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听王致行说了,沈谕瑾进来病房的时候,夏知惜面色并不意外。

    估摸是想留给他们俩独处的空间,王致行见沈谕瑾进来就顺便闪身出去,回头和李思乐排排坐去了。

    夏知惜瞅着反手关上门,站在门口的沈谕瑾,咽了咽喉咙,声音心虚发弱地说:“你不过来坐吗?”

    沈谕瑾没回她,看着她问:“腿上的伤还疼吗?”

    沈谕瑾进来前问了李思乐大概情况,知道夏知惜没受太严重的伤,脚踝上的崴伤也不算严重,医生说涂药静养几天就能好。

    夏知惜瞅了眼自己的脚,摇摇头说:“不疼了,只要走路不用力就行,医生说明天就能消肿了。”

    夏知惜说完,伸手指了指身边的凳子问道:“你坐着说话吧?”

    沈谕瑾顺着夏知惜伸手的动作,看了眼被她指着的床边凳子,很轻地垂下眼说:“先在这儿说吧。”

    夏知惜坐在床头,看了他一会,突然问:“你是在生气吗?”

    “生气?”沈谕瑾重复着呢喃一遍,窗外的阳光透过树梢,零星洒在他的衬衣上。他笑了下:“应该有点。”

    夏知惜怔了下,垂眼看着自己放着床单上的手,还没想好怎么开口缓和气氛,又听到少年的声音传来。

    “但应该和你想的生气不一样。”

    夏知惜蓦地抬头看过去,有些愣:“除了生我的气,还能怎么生气?”

    沈谕瑾站在门口又看了她一会,才抬步走过来,把靠近床尾的凳子扒拉着靠近床头,这才坐下来。

    他看着夏知惜,轻挑眉梢:“噢?为什么只能生你的气?”

    “因为我遇到这种事,总是很冲动,很容易让身边的人担心。”夏知惜的双手互相攥了下:“上回因为类似的事情,纪锦瑟说我,要是压不住这多管闲事的劲头,就给我别他车后座天天提溜着…可凶了。”

    沈谕瑾笑了声:“你也清楚他为什么生气啊。”

    夏知惜没忍住撇了下嘴。

    沈谕瑾伸手把她落在鬓边的发丝别到耳后,很自然地收手说:“你会这样,我其实不意外,也确实没生气。”

    “只是,你发现李同学不对劲,应该不是单单今天吧?”

    夏知惜眨下眼看过去,沈谕瑾背对着窗,斜后方的窗盛着光,他半边脸逆着光,有着昏暗的毛绒边,打眼看不清情绪,感觉浅淡。

    “你为什么不和我提呢?”

    夏知惜因顺光微眯眼:“直接和你说,要是没什么事,不是只会让你一起担心吗?”

    “但发生了更让我担心的事,”沈谕瑾动了下,面容完全笼罩在逆着的光里,神色不清,他右手的大拇指在夏知惜贴着纱布的颧骨下方肌肤上,有些重地抹过:“你可以更信任和依赖我,随意麻烦我的。”

    夏知惜被他大拇指内侧微刺的茧抹过面颊,没忍住闭了下眼,她还没从那段话中反应过来,他的拇指内侧抵着她的下颌,很轻地搭着。

    夏知惜这才发觉,在这近四月的天气里,沈谕瑾的指腹凉得惊人。

    “以后,还有类似你觉得不对劲的事,全都告诉我好吗?”

    天边许是飘过片云,窗外的光很缓慢地暗下去,遮蔽出阴影,夏知惜瞧着沈谕瑾清晰的面容,恍然看清他眼底翻涌的情绪,像一帆矮小遇上风暴于海面上起伏的小船。

    夏知惜张了张嘴,想要应声回他一句好,却又在心下涌上来的情绪里顿住。

    她看着动作略强硬,面色淡然,眼底却略带不安的沈谕瑾,很轻地说:“你希望我把不对劲的任何苗头都告诉你,…那你呢?”

    沈谕瑾一怔,下意识垂下手。

    夏知惜像是耐心告罄的等待者,抿了下唇:“你也可以更信任我和依赖我,我们明明在一起了,我也觉得好像更亲近了,但是你还是什么都不说。”

    沈谕瑾的眼睫颤抖了下,眼底的帆船被巨浪掀起,那情绪很浓郁,夏知惜觉得他好像就要说什么,但他张了张唇,最后还是没说话。

    夏知惜心下的憋闷像是染上火星的柴堆,她深吸一口气,又浅吸一口气,还是没忍住说:“正月初五那天我碰见了贺警官,”

    沈谕瑾蓦地抬头看过去,夏知惜垂着眼:“他说,你应该调查过我。”

    “我,”他话才出口,就被夏知惜摇头打断。

    夏知惜抬脸,总是上扬的嘴角很轻地下撇,看着他说:“我知道你没调查太深入,贺警官也说,你应该是担心我,就是去了解了大概。”

    沈谕瑾紧紧盯着夏知惜,她脸上的表情有些伤心,好似还有点失落,他嘴唇很轻地颤了下,面色微微泛白。

    夏知惜没有看他,兀自垂着眼,很缓慢地说:“我其实不在意你调查我,你想知道些什么,都可以问我,哪怕有些我还不清楚怎么说的,也只是希望你再等等。”

    “但是每回提到沈家你都转移话题,哪怕只是很浅的一点都不想告诉我,只有我被你了解了那么多,太不公平了。”

    “你说的会对我坦率些,也都是骗人的,”夏知惜抬眼看过去,眼底泛着微红,还是没忍住带上鼻音:“你就是个大骗子。”

    沈谕瑾紧盯着夏知惜泛红的眼睛,眼底的帆船被巨浪淹没,面色煞白。夏知惜盯着沈谕瑾,不自觉抿了下唇,有些自嘲,因为她居然还觉得,这样的沈谕瑾像是被她逼到角落的小动物,可怜委屈得惹她心尖泛酸。

    明明她才是更委屈的。

    但她现在情绪确实太不对头,不能继续说下去了,她果然还是不希望沈谕瑾伤心。

    夏知惜呼出一口气,垂下眼:“你先出去吧。”

    这句话宛若平地惊雷,沈谕瑾浑身一震,伸手去碰夏知惜的手臂,却被夏知惜侧身躲开了,他指腹很轻地掠过夏知惜身侧垂下的发丝,这个躲避的动作让两人都下意识一怔。

    沈谕瑾伸出的手很轻地握起垂在身侧:“我可以先出去等你,我得把你送回家。”

    夏知惜声音有点恹恹的:“没关系,我的腿能走路,轻一点也不会太疼,就是像个瘸子拐拐的,思乐他们就能给我送回去了。”

    这句话落下去,病房内安静下来,走廊和窗户外传来细碎的谈话声,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难以掩盖地泛滥,鼻端和周围都是令人陌生的湿潮。

    病房里的两人一个半坐床上,一个端坐凳子上,坐病床上的人一直垂着眼,坐凳子上那人一直瞧着对方,但过去几分钟,两人都没有对视与谈话。

    沈谕瑾瞧着被夏知惜抿得泛白的唇,她垂下的眼睫刷出一片阴影,面上的没太多表情,却也不再出声赶人,脸上的表情是难掩的在意和失落。

    沈谕瑾用力地闭了下眼,周遭的潮湿如同泛霉味的水雾,很浓密而强硬地捂住他的鼻端,心脏因为记忆里那熟悉的的无力,重而缓地跳跃着。

    他眼前恍惚了一瞬,开口时声音有些发哑:“你,”

    嗡嗡嗡。

    沈谕瑾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他很直接地无视它,伸手握住夏知惜的小臂,哑着嗓子喊她的名字。

    夏知惜没忍心抽回手,就着这个姿势抬头,也没去看他:“你还是先接电话吧?你不是有事才今天回来的吗?”

    沈谕瑾定定看了夏知惜的侧脸半响,握着她小臂单手拿出手机。

    来电人是席宥钟,沈谕瑾垂了下眼,划拨接通了电话。

    “我已经到了。”

    “没有,我在市立医院。”

    对面不知说了些什么,沈谕瑾抬头看了夏知惜一眼,很轻地应:“是她,没太大事。”

    “你让刘叔来医院这边停车场等着吧,我打车过去。”

    “是,你的人,我借来献殷勤也没什么吧?”沈谕瑾垂着的眼,抬起看了夏知惜一下又垂下,语气淡定地说:“还有,我现在有名分了。”

    这话落下,电话这端和电话那端都陷入了沉默。

    夏知惜复杂的心情都凝固了,抬头瞪大眼看着面色平静,却透露着几分炫耀的少年,心想,不儿,我们刚刚还在吵架吧?你怎么说得出这种话的,要脸不要?最重要的是,你这样搞一下,我要是还生气,真的显得我很呆诶?

    不管夏知惜心思如何百转千回,电话另一端的沉默蓦地被打破,传出带着细电流的一串哈哈哈哈。

    电话对面的反应,很明显不让沈谕瑾满意,他垂眼看了手机半响,面无表情说了句挂了,伸手就要挂断电话。

    席宥钟咳嗽一声,缓了缓,带着笑说:“行,你现在过来吧,那几位老的要不耐烦了,我让刘叔去医院帮你送人。”

    沈谕瑾挂断电话。

    虽说这通电话,让夏知惜的情绪缓和了不少,但她还是绷着脸保持‘我很生气,请勿打扰’的状态。

    沈谕瑾还是很轻地握着她的手臂,沉默几秒说:“我给你刘叔的电话,让他送你们几个回去。”

    夏知惜到底还是心软,没舍得太为难他,撇开脸点了点头。

    她断断续续听到的一些话,让她隐约知晓沈谕瑾的事大抵和沈家撇不开干系,她张嘴有心想问一句,又想到涉及沈家的事时,沈谕瑾那煞白的面色,又默默把嘴闭上了。

    没成想,还扯着她胳膊的沈谕瑾沉默了一会开口说:“我现在要去近郊的私人疗养院,沈老爷子要不行了,医院通知家属方案,沈家少数服从,选择给他拔除呼吸管。”

    沈谕瑾面上没多少表情,显得平淡,就像他以前很少的几次提及沈家,以及沈家那位老爷子时的神态差不多。

    带着几分冷漠,甚至事不关己,周围像是沉进冰冷深谙的幽海。

    让夏知惜不自觉地在意以及心疼。

    到底是怎么样的存在,才会让人对生活过十几年的环境,这么的排斥甚至厌恶呢?

    夏知惜搞不懂,但是她好像也不愿意搞懂了。

    她正想着,沈谕瑾的指腹按了下她的小臂内侧肌肤,他手指略有回温,但还是比她手臂温度要凉些,那冰凉的触感让她回神。

    沈谕瑾看着她,微微闭下眼说:“这回的事,等我从沈家回来我们再谈好吗?”

    夏知惜想说不用了,但这话现在说好像会让沈谕瑾误会,她就只是很轻地点点头,应他一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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