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教令院毕业后,艾尔海森提交的申请以非同一般的速度被批下来,在正式就职前,他和莉芙拉都有一段时间相当可观的假期。

    对于莉芙拉毕业后的就业安排,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询问过只言片语,连关心都没有,似乎是无意插手她的人生,不过如果她是要去雨林生活的话,那就另当别论。

    莉芙拉几乎可以不用去计较假期,她接下来的生活每一天都可以称为假期,可惜的是她无法和艾尔海森共度,他在不久后就要进入教令院工作,不能再像以前那样。

    比起他,她更像个无业游民,生活起居都由远在沙漠的父母负责,另外还有艾尔海森的照顾,带她出去吃饭也算一种照顾吧。

    她的生活从家里教令院餐厅三点一线变成了宅家,研究占卜,偶尔出门和妮露见面,在大巴扎观看她的演出,而克莉丝汀自始至终都没有联系过她,甚至连偶遇都不曾有。

    莉芙拉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她。

    在艾尔海森生日前,也是她的生日,莉芙拉一时兴起钻进家里的书房,这里有一整面墙的书,其中多半都是他的祖母留下来的。

    她爬上架子,变出法杖扫除顶上的灰尘,看着那些古老的文字,她一边觉得头疼,一边耐心地擦拭。

    祖母给他留下的最宝贵的财富,便是她的书库。莉芙拉过去常常在书库里躲猫猫。

    那是只有她和祖母两个人的游戏。

    她偷偷摸摸藏进书库里,回回都能碰见艾尔海森,他受祖母影响,比起从虚空中便捷地获取知识,他更喜欢阅读纸质书。

    莉芙拉只是看了他一眼,他便挪动位置,让她躲在书桌底下,像是对她幼稚行为的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书桌下的空位足够让她盘腿坐下,她就仰头盯着他看书。

    “喂。”她忍耐不住地喊了声,意识到自己音量过高,连忙捂住了嘴,悄声道,“书呆子,你为什么不跟我还有祖母一起玩?”

    艾尔海森幼时的性子比起长大后更加孤僻冷漠,并且不懂得拐弯抹角。

    “如果你指的是像个傻瓜一样躲在那里的游戏,我没有兴趣加入,祖母只是在逗你这种傻瓜玩。”他头也不抬地说,语气平淡。

    莉芙拉火气蹭蹭蹭上涨,猛地一下抬起头,砰的一声撞到脑袋,她发出一声痛呼,抱着头坐了回去。

    “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她疼得眼泪直往外冒,眼泪汪汪地瞪着他,委屈地扁着嘴。

    他合上书,沉默地站起身,随即道:“你不仅是个傻瓜,还是个莽撞的笨蛋。”

    说完他就走出了书库。

    莉芙拉经常跑来他家里缠着他的祖母玩耍,而艾尔海森只觉得她身为‘外来者’十分聒噪,她嬉笑打闹的声音会打扰他思考。

    他曾经问过祖母,“我不记得您有一位至交好友,我们家也没有邻居。”

    “孩子,万事万物自有安排,既然我们只是普通人,就只能接受,再说了,那是个可爱善良的孩子,不是吗?”祖母温柔地注视着他,而后看向在院子里荡秋千的女孩。

    艾尔海森顺着祖母的目光看过去,彼时心中只有几分迷惑。可爱善良,他可不觉得。

    那是个大麻烦。

    莉芙拉回想起那些事,忍不住笑了起来,随手拿起架子上的一本书,就坐在梯子上翻阅起来,她打开厚重的书封,瞥见扉页的一行字,怔愣了片刻。

    他的祖母写下这行字时,她恰好也在旁边,那时她并不理解其中的意思。

    愿我的孩子艾尔海森过上平静的生活。

    她坐在祖母身旁的小凳子,费劲地瞥到这行字,祖母察觉到她的注视,回过头摸了摸她的脸,苍老的面容上浮出柔和的笑意。

    “莉芙拉,你是怎么理解平静的生活的呢?是每天都能来这里玩,还是实现自己的理想?”祖母目光似乎飘向了远方,微微下陷的眼窝,涣散的瞳孔里有着奇妙的光芒。

    她的眼神就清澈纯粹,手指在纸上轻轻划过,语气无谓:“这些都挺平静的,祖母是在担心艾尔海森会因为太过聪明走上一条错误的道路吗?”

    祖母神色复杂,“没有人能够定义人生的道路是否正确,我希望他能时刻保持清醒。你说得也对,他是个过分聪明的孩子,那是属于他的财富,我希望他能比常人更加谨慎。”

    清醒,谨慎。

    听起来真是疲惫的一生。

    莉芙拉关上那本书,脑子里响起当时对祖母说的话:“我相信他会按照您的嘱托去生活,但我觉得他那样有些辛苦,不过您放心,我会尽力让他不那么辛苦,过上平静但也快乐的生活。”

    刚想走下梯子,书房的虚掩的门被人推开,艾尔海森走进来,抬眸看着她。

    “…煮好咖啡了吗?”

    她将那本书放回原位,小心翼翼地走下梯子,耳边响起沉稳的脚步声,手腕忽地被他握住,艾尔海森扶着她走了下来。

    他说:“嗯,你在打扫书架?”

    “对,因为我昨天做梦梦到祖母了,今天就想过来看看。”莉芙拉撒了个小慌。

    “昨晚…?”

    艾尔海森记得很清楚,她昨晚说是做噩梦害怕得睡不着觉,于是硬要他哄着才肯睡。

    但他并不打算戳穿,好整以暇地准备听她铺垫的后话。

    “我刚刚看见祖母在扉页留的字了,你说如果没有祖母的话,你现在会不会走上一条完全不同的路,会不会变成个文学疯子?就像那位被教令院驱逐的人。”莉芙拉拽着他走出书房,把他安置在沙发坐下,双手压着他的肩膀坐到他腿上。

    他神色平静,眸子淡淡地扫过她,抬手揽住她的腰,低声道:“如你所见,我早已做出了决定,而我无法对未发生的事做出预测。你知道在什么人眼里聪明人都是疯子吗?”

    “你想说我是蠢货,为什么又对我人身攻击?”她鼓起腮帮子,一口咬在他的脸上。

    艾尔海森眼里含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他搂紧她,捏着她的后颈将她拉开。

    “即使我没有听从祖母的教导,走上截然相反的道路,我也不会因此悔恨。”

    人无法在抉择时判断道路的准确性,他只不过是敬重自小关爱他的祖母,而他恰好拥有独立思考的能力,再来一次,他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平静的生活固然索然无味,艾尔海森却觉得恰到好处。

    “是我说错了,就算你变成学术疯子,也不会是像博士那样的人。”

    莉芙拉靠在他的肩上,轻轻吻着他颈部跳动脉络的皮肤,亲着亲着突然自顾自笑了起来,转头啄了他的嘴唇一下,莫名其妙发笑的样子就像个真正的笨蛋。

    “有好多人爱你啊,艾尔海森。祖母她很爱你,她塑造了如今的你。”

    听到她突如其来的感慨,他低头睨了她一眼,温热的唇贴着她的脸颊,亲密无间。

    祖母的爱让他甘于平庸,成为一个普通的人。莉芙拉也拥有许多的爱,那些爱让她恃宠而骄,她随性自由,却有些没底气。

    艾尔海森眸光微动,见她头一低就想缩回去,便捏起她的下巴,含吻她的唇,动作是前所未有的轻柔,安抚她渐渐失落的情绪。

    表面上她蛮横娇纵,仗着父母疼爱,或是他的偏疼,然而他能看出她的本质,虚无且空洞,假装拥有许多的爱是她的面具,那让她变得充实有后盾,其实她压根不相信那些所谓的爱,那也不是她的底气。

    莉芙拉缺乏安全感,难以相信他人。可她很喜欢伪装成‘富人’。

    “艾尔海森…”

    她被吻得浑身软绵绵的,声音也仿佛化成了一滩水,“你怎么了?”

    “毕业了,你的打算呢?”

    他忽地发问,莉芙拉顿时大脑一空,支支吾吾地把脸埋进了他的颈窝里。

    “如果我说我的打算就是做个业余的占星术士,你会看不起我吗?”

    她比起常人,看起来最无法融入提瓦特的一点就是,她没有归属感,就当做是一次旅行,而不是真正的一生。

    平常人都有自己的理想生活,莉芙拉却只想围着艾尔海森打转,就像他的附属品。

    他挑了下眉,扣紧她的腰,把她整个人都抱起来,直视她躲闪的眼眸,语气中带着浅显易懂的兴味:“能够清楚地明白自己的需求,你已经比一般人要聪明了,你希望我苛责你吗?”

    “当然不,我只是太在意你的看法,如果我们将要一起共度余生,伴侣的人生也跟你紧密相关,不是吗?”她无声地叹息。

    艾尔海森身体前倾,抵住她的额头,鼻尖亲昵地蹭过对方的,呼吸交缠。

    “我看起来对你的期待很高吗?”他说。

    莉芙拉嗅到他身上苦涩的咖啡香,忍不住碰了碰他的唇角,双手攀上他的肩。

    “我以为你会希望我是个跟你相匹配的人,而不是无所事事的…”

    难道她在自卑吗?

    并不。她只是不敢相信艾尔海森会因为认定她就无条件地包容她,在他看来,两个人即使成为情侣,也是两个独立的个体。

    艾尔海森给予伴侣相当松弛的私人空间,她不必拘谨,依旧能够去做自己认为对的事,而不是瞻前顾后,那不是合格的恋人。

    “没关系。”

    “……”

    “需要我重述一遍吗?”

    “我听见了!”

    莉芙拉莫名有些脸热,抻长手臂端起桌上的咖啡,抿了一口,脸色瞬间难看起来,她回头对上艾尔海森沉静的眸子,吐了吐舌。

    “好苦。”

    他盯着她皱巴巴的脸,唇角轻扯了下,接过杯子喝了半口,“这杯是我的。”

    “你应该承认你不适合进厨房。”

    艾尔海森递来的视线耐人寻味,眉头轻挑,笑容显得很浅:“我是按照你的方法做的。”

    “所以艾尔海森也有不擅长做的事,以后煮咖啡的事就交给我吧。”她笑眯眯地说。

    莉芙拉心情蓦地好了起来,后知后觉才发现,他一直在用言语安抚她,那是一种隐晦的,不可言说的,也是艾尔海森的作风。

    她勾住他的脖子,吻猝不及防落在他唇上,舌尖舔过他的每一寸,含咬,研磨。

    他的目光在她动情的脸上停留片刻,随后余光瞥见窗外渐渐落下的阳光,不紧不慢地回应了她的吻,并没有出多大的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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