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达祥摇摇头:“若有人能劝得了,宁格也不会是现在这般模样了。”

    想起江晓满是疤痕的脸,小肖明白,没人能劝住他们,至少没人劝住江晓。

    “江微也没劝住他?”许五问,她见江微现在这般,还以为是他把江晓劝下了。

    应达祥只是摇摇头:“宁桢那小子,看着宁格血淋淋的倒在他面前,撞了南墙自然就回头了。”

    许五与江微同样有同父同母的亲弟弟,又经历过宫中贵妃掌权的日子,自然更能感受这种亲弟弟受伤,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挫败感。

    未等应达祥说更多,江微和江晓已经一前一后的泡完茶回来了,见兄弟二人比五年前已经好了许多,脸上露出了几分笑意。

    许五顺着应达祥的目光看过去,见是江氏二子,也跟着笑了。

    “笑什么?”江微一入内,便问。

    应达祥道:“在跟许小姐他们说些你少时的糗事,比如为了和宁格争个高下,足足互相写了十余封檄文。”

    “倒是不知江公子还有这般大才。”许五笑着调侃道。

    江微不敢再说下去,连忙转移话题道:“茶泡好了,快些说正事吧。”

    “宁桢宁格,你二人也坐下吧。”应达祥便敛了笑闹的神色,一边给大家倒茶,一边正色道,“几位不妨先说说,对禹杭城一事了解到哪了?”

    许五颔首:“我们来的路上,查明了冯治通敌叛国一事,已经将此事告发至监察使梁泽面前,冯治此人已经被带回京中进行判决。”

    应达祥点点头,表示了然,然后打断了许五道话,问道:“那你们可知冯治只是这张遍布大靖的大网上,一条微不足道的小鱼?”

    许五颔首,看了眼小肖道:“查冯治通敌叛国之罪证时,小肖曾潜入至冯治车厢,从冯治与南蛮人的通信往来中我们发现冯治只有听命于人的份,而并无谈条件的地位,我们大约知道冯治在这行人中的地位并不算高。”

    应达祥抬手给许五添茶:“几位聪慧,但几位出来禹杭城,想必定然不知,这位王思齐却是有权利和‘那些人’谈条件的。”

    “王思齐不过区区一个知县,如何能有这般地位?”小肖却是不明白了,问道。

    “几位从京中来此地,对王思齐的认识想必还停留在一介军师。”应达祥道,“你们有所不知,以冯治的才干,至多也就是这样了,根本不可能有北上靠近京城的可能,冯治近来之所以能离开江浙一带,调到林阳县,全有赖于王思齐此人。”

    “那王思齐既然有这般能力,为何不展露出自己的才干?”老肖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许五结合应达祥先前提过的江浙一带和京城离心一话却已然理解了。

    “一个是回京之后,一年二两银子的清官,一丝半缕的贪.污便能要了你的乌纱帽,一个是天高皇帝远,一年能见两万两银子的地方官——老肖,你猜王思齐这个聪明人会选哪个?”许五说完,往喉中猛灌了一口茶。

    老肖听完这话却只有沉默。

    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但是夫子,若是如此,又如何能确定迫害家父家母至死的真正凶手呢?”江微问。

    王思齐这些所作所为已经罪不容赦了,但不能因为他罪大恶极就无所谓的把一切罪责都安置在他身上。

    冤有头债有主。

    王思齐该死,但不能这么草率的决定江父江母之死的仇该找谁去报。

    应达祥没有因为江微的反问而丝毫不满,相反,他见到江微如今这般冷静感到十分欣慰。

    这个孩子,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已经真正的走向成熟了。

    他不再是五年前那个凭邻里之间简单的说辞便满心愤懑的冲到冯治面前,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的轻率少年了。

    应达祥道:“你不妨仔细想想。”

    应达祥说:“你们在瑞丰绸庄查到的账目上明确记录着从瑞丰绸庄运至京城的绸缎,每年商队的负责人都是杨帆,而冯治调任至江浙一带不过五年前的事,如何能在十几年前便命王思齐与杨帆行此勾当?”

    应达祥说完,略停顿片刻,等许五等五人的思绪跟上,才又继续道:“退一万步,若是冯治在调任之后发现了这般勾当,又确实和王思齐与冯治达成合作,但冯治当年不过新官上任,又哪来的根基和在此盘踞十余年的王杨二人斗?”

    如此一番话下来,说的江氏二兄弟连连点头,到是说服了这二人。

    “此外,还有一事你们二人不知。”应达祥道,“当年出事之前,江老哥曾来过我这,委托我写了一封信,便是用以告发王杨恶行的。而且以防万一遇到什么波折,当时一共写了两遍。”

    “信?”江氏二子齐声问道,倒是从不知道这件事般。

    “是。”应达祥颔首,“此事事关重大,当年你二人不过弱冠,此事只有你们父母,还有我,我们三人知道。”

    许五敏锐的察觉到,江父江母之所以遭遇不测,大抵便是因为错信了官职更大一阶的冯治:“那不知,此信现在何处?”

    应达祥也不知道:“我也不知,两封信还有有关的证物,他们二人全部带走了,而他们遭遇不测之后我也受到了监视,宅子也多次被人闯入翻找东西,足足两年之后才放松了对我的监视,宅子也没人趁我不在闯入翻找了。”

    应达祥说完,十分歉疚的看了看江微和江晓,道:“也是因此,我才无法在你兄弟二人深陷危局之时出手相助。”

    江微江晓相识一眼,顷刻间就懂了彼此的意思。

    江微摇了摇头,道:“夫子此时能告诉我们真相我们已经十分感激了,当年夫子乃是出于顾全大局考虑,这般紧迫的时刻,莫说不告诉我二人,就算我二人命悬一线,夫子也是万万不该出手的——也幸亏夫子坚守至此,才有了真相得以重见天日的时候。”

    应达祥打量着江微和江晓,无比深切的确定,这两个孩子离开他和江氏夫妇身边,走南闯北,四处飘摇,真的成熟了许多。

    若非那张面孔还是熟悉的面孔,他大抵是不敢相认的。

    许五听完应达祥的话,大约知道此事的前因后果了,其中最关键的就是证据怎么找。

    王杨二人在禹杭城盘踞多年,五年前把唯一想告发他们的江氏夫妇迫害致死,之后行事更是万般谨慎。

    “如此一来,我们有两条路可走。”许五说,“一边是江伯父江伯母托夫子写的告发信和证物,另一边是我们继续追查王杨二人以及托朱茂帮忙探听的最近有异动的江浙一带的官员。”

    听许五这般总结,倒是让应达祥的脸色郑重了起来:“许小姐此言何意?”

    许五回忆了一下之前自己所告诉应达祥的,便知应达祥为何有此一问了。

    “捉拿冯治前一夜时,我们意外见到了南蛮三皇子,大靖这张网听他的意思,倒是这位三皇子亲自布下的。”许五说,“我们运气尚可,当时听到了一星半点的话,他那意思是接下来在江浙一带还有筹谋,想在此地掀起不小的风波,所以我们请老肖旧识,在江浙一带多加打听,想在风波再起之前平息此事。”

    应达祥沉思片刻,似是有什么话想说,但又不知从何开口。

    许五心思敏锐,察觉到应达祥的迟疑,便主动开口说道:“夫子有话但说无妨。”

    应达祥抬眼看了下许五,又掠过许五,从江微一一看过,直到发现坐在最后的小肖也把目光放在了自己的身上,几人的目光中或多或少的都带了些鼓励和希冀。

    “唉……”应达祥松口,最终还是决定把自己的看法说出来,“你们也知道,王杨二人所在的这张网实在不小,整个江浙一带在他二人的挑拨之下已经和京城离了心,所以我想,在这般压倒性的局势之下,他们或许不会把自己人推出来做挡箭牌,倒是有可能在不是自己人的官员身上大做文章,几位不妨关注一下与江浙一带关系尚浅的官员。”

    应达祥如是说。

    这般决断,也不排除是误判。

    可平日还好,此时却显得有些致命了。

    明知三皇子在江浙一带即将挑起风波,这般争分夺秒的时候还做出这种犹豫不决的推测,若是正确的还好,可若是错误的,便是耽误宝贵时间的天大过失。

    可面前,听他所言的是长平长公主。是他兄长一手培养起来的人,她才华学识、气度智慧无一不是兄长用心教导出来的。

    应达祥或许没法完全信任许无忧,但如果这许无忧是应飞祥教导出来的,便另当别论了。

    应达祥愿意相信应飞祥,就像少时想逃学时,只要求得应飞祥开口做掩护,便万事不愁一般。

    应达祥少时畏惧教书先生,年岁渐长,却又畏手畏脚不敢放手一搏,却又在这离开京城二十余年的时候,重新依靠起了兄长。

    “夫子且放心。”许五的声音平和温润,倒是让人无比安心,“此事我们自会讨论后谨慎定夺。”

    许五的话隐约与二十多年前应飞祥的声音重叠起来,不知哪次逃学时,好不容易求到了应飞祥的松口。

    兄长当时好像也是这般说的:“历桓且放心,此事有兄长在,不会有问题的。”

    “多谢。”应达祥无比郑重地说。

    “谢谢大哥!”当年的应达祥,声音里毫无郑重,只有满满当当的信任,和即将自由的快活。

    离京二十多年,应达祥也偶尔给兄长取信几封,或者感觉分别的实在太久了,也会回去看看。细算下来,他还是头一次腾升起这般强烈的对京城、对兄长的思念。

    或许,待此事终了,他也是时候回京去看看旧人旧友,去拜访一下已然与他一样,步入知命之年的兄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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