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一直沉默着,只是盯着墙上的画,直到罗维张嘴,打了个哈欠。

    “抱歉,昨晚没睡好。”

    尹秀看了他一眼,“要不然你先找个地方睡一觉,我们谈好了再叫你?”

    “不用,不用,你们聊着就是了。”

    罗维识趣地走到一边,在一个角落坐下。

    尹秀这时候才回过头来,对老太婆说道:“嬷嬷,大概这就是你想说的,老母寻得仙山昆仑,飞升得道的故事?”

    “不,老母没有飞升。”嬷嬷古怪地看了一眼尹秀。

    “那就是死了?”罗维插嘴道。

    毕竟在很多民间传统故事里,那些帝王道长和尚挂了,别人也会说他是飞升,被接到天上享福去了。

    那这个老母既然没有飞升,那必然就是她已经死了。

    嬷嬷淡然道:“老母也没有死,她入过天门,后来又从天门返身,放弃了得道成仙的机会。”

    “为什么?”尹秀问道。

    “为什么?谁都会这样问的。”

    嬷嬷干巴巴笑了两声,“到底是为了什么,才叫老祖放弃得道飞升的机会,甘心留在人世间,虚度年华。

    刚开始世人也不理解,后来他们才知道,老母是为了一个男人。”

    “一个男人?”

    马小玉看着图画,最终将视线投在底下一个身着华服,头戴冠冕的男人身上。

    这人身姿挺拔,面如冠玉,他身着黄衣,腰间佩剑,显然是贵族的打扮。

    而且与那些兵士还有民众不同的是,他是山脚下惟一一个站着而又不披甲的人。

    一个人站在匍匐在地的民众中间,显得格外的刺眼,夺目,引人注意。

    “没错,就是他。”

    嬷嬷伸手指向图上,马小玉刚才看的那个位置。

    “你们知道这是谁吗?大唐太宗皇帝!当时就是他护送着老母到了昆仑山下,亲自送她飞升仙界。”

    “但是老母拒绝了飞升?”马小玉问道。

    “没错。”

    嬷嬷点头,“为了心爱的皇帝,老母放弃了成仙的机会,留在了人世间,蹉跎时光,这一蹉跎,便已过了千年的岁月。”

    原来,这图画所记载的,是发生于唐朝的故事。

    怪不得光是看着上面的笔墨,马小玉便已产生一种悠远和岁月的沉重感。

    “因爱生忧,因爱生惧,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惧。”

    嬷嬷的声音在祠堂里回响,像是也被时光镀了一层膜,显得格外苍凉,古老,回荡在每个人的心头,良久无言。

    感叹完过去,嬷嬷继续说道:“所以我们的使命,便是帮老母寻找仙山昆仑,再度成仙。”

    “老母还活着?”

    “我刚才说了,老母没有死,她一直活着。”

    罗维听到这话,立刻从地上站了起来,“那你所说的老母,在哪里?”

    嬷嬷淡淡看了他一眼,“你怎样问我,我都不会说的,我只能告诉你,老母正在无间之中,等待着飞升的机会。”

    “那太宗皇帝呢?”

    马小玉冷不丁问了一句,显得奇怪而又唐突,但在眼下竟显得有些合理。

    “太宗皇帝?”

    嬷嬷从案上扫下几点砂砾,“太宗皇帝已和盛唐一块,变成历史的尘埃了,不管是凡人还是王朝,都挺不过那样漫长的岁月。

    但老母可以,而且老母在人世间已没有任何的眷恋了,她现在一心只等着昆仑的再次降临。

    而我们这些炼气士,当然我更愿意称自己做老母的信客,我们要做的便是帮助老母更早寻找到昆仑仙山,助她飞升。”

    “然后你们便跟着一块,鸡犬飞升?”尹秀问道。

    “没错,这是我们的机缘,宿命,或者说命运。”嬷嬷眼神坚定。

    “那么,那些因此而丧命的人呢?”

    “他们也会在老母飞升的那一刻超脱,一同得道。不管是我们杀的,还是被你杀掉的那些人,这都是每个人的宿命,机缘。”

    见尹秀眼里充满奇怪的神色,嬷嬷又耐心地解释起来。

    “在唐朝的时候,有一个叫黄裳的道士,他斩人魈证道飞升。

    那五个被他用不同手段杀死的人,以普通人的视角来看,其中有该死的,但也有无辜的。

    可他们的死就是他们的命运,机缘,黄裳斩了这五人飞升得道,被他杀死的这五个也跟着一块得道飞升,这也是他们宿命。”

    “你的意思是,有些人生来就是注定要死的?为了某个人证道飞升的机缘?”

    “没错,就像我身边唯一的一个儿子,渡尘,他被你杀掉了,我不悲伤,也不恨你。() ()

    因为这是他的机缘,宿命,他死在你手里,是老母成仙的纷杂因果的其中一个。”

    【妈的,一屋子的疯子!】

    尹秀深吸一口气,揉了揉眉心,他只觉得跟这些人待久了,恐怕自己也会陷入某种癔症之中,变得不太正常。

    “最后一个问题,你们怎么确定,老母想去的昆仑仙山,就在地底下。就是在这图画上,老母所要去的仙山,也漂浮在云端之上吧!

    难道你们是飞不上去,因此掩耳盗铃,给自己硬造了一座在地下的仙山?”

    尹秀很是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毫不顾忌这是否会刺激到嬷嬷,动摇他们的信仰。

    可很显然,他想太多了,嬷嬷的脸永远像是木头雕刻的面具,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她淡然道:“昆仑仙山,当然应该在天上,可那是过去的事情了。

    你们这些后生仔应该想象不到,在两百年前,这世上还有人能得道飞升吧?

    那道人只是坐在那里跟人论道,然后脚下就生出祥云来,他一步步踩着祥云,大笑越过天门而去,不是什么传说或者神话,而是事实。

    两百年前,是九州灵气浓郁的时代,那时候九州人杰地灵,大千世界里灵宝无数。

    不过后来你们也知道了,那不过是末法时代前最后的辉煌而已,但九州的衰落,远远不止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早在千年前,老母在追寻昆仑的过程中便已发现,我们这方世界的灵气在逐渐消失,堕落。

    蓬莱,昆仑,一座座仙山,仙岛从世上隐没,失去踪迹。

    刘青田斩尽天下龙脉固然是加剧了衰败,可老母发现,就算什么都不做,九州也是必然会无法阻止地陨落下去。

    毫无缘由地一直衰败,直到堕入深渊之中。

    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一处落便有一处生,老母在世上奔波了千年,哪里会不知道其中的变化?

    因此,她判断出来,就在此时此地,港岛的地下,仙山昆仑已经以另一种形式重新出现在了这无间世界里。

    仙山缥缈,它以何种方式存在,又岂是能用常理推断的?”

    尹秀记得,之前方隐也说过同样的话,用来论证为什么各方道人,会在不同的地方寻访到仙山的例子。

    这听起来十分的荒诞虚无,可由嬷嬷口中说出来,竟有一种毫无违和的逻辑自洽的感觉,找不出漏洞来。

    就好像这不是什么对传说的追寻,而是某项严谨的科学实验。

    这其中的炼气士都是学者,正在用自己的方式精准地测量,记录,寻找着昆仑的确切坐标。。

    顿了顿,尹秀问道:“可你们在地下已找寻了很多年吧?”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嬷嬷轻声笑了起来。

    “后生仔,你以为你们依赖,仰仗的科技,很厉害吗?即使是蒸汽机轰鸣的今天,饿死人也是常有的事情。

    只要一个月不下雨,或者哪天气温骤降,不用多久,遍地都会是饿死的人。

    人类建设一栋大楼要好几年的时间,可地震一来,眨眼就能叫它崩塌。

    生活了好几代的村庄,只要泥石流倾泻,一觉睡来便不存在什么村子了,只有平地而已。”

    至今都无人知道无间有多广阔,而且它时时刻刻都在发生着变化。

    我们就像生活在一片叶子上的小虫子,自以为已熟悉了整棵树。

    可哪天要是刮一阵大风,我们便会从树上跌下来,即便到了那时候,我们还懵懂无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呢!

    我们所做的事情,一方面是寻找,一方面则是希望因此触动某些因果,使得昆仑显现,降临。

    之前我也跟你说过了,昆仑是不能以常理揣度的,它是某种因果的集合,我们眼下所做的事情,所说的每一句话,无时无刻不在影响,搅动着这些因果。”

    尹秀背着双手,在那幅画前面转了一圈,也不看画,只是低头看着脚尖。

    此刻他只觉得脑海里有两个声音,一个来自方隐,另一个则是嬷嬷,两方的说法都在自己一方的说法里变得合理起来。

    “可是,有人跟我说过,昆仑仙山是不受因果束缚的地方,它超脱了一切。”

    听到这话,嬷嬷的神情大变,她的面容变得狰狞起来,浑浊的眼珠子更加浑浊,随着瞳孔睁开,好像石灰在水里散开,模糊整片水面。

    一改之前的安静,她伸出干瘪的手指,几乎要戳进尹秀的眼睛里,声音尖利,像刀子划在玻璃上。

    “小心了!有人在骗你!这世上总有人想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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