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秀指了指那些奇异的雕像,和各种各样的雕塑,壁画。

    不知怎么的,拙悟竟有些惊讶。

    “怎么了?”

    “没什么,”拙悟笑笑,“我只是没想到数量会如此之多。”

    “你平常没留意?”尹秀问道。

    “我平常并没有那样的空闲,虽然寻找昆仑不是朝夕之间便能完成的,但我已习惯了劳碌。”

    “所谓的劳碌命,对吧?”

    尹秀随意应和了一声,示意拙悟继续往前进发。

    “你总是这样着急。”拙悟叹了口气。

    “那不然呢?”

    尹秀翻了个白眼,“我说过了,我跟你们不熟,没有什么好叙旧寒暄的。

    你快点领我去见老母,大家有什么事情,聊清楚就算了。

    还是说,你其实还有什么事情是必须跟我解释的?”

    拙悟摇头,“就跟你说的一样,尹秀先生,我们两个实在没什么好聊的。”

    “那就走吧。”尹秀抬手。

    于是两人便在这好像是某个先民博物馆的隧道中穿行起来,在他们不知道走了多久,尹秀第三次举起水囊的时候,与老母会面的地点,终于出现了。

    那是一个好像巨蛋型体育馆的巨大圆拱形空间,岩壁光滑如蛋壳,上面没有任何东西附着。

    连原先那些奇怪的艺术作品也消失不见了,这里好像是一个天然的洞壁,所有人工塑造的东西都不复存在于此。

    这时候,拙悟脸上轻松的神情消失一空,他变得虔诚,还隐隐有些紧张起来。

    顿了顿,他深吸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染满铜锈的八角铃铛。

    “我摇铃铛之后,老母就会前来,在此期间,你要低头一直在心里默念自己的名字,这样的话,老母才能感应到你,并且来到你的身边。”

    “听起来这好像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尹秀咧嘴道。

    “可怕吗?”

    拙悟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你不要真的被吓到才好,有些人面见老母,会直接被吓疯掉。”

    “怎么,老母真的有那样可怕?到底是她面目可憎,还是?”

    “无礼!”

    拙悟显然有些生气了,“你以为老母是什么人?她只靠虚张声势或者恐惧来统领世间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岂不是也在侮辱太宗皇帝的智慧与魄力?

    人们之所以在老母面前感到恐惧,甚至失去了理智,不是因为老母可怕,而是因为她伟大。

    就好像是水里的小虫子,我们在岸边只是往水面上一看,它便以为是被巨人盯上,顿时吓破了胆。

    实际上我们并没有注意到那虫子,也不会把手伸进水里,可那虫子就是被自以为是地吓疯了。”

    “你以为王母就是那凝视水面的的人?”

    “不,她只是路过而已。”

    说完,拙悟开始往后退去,“祝你好运,尹秀先生。”

    “谢谢。”

    叮咚,叮咚……

    拙悟转身,每走一步,手里的八角铃铛便摇晃一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在这岩洞之中,又有丝丝缕缕的回音传来,一时之间这里好像有无数个铃铛响了起来。

    尹秀照着拙悟所说的做,低头然后默念自己的名字。

    倒不是因为他相信老母,而是拙悟说了,只有这样老母才会现身。

    那尹秀便照着做,无谓在这种地方纠结,而浪费了时机。

    在他诵念了几遍后,在这巨蛋之中,突然响起了若有若无的水珠滴落声响。

    好像是这密闭的巨蛋中下了雨,又好像是哪里漏水了一样,水滴在某个角落滴落,但听了数遍,尹秀也无法感知到具体的位置。

    与此同时,在他的心中,某种不安的感觉越发强烈起来,连带着他的心脏也纠紧做一团。

    尹秀的手在口袋里轻轻捏住一张符纸,清心咒便被释放,尹秀的心境迅速平稳下来。

    就是最初直面那狐狸精的时候,尹秀也未曾有过这样的悸动,这自然也不可能是心理作用。

    而是老母所带来的无与伦比的压迫感正在逐渐对他造成侵蚀。

    由此,关于老母力量的一点蛛丝马迹终于露了出来。

    只是,她都已在眼前了,这时候才发现端倪,是否有些晚了?

    摇摇头,将心里的杂念驱除干净。

    刚才这种自我怀疑,或许也是老母力量的一部分。

    又在口袋里攥了一张清心咒后,尹秀默默等着。

    这时候,水滴的声音突然消失,尹秀低着头,只感觉有某个身影已在不知不觉间来到了他的眼前,就盯着他的头颅,像是站着又像是漂着。

    尹秀在地上看了看,没有影子,也没有所谓的脚。

    就在这时,一个尖利,沙哑的声音突然撞入尹秀的脑袋之中,震得他瞳孔骤缩。

    “你叫什么名字?”

    “颜容!”

    尹秀猛地抬头,不管是之前的压迫感,还是声音的主人,都已消失不见。

    他只觉得肩头一轻,一直被注视的感觉,陡然消散了。

    随后,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在空间中响了起来,像是远在天边,又像是近在耳前。

    分不清音量大小,也分不清那声音的质地,一切都是模模糊糊,朦朦胧胧,像是谁戴着面纱藏在屏风的后头,当你眯了眼睛想看清楚时,那人又抱起了琵琶遮住面容。

    就在尹秀感到迷惑的时候,那声音开口了。

    “尹秀,你是个很有趣的人,或者说你一向都是这么风趣,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不怎么变过。”

    尹秀的心不由地紧了一下,“你知道我的前世?”

    “这当然,因为你的前世,是和我一样,在交趾一个道观里修行的同门。”

    “哦?”

    尹秀的惊讶写在脸上,“你是说我前世和你一块在道观中修行?”

    “没错,就是这样的尹秀,不对,是赤阳子。”

    “赤阳子?”

    “赤阳子,是你的道号,也是你的名字……”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尹秀周边的景物快速变化着,原先只是毫无生气的岩洞,突然间变得鸟语花香,四周是各种认不出名字的花儿与绿树,聒噪的蝉鸣声不绝于耳。() ()

    尹秀惊奇地看了看左右,视线很快被另一头吸引住。

    在那里,有一座木头房子,飞檐和廊角的形制,显然是一座道观。

    尹秀走近,便看到了那道观的全貌,木质的门廊上挂着牌匾,上书“升云观”三字。

    “升云观?”

    尹秀念出那三个字,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将看起来紧紧掩上的门推开。

    这一次,眼前的景物又快速变化起来,不知道在哪个瞬间,尹秀转移到了道观的后院。

    在这里,有两个相对而设的莲台,尹秀坐在其中一个莲台上面,另一个莲台上也坐着人。

    那人不知道是穿着道袍还是僧衣,打扮又像书生又像匠人,不像男人,也不像女人,面容模糊,身影朦胧。

    见尹秀看向自己,那人也凑了上来,身上若有若无的淡淡花香飘散出来。

    “赤阳子,你似乎已睡了很久。”

    “哦?有多久?”尹秀问道。

    “两个甲子,你大概睡了两个甲子那么久。”

    那人轻抚着尹秀的额头,整理他的发冠和衣服,“看起来,你似乎做了很多的梦。”

    “不止是很多的梦,还很长,并且连续不绝,我总觉得那实在是一个很奇异的梦,在梦里我好像变成了别人。”

    尹秀摸了一把垂到胸前的山羊胡。

    “哦?你变成了别人?这是未来梦还是过去梦?”

    “分不清,我实在是分不清。像是真实发生的事情,又像是某个域外天魔给我设置的幻境,也许是我的道心蒙了尘,所以才应了劫难。”

    “也许这只是大道给你的考验呢?或许这也是你将要证道的一个征兆。”

    那人拍了拍尹秀的后背,安慰着他。

    “那究竟是一个怎样的梦,叫你这样的紧张,无措?”

    “紧张,无措?”

    尹秀笑了笑,“道友,你误会了,我只是感到困惑而已,我忽然感觉到,某种显而易见的本质和机会,在我面前快速,迅捷地流逝了,像是掌心里的水。”

    深吸一口气,他继续说道:“在梦里,我不是赤阳子了,也不是一个修士。

    我成了一个叫做尹秀的青年,在一个陌生的时代,全然陌生的世界里,对抗,组织着某些奇异的事情。

    虽然粗略一看,那都是没有意义,既浅薄又不知深浅,甚至带着些愚昧的工作。

    但我总感觉,或许其中也藏着一些真谛,只是我们不曾知晓,又总自以为自己高高在上,全知全能而已。”

    “哦?你所对抗的究竟是什么东西,赤阳子?”

    “谎言,各种各样的谎言和阴谋,在梦中,我正在对抗这些东西。”

    “那你的成果如何?是否令你满意?”

    “满意吗?”

    尹秀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事实上我到现在也感觉还未睡醒,总是迷迷糊糊的,看什么也都是朦朦胧胧。

    我似乎有些模糊了,我究竟是谁,赤阳子还是尹秀,或者一个窃据了修士躯壳的域外天魔?”

    那人似乎并不感到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对方好像已见识过了许多这样怪诞,离奇的场景。

    所以那人只是轻声将问题抛了回来,“你觉得你应该是谁?”

    “我,你问我?”

    尹秀摸了摸头上的发冠。

    顿了顿后,他说道:“从理智上考虑,我觉得我应该是赤阳子,但是从感情上来说,我更想做尹秀。”

    “为什么?只是一个梦而已吧?”

    那人终于不再只作壁上观,而是语气里带上了紧张和关切。

    “我知道,我知道那只是一个梦而已,尹秀是一个并不存在的人,那也是一个虚假的世界。

    但我总觉得,或许那里也存在着某种真实的东西,某种我迫切需要的,想要的生活,而不是宿命。”

    “怎么,道观里的生活已叫你产生了某种厌倦?

    你坐着的这个莲台,过去的数个甲子里,你寸步不离,每日在上面打坐,像是山颠上的松树,不管是你的心还是你的身体,都未曾离开过,可如今,你似乎已产生了某种厌倦?

    你不想再寻仙访道了,你想做个普通人?做一个落到红尘里的平凡人?”

    “不是这样的。”

    他笑了笑,“也许叫我感到厌倦的,不是某种生活方式,而是谎言,无穷无尽的谎言。”

    “你指的是什么?”

    “我是说,就比如现在这个,关于我是尹秀还是赤阳子的这个问题。”

    “可你确确实实是赤阳子,在交趾的升云观修炼了六个甲子的赤阳子。”

    “我都说了,谎言就是谎言,不管重复多少遍,都是一样的。”

    这样说着,那原先留着山羊胡,戴着头冠,仙风道骨的修士渐渐随风消散。

    不止是那样装扮的他,就是他座下的莲台,包括整个升云观,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化作缕缕轻烟远去。

    终于,一切都消失不见的时候,穿着长风衣,皮靴,带着皮质技师手套的尹秀,再次现身。

    或者说,他原本就一直是站在这里,没有离开,或者移动过一步。

    在过去了不知道多久的时间里,他一直在这圆拱形的岩洞之中,寸步没有挪移。

    尹秀抬头,朝着眼前的黑暗,露出一个得意的微笑。

    “老母,你似乎有些小看我了,你把我和那些炼气士,信徒,迷了路的可怜虫混为一谈了。

    你的那些幻术,也许对他们管用,但对我来说,并不好使。

    而且你已对我使用过许多次幻术了,没有一次成功过,可你却一直锲而不舍地使用着,我不知道你是过分的有毅力,还是在看不起我?”

    “尹秀,你以为你跟自己口中一个口一个的可怜虫会有什么区别吗?都是一样的!”

    黑暗中的声音又变得刺耳起来,好像刀尖刮在玻璃上,叫人耳膜震颤。

    “或者说,他们比你幸福得多,因为他们可以安心地沉睡在梦境之中,而你,你虽然清醒,却注定要因为这份你引以为傲的清醒,而更加的痛苦!”

    绿光亮起,在尹秀的身前,咫尺距离上,杀机骤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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