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章假设决断

    赤玛洛两人各自缄默。

    达延莽布支先打破了沉默,说道:“唐廷这些年南征北战,消耗甚巨。原本大论有心凭此与唐廷说和,彼此互惠互利。从这些日子唐廷的态度来看,此事多半不成了。唐廷对我们防备极严,确实有一部分人从民生方向考虑,一直想要促成和解。反对的声音还是占据多数,此事不能抱有太大希望。”

    “接下来以交换俘虏、尸首为先,处理了这些琐事,便回吐蕃了。你趁着这些日子,四处看看,游玩一二,买些好吃的好玩的回去。”

    赤玛洛默默颔首,说道:“一定要将大兄的首级赎回去!”

    赞悉若多布被苏定方斩杀之后,首级裹上了防腐的石灰,带来了长安,献俘祭祀。

    至于赞悉若多布的尸身在当日奇袭的时候就被吐蕃人夺回去了。

    那一夜战情紧急,根本无暇顾及赞悉若多布的尸身,也就是赞悉若多布的首级有用,苏定方才取之退敌,不然他连首级都不会要。

    在藏族的文化中,首级与尸身分离,将会灵魂分割,永生不得安息。

    因故达延莽布支此来还有一个任务就是交换俘虏首级。

    达延莽布支说道:“此事并无多少波折,我们手上也有梁建方的遗体。他是一位贞观时期就跟随唐廷天子阵战的老将。唐廷讲究死者为大,人都死了,留着首级对他们有什么用?”

    赤玛洛道:“如此便好,副论早些休息,我先回屋了!”

    赤玛洛起身作揖离去。

    在赤玛洛转身的那一刻,达延莽布支看着她的背影,露出了复杂的表情,在她身子消失在屋外的那一刻,他低沉着道:“若死的是我,那该多好。”

    陈青兕洞察了庙堂上的危机,原本就不喜管闲事的他,更是很少发言,免得无端卷入其中。

    无朝会就兵部、陈邸,有朝会就是皇宫、兵部、陈邸,日子过得轻松惬意。

    “陈侍郎!”

    兵部司主事张铭手中拿着一份公文双手呈递,说道:“这是吐蕃提出的交换条件,请您过目。”

    陈青兕放下手中的事务,伸手接过,随意的看着,说道:“这应该由姜尚书裁决吧,让我过目,会不会越俎代庖?”

    张铭忙道:“正是姜尚书命我将公文送来给先生过目的,尚书说侍郎心细,顾虑的周全,想听听你的意见。”

    陈青兕点了点头,也想到了缘由,淡然一笑。

    陈青兕并没有以下犯上之意,他知道他这个侍郎短期内是不会更变的,短短两三年的时间,自己从一县令升为侍郎,已经是天大的恩宠。

    尤其是他这个年岁,可以说少之又少,至少在本朝之内,独一人。

    既然没机会升任尚书,也就不会觊觎得不到的东西。

    姜恪这个兵部尚书行政能力并不算出众,他是靠军功上位的,祖上是天水姜维,父亲姜宝谊官至左武卫大将军,将门之后,也不擅于政治争斗。

    有这么一个上司,陈青兕偷着乐,哪里会针对他?

    对之特别敬重,挑不出半点毛病。

    陈青兕也知道姜恪不喜他,不说是他,任何一个上司,面对一个能够直接跟老板对上话,能力强,驾驭不了,又有大老板罩着的下属,任谁都会不喜。

    陈青兕敬他,却也不去他跟前惹眼,只是一心干自己的事情。

    姜恪此番派人咨询,陈青兕也不藏着掖着,认真的看了起来,说道:“吐蕃在这方面还是很有诚意的,给出的条件很优渥……”

    他估算了一下,用红笔在公文上写下了一串数字,说道:“以赞悉若多布的首级换取梁建方将军的遗体,这个没有问题。至于战俘,这是底线,让礼部去谈,越多越好,但不能少于这些。少过这数字,他们谈妥了,我们都不认。”

    他说着将公文递给了张铭。

    张铭接过一看,微不可察的露出认同之色。

    他这个兵部主事在兵部干了多年,从基层一步步爬上来的,练出了一身的本事,相比因军功晋升的姜恪,他的能力反而强些。

    姜恪之前也给了一个答案,在他看来是有些保守了。

    陈青兕给的数字就很合适。

    张铭将公文上交给了姜恪。

    姜恪看着陈青兕给的结果,怔了怔,说道:“你怎么看的?”

    张铭一时间不好开口,他可不像陈青兕那样,有皇帝撑腰。

    姜恪道:“直说便是,不怪。”

    张铭道:“陈侍郎更为妥当一些。”

    姜恪挠了挠头,并不奇怪。

    姜恪不喜陈青兕,陈青兕也没有在他面前转悠,他本乐得如此。

    同在兵部,各过各的。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姜恪察觉了不对,陈青兕行政水平极高,兵部的工作,信手而来,有效率还干的出色。

    相较之下,自己这个尚书处理事务的水平,明显要逊色许多。

    以至于兵部的公文有些泾渭分明。

    议政厅的人收到兵部的公文,能够一眼看出那些是陈青兕处理的,哪些是他姜恪处理的。

    得知这情况后,姜恪选择了放弃:比不过,又不能穿小鞋,与其给他比下去,不如老实的利用他的能力,免得将颜面丢到议政厅里去。

    姜恪很无奈的说道:“那就按照陈侍郎的提议来吧!”

    陈青兕那边却有些陷入了沉思。

    自从赤玛洛拜访他之后,陈青兕一直在思考一个想不明白的问题。

    赤玛洛这位吐蕃未来的王后为什么会出现在大唐,出现在吐蕃的使团之中。

    从对方的表现来看,是为了给吐蕃争取一条后路,为了让自己这个天子信任的近臣之一知道吐蕃赞普的态度,一边存着利用噶尔家开疆扩土的心思,一边又想借助大唐之手,帮助他们除去权臣,好独揽大权。

    这个确实说得过去,也在情理之中。

    赤玛洛是未来的吐蕃王后,没庐氏又是吐蕃实力最为强盛的一族。() ()

    他们的联合,强强联手,自然会不甘屈居噶尔家之下。

    赤玛洛来长安的目的也合情合理,但就是这合情合理,便是最大的不合理。

    只是吐蕃的大权是在噶尔东赞手上……

    噶尔东赞不可能不知道吐蕃赞普与没庐氏家族的关系,既然知道为何会让她出现在使团之中?让她这个吐蕃赞普系的人,有机会到长安大唐的国都寻求帮助?

    直到今日,赞悉若多布这个名字,出现在陈青兕的脑海里,他想到了一个可能。

    这一切都是噶尔东赞主导的,他在重新洗牌布局……

    噶尔东赞有没有野心,陈青兕并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不过可以肯定一点,吐蕃想要对抗唐朝,那必须一致对外,将所有力量凝聚一处,才有机会成功。

    也就是说噶尔家必须掌控吐蕃的所有权利,霸府制度绝不能撤。

    一旦大权分做两处君王、大论,两者之间必定出现矛盾,从而无法力行一处,无力对抗强大的唐廷。

    陈青兕思绪转的飞快,人不自觉的起身,来回走动,现实发生的事情,与历史上发生的事情,在他脑子里反复的印证。

    除了松赞干布从棺材里爬出来,没有人能够撼动噶尔东赞的权力。

    但是噶尔东赞现在已经老了,他随时可能死去。

    这样一来,噶尔家的霸府制度将会因为他的死去而动摇,吐蕃也会陷入内斗,彻底失去与唐朝争锋的资本。

    噶尔东赞是这个时代最出色的战略家之一,他不可能看不透这些。

    历史上他留了后手,芒松芒赞想要夺权,他任命自己的亲信取代噶尔东赞大论的地位。

    结果噶尔东赞的长子赞悉若多布却在这时得到了大众的支持,成为了吐蕃的大论,而芒松芒赞的亲信成为了副论,还是上位后不久就死的那种。

    吐蕃的大权继续掌握在了噶尔家的手中。

    陈青兕双手一合,用只能自己一人听到的声音自语说道:“赞悉若多布就是噶尔东赞为自己留下的后手,他让自己拥有政治天赋的长子接替自己的位子,而更具军事天赋的此子论钦陵为吐蕃开疆扩土。现在因为自己的出现,因为苏定方的超神一仗,赞悉若多布死了……历史证明,论钦陵军事了得,在政治上却被赤玛洛完全拿捏。”

    “论钦陵在政治上是不堪大用的……”

    “没有了赞悉若多布,噶尔家未来镇不住吐蕃赞普系。”

    “他需要重新布局,需要增强噶尔家力量的同时,削弱赞普系的力量……”

    “赤玛洛现在还没有嫁给芒松芒赞,一旦赤玛洛成为了吐蕃王后,那么芒松芒赞不但得到了赤玛洛这个胜过无数男子的女中豪杰,也得到没庐氏的全力支持。”

    “有赞悉若多布在,噶尔东赞不怕,现在赞悉若多布死了,噶尔东赞未必还敢让芒松芒赞与赤玛洛带着她背后的没庐氏这两股势力捆绑在一起……”

    “噶尔东赞没有任何理由反对芒松芒赞与赤玛洛的结合,身为吐蕃最高贵的尚族,天生就应该嫁给赞普血脉。这是整个吐蕃贵族民众一致公认的事情。”

    “所以赤玛洛出现在了长安,只要她回不去,出了意外,那婚事自然告吹了。”

    陈青兕眼里的光越来越亮……

    他忽然顿住了脚步,这一切都是他的猜测,缺乏佐证的依据。

    没有一定的依据,再真实的假设,也是假设。

    “啪!”

    陈青兕左拳击打右掌,说道:“有了,如果我所料不差,噶尔东赞必然会有异动。赞悉若多布这样的替代者不好找,就算找到了,也不可能如赞悉若多布那样被吐蕃上下认可。他必然会加强对吐蕃的掌控,会有异样的调度。只要能够查到吐蕃有异样的调度,那就能证明自己的推敲是正确的。”

    陈青兕整理了一下说词,大步离开了兵部,面圣去了。

    如果能够提前拿捏吐蕃,让吐蕃提前陷入赞普、大论内斗,大唐将会少去一个强敌,可以放开手脚攻略海东三国以及西域,甚至跟正崛起的大食一较高下。

    跟吐蕃这个坐拥高山,半开无敌的无赖打,真没意思。

    便在陈青兕意图面圣的时候,大唐朝最大的戏精天子已经开始了他的表演。

    身为大唐之主,一国之君,未来的天皇大帝,在许敬宗、许圉师,以及一干记载起居录的史官面前哭的是稀里哗啦。

    “朕家门不幸,亲戚中恶事不断。高阳公主与朕同气,皆是父皇骨肉。却与房遗爱谋反……现阿舅无忌竟也意图谋反。近亲如此,我身为大唐天子,有何颜面面对天下百姓?”

    许敬宗大步走出,一脸正气,高声道:“陛下,你怎将这两件事归为一处?房遗爱乳臭小儿,蠢货也。其与女子合谋,贻笑天下,焉能成事?长孙无忌却是不同,其与先帝共谋天下,满朝文武皆服其能,他位居辅宰三十年,门生故吏遍布朝野。臣恐长孙无忌知事情败露,振臂一呼,提前作恶。届时宗庙社稷,恐受其害。臣请陛下立即决断,立即搜捕,破家擒拿。”

    李治哭得更加伤心了:“无忌是朕的阿舅!是亲舅舅……父皇临终前的遗愿就是要保住长孙无忌,我……呜呜呜,我……呜呜呜,我怎么忍心给阿舅判罪,后代史官会怎么看待我!”

    他的眼泪水跟不要钱的一样,滚滚而下。

    许敬宗依旧一脸正气,说道:“昔年汉文帝亦是汉室明主,薄昭同是帝舅,有从龙之功,与长孙无忌并无差别。然薄昭奢靡无度、骄纵不法。安插亲信,干涉朝政,甚至于擅杀朝廷大臣。文帝为天下苍生,哭而杀之,反获美誉。”

    “近无忌忘先帝大恩大德,舍陛下至亲,听信奸邪,遂怀悖逆,意在涂炭生灵。若比薄昭罪恶,十倍有之,陛下秉公执法,何过之有?”

    许敬宗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臣闻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如此大事,间不容发,若少迟延,恐将生变。”

    “陛下!”

    “为了天下苍生,为了江山社稷,请早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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