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章无形的线

    宋令文自是明白此言何意,说道:“此力天生,若非出生书香世家,又是家中独苗,真有投军博个功名的心思。”

    这时代文武不分家,除了个别真蛮不讲理的莽夫,一般文人不会去攻击身怀战功的武将,反而很向往武将为国建功立业的英雄事迹。

    故而杨炯在诗文中才会发自内心的感慨:“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宋令文出身小康家庭,有些不上不下,比起寒门庶族,他衣食无忧,能够有足够的时间学习练字,但跟豪门贵族又搭不上边,缺乏仕官的机会。

    相比从世家大族掌控的资源封锁下突破重围,投笔从戎,无疑是最佳的选择。

    宋令文天生神力,也不是没有想过从军,获取功名,只是家中父母不让而已。

    陈青兕听宋令文凡尔赛的一句“此力天生”,不免咂舌,看面前这人一身文人气息十足,想着他的出色的文采与过硬的书法功底,想来没少花时间练习,多半没有时间练习力量。

    没练都有这力气,这老天爷是喂错饭了吧?

    “令文这是打算去哪?”

    陈青兕欣赏对方的才学书法,也对他这一膀子力气很感兴趣。

    宋令文道:“在封禅途中,结识了一位志同道合的好友,叫宋守节。我俩相交莫逆,此来长安,便是投他而来。只是方才去怀远坊寻他,得知他与友入太白山访友,要三日才归。”

    他说到这里有些不好意思,道:“此地住宿,价格太贵。听说城南住宿相对便宜,打算去城南住宿。”

    陈青兕颔首表示理解,怀远坊靠着西市,正是最热闹人口流动最大的街坊之一。

    在长安算不上高档街坊,却是住宿最贵的街坊之一。

    “黄昏已至,此去城南,少不得要到宵禁时间。南城那边并不安稳,你们此去,未必就能寻得好的住处。不如这样,你们随我回家,这三日便住我家吧。”

    陈青兕这话并非危言耸听,长安当初的规划并不合理,占地面积太大。

    以至于城南离中央太远,失去了政治价值,人口稀少,尤其是边角的街坊,有些荒芜,成为了鸡鸣狗盗之徒的集会场所。

    宋令文自是知道自己得到了面前这位大人物的青睐,赶忙道:“陈先生厚爱,岂敢不从。”

    陈青兕对着身后的护卫说道:“帮这位先生将木箱送回宅邸,再匀匹马给他。”

    一众护卫依言而动。

    宋令文并未拒绝陈青兕的好意,将困在肩上的麻绳松开,把背着的大箱子缓缓放在地上。

    两名护卫前来搬运,随即都带着几分愕然地看了宋令文一眼。

    显然箱子的重量超乎他们的预料……

    宋令文看着面前的战马,吞咽了口唾沫。他家里有匹驮马,也常骑之代步,可眼前的马匹却要大他平时骑的驮马一个马头,不免心虚,却也不想让陈青兕看轻了。

    在这个时代,不会骑马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

    宋令文咬着牙上了马背。

    这些马匹都是朝廷提供的军马,训练有素,听话勇猛并没有折腾这位新手。

    这一切自然被陈青兕看在眼里。

    陈青兕有意减缓了些速度,直至陈宅。

    陈青兕让管家姜辰给宋令文准备客房,领着他到了会客厅闲聊。

    宋令文文采极好,谈吐气度极佳。

    交流下来,宋令文给陈青兕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当然在长安如宋令文这样有文采的读书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并不值得大惊小怪。

    大唐整体的识字率有待提高,但在长安这天子脚下,不缺人才。

    宋令文让陈青兕另眼相看的还是膂力。

    “如此说来,你自幼寒窗苦读,练习书法,没有刻意练习膂力。可曾尝试过,自己最高能举起多重之物?”

    闲谈的时候,宋令文说了自己的过往,幼年随父亲读书,一读十载,颇有成效,然书法太差,遭人耻笑,又苦练十载,以书法入画,书画双绝,名传乡里,于是四处游历,增长见识,直至听闻天子封禅,一路随行,作《泰山赋》从而为世人知晓。

    宋令文道:“这到底能举多少重物,未曾试过,到有一次使出了全力,险些挨了官司。”

    陈青兕大感好奇道:“说来听听?”

    宋令文道:“两年前游历郑州禅定寺,当时有只水牛疯病失控,见人便撞,当地人莫可奈何,只能筑墙抵挡。寺中僧人出资寻壮士出手降服。当时我囊中羞涩,便想不过一头牛,何惧哉,便接了活。哪知那大水牛足足千斤,向我猛撞而来。逃避不了,只能硬着头皮出手。当时脑子一片空白,只知道若不全力以赴,性命不保。”

    “于是双手抓着牛角,猛力一掀,却不想大水牛应手而倒,颈骨皆折,当即毙命……”

    挖槽!

    陈青兕不免瞪圆了眼睛,心里直呼“挖槽!”这听着怎么有些不可思议。

    宋令文苦笑:“我替寺庙除去一害,那群不讲理的和尚反将我告了官,让我赔牛。好在那位胡司马仗义执言,为我说情,免去此祸。”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犹自有些愤愤不平。

    陈青兕却哑然失笑,他也不耻那群和尚行径,却能理解他们的行为。

    正当壮年的千斤水牛,那劳动力堪比十数壮年。他们真动了杀心,也不会愿筑墙请人降服了。

    水牛再厉害,还能比得过弓箭刀枪?

    如此费心,无非是想将水牛制服医治……

    结果让宋令文双手一绞,直接拧断了它颈骨,自是不甘。

    如果这家伙没有吹牛,这老天爷的饭,也喂得太足了。

    陈青兕自我判断,这宋令文不是吹牛,他却有如此本事,于是道:“令文这书画二绝可谦虚了些,得再加上一绝,力,书画力三绝……”

    “这样吧!”

    陈青兕拍了一下大腿,说道:“令文的书文让本官眼前一亮,又有此番机缘相逢,亦是有缘。你入京求功名,本官爱才惜才,给你一个机会,先举你为奉礼郎,视你表现而定。”

    奉礼郎是九品小官,并没有实际的工作,只是挂在吏部等候安排调任,属于闲散官,有一份微薄的工资。

    在长安这片土地上,九品小官跟不入流没啥区别。() ()

    但宋令文却是一脸喜意,对于他这类的白身来说,奉礼郎是很好的一个开始,是从零到一的跨越。

    再说奉礼郎还有一个优势,作为闲散官,奉礼郎是直接挂在吏部的档案里。

    三省、六部、九卿这些部门有些时候会出现人手不足的情况,会从吏部抽调闲散官从旁协助,表现的好,便是晋升的机会。

    陈青兕有心将宋令文收在手下听用,面前这个书生写得一手好字,还精于绘画文采也极佳,关键又有一身可怖的力气,留在身旁即可充当文书,关键时候,给他一把陌刀大枪,那就是一个顶好的勇士,多面手……

    不过此人终究是第一次相见,品行无法确认。

    这留在身旁的人,自不能草率。

    宋令文与陈青兕说四处游历,其实是四处奔波,以求入仕机会,一直无果,吃了不少闭门羹,不便诉苦,只能以游历代替。此番进京,也是存着试一试的心态。

    毕竟京师重地,机会多,可竞争更多。

    哪曾想刚入京,就遇到伯乐,之前重重磨难,烟消云散,不自觉的提高了声音:“令文决不让先生失望。”

    陈青兕提醒道:“空闲时,可以练习一下骑术,我大唐的好男儿,焉能不懂得骑马?”

    宋令文连忙称是。

    ――

    乾封元年八月,西域乌浒水上游。

    波斯王卑路斯高坐马上,在他身侧的是吐火罗的国王多来提。

    多来提看着身后长长的多国联军,脸上闪过一丝复杂,但随即又为坚毅所取代。

    此番亲自入京,多来提目的是求援,希望能够得到大唐的帮助,支持波斯王卑路斯复国。

    只是并未得到大唐的支持,反而让他们安分守己,莫要轻举妄动。

    多来提并不是不愿意听朝廷的安排,只是不敢赌。

    吐火罗不是西域如焉耆、龟兹、于阗、疏勒这些国家一样,位于西域的中心,在大唐王朝安西四镇兵马的庇佑之下。

    吐火罗紧挨着波斯,远离西域中心。

    恶魔就在身侧,天使却离的很远。

    吐火罗不敢赌恶魔的恶,不敢跟恶魔做邻居。

    现在好不容易恶魔打盹,不抓住这个机会,将恶魔赶离自己的身旁,真要等到与恶魔为邻不成?

    卑路斯见多来提表情严肃,高声说道:“兄长,此番我们必胜。我已让人煽动不满大食法统治的人在巴格达作乱,他们的新国王穆阿维叶正忙着平乱,只要我们能够拿下撒马尔罕,罗马人会立刻配合我们南下,夹击大食。大食内部已经动乱,只要我们成功打击穆阿维叶的威信,大食法必将分裂。”

    卑路斯高举着马鞭,指着撒马尔罕城的方向,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

    一切似乎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在他看来,大食国有四败。

    其一,内部倾轧,因继承问题内部分化为什派、逊派。

    其二,强制富人改信教派。

    富人都是精英,影响力极大,他们的信仰虔诚而坚定,强迫他们改信教派,将会大失民望。

    其三,不让穷人信大食法。

    其实说大食国容不得第二信仰,这并不完全正确。他们的信仰很弹性,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必须改信仰,但是穷人却不用或是不能改信仰。因为信奉大食法的百姓,得真主庇佑,有少纳税的权利。

    如果让穷人改信仰?

    他们怎么多收税?

    讲的就是一个灵活。

    这种灵活,最伤民心。

    第四,也是最关键的。四处招惹敌人,完全不讲究战略。

    卑路斯这些日子在大唐、吐火罗的庇佑下,学了不少中原的文化,略懂远交近攻的道理。

    此番他兄长阿罗憾已经成功取得了拜占庭国王君士坦斯二世的信任,并且答应了他们一同出兵夹击大食国的请求,当然有一个前提:他们得拿下撒马尔罕,证明自己的实力,他才会出兵配合。

    为此卑路斯制定了此次奇袭计划,他以波斯王的身份,号召巴格达的贵族造反,吸引穆阿维叶的注意,让他领兵支援,自己趁着夜色奔袭取城。

    一切如计划的一样,在撒马尔罕城内的内应告诉他们穆阿维叶已经中计,昨日领兵离城,直奔巴格达而去。

    现在的撒马尔罕正是兵力空虚的时候……

    多来提并没有多言,他确实没挑出全盘计划的毛病。

    卑路斯统率三万八千联军向西进发,踏着夜色前行,在清晨的薄雾里抵达了撒马尔罕。

    此时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却是遮天蔽日的白色,包裹着白色头巾,眼眸中透着疯狂的的两万名大食法战士。

    看着对面杀气腾腾的军阵,卑路斯、多来提不禁面面相觑:这是什么情况?

    “不论怎样,也只有先迎战再说……”到了这一步,他们逃跑是跑不了了。

    不如趁着人多,以多取胜。

    卑路斯眼中因失算的愤怒变得如狼般凶狠,高呼道:“夺走我们家园的恶魔就在眼前,你们可愿随我碾碎他们,赶走恶魔,夺回我们的家园!”

    “杀!”

    另一边,白衣大食的国王穆阿维叶看着面前的敌人,高举起了自己的弯刀:“真神安拉在天上看着他的仆人,让我们唯一的神,看到他仆人的英勇。”

    他的喝声刚落,周围披着白头巾的战士发出了咆哮,嗥叫声中充满了自豪无惧……

    伴随着这难以言喻的吼声,他们宛如旋风一样席卷过两军阵前,将面前的敌人硬生生的撕碎。

    大食国的兵士完全不知恐惧为何物,满脑子都是让真神见识自己的武勇,摧枯拉朽的将两倍之敌碾碎,直至乌浒水中游地界……

    穆阿维叶停止了追击,下令撤退。

    “哈里发!”

    忠心的大将来到他的身侧,不甘心的叫道:“为何停止进攻?”

    穆阿维叶道:“真神的旨意,让我们撤退。”

    大将不说话了,真神旨意,胜过一切。

    穆阿维叶调转了马头,人却不甘心地回头望了一眼。

    哪里有什么真神的旨意,只是大唐在哪里划了一道无形的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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