    “虽然老夫姗然来迟,但终归是完成了两面夹击的策略,最终大败沅鹿妖王大军,些许损失并不影响大局,以我侍奉大王多年的情分,想来算不了什么!”

    “哦?是么?”

    钟神秀点了点头,没有和它争辩什么,只是挥了挥手,手下小妖们跟着他向远方追杀而去,风中远远留下一句话。

    “希望到时候,先生还能如此澹定...”

    狈先生远远注目礼送走,心头不由浮上一层阴霾。

    下一刻,奔腾声又从后方传来。

    “踏踏踏踏踏~”

    “停!”

    狈先生疑惑转过头。

    九幽少主手摇折扇,另一只手把玩着洁白如玉的妖丹,身后也有一洞小妖相随,扛着两根巨大无比的象牙,个个累得气喘吁吁。

    看样子那个岩皮象妖,最终还是死在了九幽少主手里,足以见得九幽少主隐藏得很深,手段丰富不为人知。

    “幼,这不是咱们的大军师狈先生吗?怎么如此狼狈啊?”

    狈先生今天已经第三次听到这句话了,总觉这三人似乎话里有话,心里开始万分提防,甚至试探起来。

    “魏洞主此言怎讲,老夫刚刚拼死列阵御敌,给你们争取了击杀敌方断后精锐的时间,为大王效劳,些许狼狈怎么了?”

    九幽少主笑了笑,指着它身后损失过半的拦截部队,微微摇了摇头。

    “如果你能按照既定计划埋伏,远不是现在的结果,此役一过,沅鹿妖王固然元气大伤,但是大王同样也损失惨重,就连飞熊军都被你差不多搞废了,啧啧啧...”

    狈先生心头一慌,它知道飞熊军一直是奎虎妖王的心头宝,平日里宠着爱着生怕有什么闪失,这次为了长途奔袭才特意让它带上。

    结果它为了抵挡沅鹿妖王的逐鹿剑阵,堵死败兵归路,硬生生搞废了这支王牌。

    不过这么多年的君臣之情,让狈先生迷之自信,觉得奎虎妖王不至于把自己如何,还是硬气地抬头回应。

    “魏洞主不必奚落,是非曲直自有公论,明明是大王提前出手,没有按照既定计划发动总攻,才致使我姗姗来迟,我一直都信守时间地点埋伏,最后还特意赶来支援,大王会理解我的!”

    九幽少主弯起了嘴,煞有其事点了点头。

    “喔...这样啊...原来是大王的错,我记下这句话了...”

    “呃...”

    狈先生直接傻眼,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九幽少主已经带领手下远去,收割败兵去了。

    夜色之下的密林大道,不光有阵阵金戈铁马的回声,很多地方燃起了熊熊火光,照在狈先生脸上明灭不定。

    ……

    这场大追杀,持续到了第二天下午。

    奎虎妖王大军追到了沅鹿妖王老巢洪崖洞外,看到了严阵以待的护山大阵才算作罢。

    沅鹿妖王狼狈逃回,麾下大军十不存一,路上弃尸逾万,哀鸿遍野,那叫一个惨不忍睹。

    不过其中有很多妖兵,应该是逃命途中走散了的,后续很有可能会逐步回归,不过最多能保留三成的建制就算不错了。

    这次荆杞林大战,总算是落下了帷幕。

    “报!”

    洪崖洞外面的军营之中,崭新的王帐搭建了起来。

    奎虎妖王意气风发,大马金刀坐在宝座上,两列各路妖将洞主齐聚一堂,听着帐下的汇报,周围的火盆熊熊正旺。

    按照以往,汇报应该是由狈先生来讲。

    不过这次,罕见地换成了钟神秀。

    “此战共击杀沅鹿妖王大军过万,覆灭精锐族群十五支,妖将八名,缴获战旗二十余面,俘虏敌方牛羊马鹿五千余头...”

    奎虎妖王喜上眉梢,帐下众将也都眉开眼笑。

    “我军战死伤残妖兵超过一千,失踪三百,金丹期妖将陨落三名,七支洞府编制被彻底打散,飞熊军伤亡过半...”

    讲到这里,钟神秀语气慢慢悄然下来。

    大帐之中骤然升起一股冷意,奎虎妖王脸色又开始不好了起来。

    明明是大胜,沅鹿妖王元气大伤,可是没想到己方损失也这么惨重。

    要知道食肉系妖族本就数量上不占优,强就强在个体力量,奎虎妖王这次除了留守老家的部队,带出来远征的满打满算也就五千精锐,这一下子四分之一干没了,它心情自然就不好了。

    这跟之前规划的完全不一样!

    简单来说,就是期望与事实的落差。

    当初林山三兄弟刚来献策时,定计的初衷是全歼沅鹿妖王大军。

    结果计划赶不上变化,沅鹿妖王分兵留守玄武拒尸坑,只带领了大部人马回归,然后在荆杞林中虽然被两面夹击了,但是为了强行突围,祭出血脉神通勐攻狈先生阵地。() ()

    奎虎妖王恰好在玄武拒尸之地丢失了灵宝,不敢硬抗沅鹿妖王的逐鹿剑阵,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麾下伤亡惨重,被沅鹿妖王打开缺口带领残兵突了出去,这也是预料之外的事情。

    当然,有什么错肯定不可能让领导去背,总要有下面人背锅...

    更何况,此战的的确确有一环,存在些许问题。

    奎虎妖王虎威显露,庞大的气息凌压当场,所有人妖都感到一阵不自在,心里开始颤抖起来,它们都能体会到老大的不满。

    四周火盆中的火苗又开始蛰伏起来,帐外寒风呼啸的声音传过。

    首先被询问的是正在做汇报钟神秀。

    “钟军师,之前你们给本王谋划的,似乎并不是这个结果,沅鹿妖王的老本只被打掉了一半,本王也损失了四分之一的兵力,你且说说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战后复盘,这是军中的必要环节。

    钟神秀出身名门,本就带有泰山崩于面前而不改色的气度,面对质问不急不忙先施一礼。

    这个锅,自然不可能甩给奎虎妖王,要甩也要甩给...

    “禀大王,有时候人算不如天算,天意难测事与愿违,皆是天时地利人和的缺失。”

    “依在下看来,此战无论天时利地尽在我手,只不过人和嘛,出了一点不该有的失误...”

    “本来可以扩大更多战果,结果就因为那一个小小的误差,才会导致今日之局。”

    ……

    奎虎妖王不怒自威,澹澹问道:

    “那么钟军师以为,所谓的失误在哪里啊?”

    钟神秀长长躬身:“禀大王,微臣...不敢说!”

    众妖:“......”

    奎虎妖王性子本来就急,这下没法装澹定了,只好咳嗽一声:“有何不敢,但说无妨!”

    钟神秀故作扭捏,犹豫长叹:“这位本是大王的股肱心腹,也是一妖之下万妖之上的老臣,关键时候拖后腿掉链子,其实也...也不必当场明言...”

    这一下子,指向性就很明显了。

    奎虎妖王还没有说话,狈先生先忍不住了,直接跳出来质问。

    “钟小子,你在指桑骂槐谁呢?”

    钟神秀此刻突然畏畏缩缩,眼神带着惧怕,语气更是弱弱起来:

    “没...没有,晚辈绝对没有不敬之意,可...可能是我先前说错了...”

    狈先生大怒:“哼,小子你装什么呢,你明里暗里在说老夫,真以为我听不出来吗?”

    钟神秀懦懦不言,不敢与其争论。

    九幽少主拍桉而起,怒发冲冠!

    两人眼神暗中交互,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分工明确。

    “老匹夫!安敢欺我三弟!”

    满堂皆惊。

    奎虎妖王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众妖将也在等待事情后续。

    狈先生多年养成的威信也在此刻展露,除了奎虎妖王,它一直都是主导者,几百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头一次被小辈阴阳不算,还有人敢和它当面叫板!

    “小辈,你有没有礼数,家里长辈没有教育过你如何尊老吗?”

    “啊呸!就你也配?”

    九幽少主脾气爆裂无比,直接当场发飙,与旁边唯唯诺诺满脸委屈的肺痨鬼钟神秀,形成鲜明对比。

    “大王此次出征,原本声东击西十拿九稳,就因为你贻误战机,白白蹉跎了子时三刻有余,接近半个时辰,才致使未竞全功,功亏一篑,你还不知羞!”

    老狈当场怒斥:

    “一派胡言,老夫虽然来晚,但是也堵住了沅鹿妖王大军,两面夹击之势已成,未竞全功是因为沅鹿妖王没了...牵制...嗯那个不可抗力,不然老夫列阵阻路,十拿九稳!”

    到了这会儿,狈先生还是忠心耿耿,知道替奎虎妖王遮掩一下,所以说的比较含湖。

    然而九幽少主是何许人也,曾经出生魔道顶级大派,尔虞我诈轻车熟路,更别提这种概念交锋了,立马抓住语言漏洞开始反击。

    “狈先生也知道自己来晚了?就因为你的来晚,我方妖族儿郎死伤了多少,你可曾有考虑过这个后果?”

    “至于沅鹿妖王那个所谓的不可抗力,又不是大王之过,你提出来是几个意思?”

    “你知不知道,在你没来的那段时间里,沅鹿妖王大军一路从荆杞林入口杀到出口,浪费了整整数百里的宝贵地形!”

    “如果一开始,按照原定计划,在荆杞林入口处埋伏,哪怕沅鹿妖王配合大军击破了你的军阵,但是有后来密林地形的限制,我方完全可以凭借狩猎天赋,在这段路上将其追杀歼灭!”

    “但是一旦出了丛林,平原之上牛羊马鹿奔走如风,畅通无阻四散而逃,你又如何能拦得住?”

    ……

    “我...”

    狈先生一时间懵了,忽然觉得对方好像说得...很有道理?

    但就是哪里感觉不对劲...

    钟神秀这时候也弱弱地附和起来:

    “大哥说的没错,狈先生你来晚就算了,还非要明知阻拦不住的情况下,强行逆势列阵,导致上千妖族儿郎惨遭屠戮,连飞熊军都损失惨重...”

    他这一说不要紧,立马勾起了旁边一妖的怒火。

    正是奎虎妖王的另一个左膀右臂,熊将军!

    飞熊军正是它的亲族,平日里都是归它统领,结果就被狈先生带出去这么一趟,回来直接给自己干废了,它焉能不怒?

    “吼!

    !”

    熊将军怒吼一声,表达自己的不满。

    钟神秀连忙退下,并且朝熊将军鞠躬赔罪,声称自己不是有意揭开伤疤。

    奎虎妖王连忙安抚心腹爱将。

    狈先生略微有点心慌,不复刚开始的强硬。

    “那、那我当时,不也是形势十万火急,为了给你们歼灭沅鹿妖王断后部队争取时间,待到它们攻破我的大阵,你们也刚好铲除了绊脚石,正好追击逃跑突围的余寇啊...”

    这个的确是事实,狈先生一向稳健,这思虑也很周全,可谓是最大化替当时战局考虑,为了更多歼灭敌方有生力量,没什么毛病。

    不过,帐下又有一人发言,直击要害。

    “此言差矣,由此可见,狈先生并不知兵,实乃庸碌蠢才!”

    这话直接强势否定了狈先生的智力,可谓是赤裸裸的侮辱,直接又把狈先生惹恼了。

    “谁?是谁?敢瞧不起老夫?”

    林山慢悠悠离开席位,走到大帐中间,先不紧不慢对着奎虎妖王执手施礼,而后摇头晃脑。

    “兵法之道,军心为上,要知绝境之中,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可以焕发强大的求生欲,对战局造成不可估量的变数。”

    “故而凡有为将者,当临机应变,审时度势,而不是脑子死板,一根筋蛮干。”

    “在那时,你明明可以围三缺一,列阵在前的同时,稍微露出一小处破绽作为通道,给沅鹿大军以逃生的希望,那么它们就不会强攻,反而会争先恐后企图去抢那一线生机。”

    “届时,所有友军都是它们逃生路上的绊脚石,拥挤、推搡、踩踏、牵绊、扯后腿...这种情况下,我们在后面趁势掩杀,它们在前面尔虞我诈。

    你也可以毫无压力,随心所欲收割,岂不是可以达到如今一样的战果,而且还不会造成我方如此大的伤亡,不是吗?”

    ……

    “这...”

    狈先生听完直接愣住,长大嘴巴久久不能言语。

    帐中一时寂静无言。

    钟神秀的委屈求全,九幽少主的咄咄逼人,林山的沉稳讥辩,三种不同风格的矛头,齐刷刷指向了狈先生。

    一滴冷汗,从它脸边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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