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秀再次醒来时,打开怀表一看,已经是十一点了。

    只睡了三个小时,尹秀难免地也感到混身的疲劳来袭,浸透身体每一部分,挥之不去。

    他转过头看了看,四周已没有人坐着了,不管是话多的不得了的刘半仙,还是不用睡觉的罗维,都已经蒙上毯子躺下。

    “王八蛋,要睡觉了也不叫我起来,老母来袭的时候没人站岗怎么办?”

    暗暗骂了一声,尹秀走到马小玉身边,小心翼翼地将毛毯往下拉了拉,盖住她雪白的大腿。

    “嗨,怎么还落灰了?”

    看着那大腿上沾了一点泥星子,尹秀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也许要用手去擦掉,或者轻轻搓掉。

    女孩子都是爱干净的,要是身上脏了得多难受啊?

    这样想着,尹秀一边护着脸,一边伸出手去,轻轻落在了马小玉的腿上。

    没有突如其来的耳光,也没有想象中的柔软,温热,只剩冰冷,僵硬的触感。

    这种可怕的触感在之前也曾出现过,并且叫尹秀印象深刻,或者叫他感觉像是噩梦一般。

    马小玉,“又”死了。

    “又是假死术?”

    尹秀叫了一声,像是吐槽,又像是在给自己壮胆。

    他拍了拍马小玉同样冰冷的脸,没有得到回应,又叫了两声,周围也没人起身。

    这时候他才发现,周围也是一片的死寂,没有罗维因为鼻炎导致的沉重呼吸声,也没有刘半仙震耳欲聋的打呼声响,就连远处的方隐,她窈窕动人的曲线也不再起伏,只是静静地躺着。

    难道……

    “没错,死了,他们都死了,就因为你,尹秀。”

    冰冷,低沉的声音叫尹秀浑身发毛,他顺着声音抬头看去,只见在洞顶,老母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倒吊下来,八只眼睛直勾勾盯着他,泛出绿光。

    “我明白了。”尹秀无奈地点头,叹了口气。

    “你明白什么了?”老母突然有些疑惑。

    “梦境,或者说幻术,老母,这也是你广大神通的一部分啊。”尹秀咬牙切齿。

    “你连一丝迟疑都没有?”

    “当然没有,”尹秀与它对视着,“你是小看了他们,还是小看了我?”

    “你以为他们是什么人?只会光着大白腿,脾气臭的要死的女道士?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热血警察?好色怯懦,只会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

    这些人,不是你这种下三滥一下子就能解决的人。

    而我,也不是你略施手段便会被唬住,或者欺骗的软蛋。”

    尽管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落入了老母的幻境之中,但只要不是出现什么充满神性的女人,某个不明意义的场景,尹秀便还没那么发慌。

    “那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人?”

    老母的眼睛里绿光闪烁,“你在这里,也同那些鱼儿一样,只能在水塘里蹦,偶尔跃出水面后又会回落,只有等被钓起来,或者水塘干涸的时候,你才有办法离开。”

    “你的意思是,我要是死不掉,我就永远离不开了?”

    “我是这个意思,如何,这个永远温暖,柔软的囚笼,是特别为你而设的啊尹秀。”

    “我不信,”尹秀摇头,“你信不信,只要我再待久一点,他们一定会想办法把我叫起来。”

    老母不说话,只是冷笑着。

    就在尹秀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他鼻子抽动,忽然闻见了一股奇怪的味道,酸酸臭臭,直叫他眼里泛起泪花。

    “我就说吧马姑娘,这法子准能行。”

    “好像是挺管用的。”

    马小玉红着脸,将袜子收了回来,重新穿到脚上。

    呼!

    尹秀长出一口气,也不知道是被吓的,还是呛的,反正他从老母的梦境中醒了过来。

    打开怀表一看,眼下是九点。

    “早上九点吗?”

    罗维摇头,“时针已经走过两趟了,眼下是晚上九点了。

    大家在这期间陆陆续续睡觉,起床,就只有你一直睡着。

    原以为你是太累了,可刚才我推了推你,发现你没动静,然后我就叫马小姐他们来了。

    再然后……”

    “再然后我就起来了,对吧?”尹秀揉揉鼻子。

    “没错,中间的过程不用那么详尽。”

    “是不需要详尽,”尹秀拍了拍身上的鞋印,“想必大家也费了不少的功夫在我身上啊。”

    “都是好兄弟,不用讲究这么多。”

    罗维递过去一个水囊。

    “现在出发,去观星台?”尹秀喝了一口清水。

    方隐点头,“这里离观星台虽然只有半个钟头的路程,但眼下还是先到达那里比较好,总不能在老母在那里等着我们吧?”

    “老母知道那地方?”

    方隐淡然道:“它什么都知道,这地底下的事情,哪一样能逃过它的眼睛?”

    观星台,与炼气士们口中的那个占星台一比,还真是一处不太相同的地点,甚至称得上是洞天福地。

    穿过重重水帘后,这里真的有一个露出了空隙的穹顶,可以让月光洒下来,也可以从这里窥见银河的一角。

    而且或许是因为这个穹顶开在野外,远离城市的光源,所以星星和月亮在这里变得更加清晰,隐隐可以看见那些奇妙的轨迹与变化。

    虽然抬头便可以看到星空,但这里应该是离着地面还有很远的距离,中间近乎垂直的光滑岩壁隐隐反射着银辉。

    尹秀一行人在这水潭之上的一个岩石平台上站稳,之后便开始忙起各自的事情来。

    尹秀和罗维负责搜索附近,查看有没有遗漏的角落或者别的暗道。

    马小玉则在一边布置阵法和符咒。

    只有方隐,一步不离地跟在刘半仙身边,看他拿着罗盘在地面上不停测算,挪动方位。

    与此同时,那颗骰子也被他放于地上一个简略的八卦阵图之中,不时摆弄着。

    “怎么,你也会风水术数?”

    见方隐一直聚精会神地蹲在旁边,刘半仙问道。

    “不会,我不懂这玩意,但是我一向对这些东西很好奇。”

    此时的方隐不管是语气还是神态,都像是一个好奇的孩子,而不是之前那个手段奇多,满肚子诡计的阴谋家,纵横家。() ()

    “你现在学也不晚,喏,这个方位叫做离,也就是所谓的南方,里面还分丙午丁几个分支,在属相上是属火的。”

    方隐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我见过许多人,你是第一个认真跟我讲话的人。”

    “怎么,别人都是在敷衍你?”

    “不是敷衍,或者也算不上欺骗,”方隐揉了揉头发,“他们压根就不在意我,不爱我也不恨我,似乎只是把我当做可有可无的事物而已,既不是某种存在,也不是某个过路人。”

    “看来你经历的不少。”

    刘半仙摘下墨镜,一双眼睛充满朦胧的水汽,在月光下显得神采奕奕。

    “这算不算是我的命运?或许是我的命数不好,也有可能是我的命格缺陷?”

    刘半仙摇头,“命数管不了那么多的,而且不是也有人说了吗,人定胜天。

    很多时候所谓命中注定,只是一个借口而已。”

    “真的?”

    “当然是真的,要是人一生下来就注定了贫富贵贱,没有变数,也没有机缘,一生只是顺风顺水,或者注定颠沛流离,这样的人生,会有意思吗?

    再极端一些,要是有的人他请了算命先生,小孩一生下来就铁口直断他会一生碌碌无为,那恐怕孩子还未吃一口奶,就会被溺死在泔水桶里。”

    “溺死吗?”

    方隐起身,不再看地上的风水罗盘,而是走到了水边,在那里,她秀美的面庞和窈窕的身影倒影在水面上,随着水波荡漾。

    也许在她刚出生的时候,她那个做船民的父亲,便是打算把她丢到水里喂鱼的。

    只是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方隐被留了下来,终于靠着自己活到现在。

    是因为母亲求了他吗?

    不可能,在方隐的记忆里,母亲很少说话。

    当那一个又一个的客人钻进她的船舱时,她也不说话,只是随着水波摇晃的时候,偶尔发出一两声轻微的呢喃。

    就是死的时候,她也只是叫了前半夜,后半夜一口一口地喘着粗气,终于在散发着霉味的床褥上断了气。

    “你是怕老母从水底钻上来啊?”马小玉看了她一眼。

    “怎么,大马的蜘蛛精会潜水啊?”

    方隐冷着脸,往旁边走了两步。

    “放心,我不会折断你的手指了。”

    马小玉说着,往水里丢下两道符纸,那符纸打着旋,像是鱼儿一样,突然钻进水里,不见了踪影。

    “我不是担心这个,我只是莫名地有些讨厌你而已。”

    “呵,巧了,我看到你的时候也感到很讨厌。”

    马小玉笑了起来,“但我不是莫名的,我知道我因为什么而讨厌你。”

    “能被马家的女天师讨厌,不得不说也是一种荣幸啊。”

    方隐与马小玉争锋相对,互相对视着。

    忽然,她问道:“姓马的,你出生的时候,家族里的人应该很高兴吧?”

    “你问这个做什么?”

    马小玉有些奇怪,但还是说道:“在我们马家,男人只是用来传宗接代的,女孩子则是负责降妖除魔,继承家族里的法术。

    我的上面,本来还有两个姐姐,但出生没多久便夭折了。

    所以我出生的时候,大家都很高兴,姨妈还专门为我求了一条长命锁,只希望我能健康长大。”

    “真好。”

    “什么?”

    “没什么。”

    方隐冷哼一声,又走到另一边去,不愿意再跟马小玉有什么牵扯。

    马小玉只当是这女人的古怪脾气又犯了,也不理她,只是专心布置着阵法。

    在眼下,没有什么比防御老母的来袭,更加重要了。

    她转头看向依旧在摆弄罗盘的刘半仙。

    “刘半仙,九星连珠大概什么时候会出现?”

    刘半仙摇头,“不清楚,从来都只有确切的日期,没有确切的时刻。”

    马小玉抿着嘴唇,“也就是说,我们得起码在老母面前,坚持到九星连珠的那一刻,才能知道它是否能起效果了?”

    刘半仙也是感叹道:“是啊,这是说不准的事情,虽说九星连珠时会出现许多的奇迹,可是否真能如我们所愿,出现扭转局势,击败老母的契机,我也不好说。”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也许真的是,成事在天,谋事在人吧。”

    “你不是说你从来不相信所谓的天命?”

    “不然你让我说什么?”刘半仙摊手,“我总不能说,大家就拼命试一试,也不管真假了,大不了抱在一起死翘翘咯!”

    “放心吧,死不掉。”马小玉看了看四周,“这里虽然看起来不像什么观星台,更像是一个囚笼,但我敢说,不是我们的,而是老母的囚笼。”

    刘半仙抹了一把脸,“马姑娘,不知怎么的,我觉得你越来越像尹哥仔了。”

    “你是说长相?”马小玉眉头紧蹙,眼里闪出寒光。

    “不不不,”刘半仙连连摇头,“你是女生,他是男的,长相怎么会一样呢?我是说性格啊,说话的语气,态度什么的。”

    “嚯,那可能是近墨者黑了。”

    马小玉抱着胳膊,似乎也不怎么生气。

    “老话说的好,学好三年,学坏三天。靠近尹秀身边,恐怕也不需要三天,跟他吃顿饭,讲讲话,就是圣人也变流氓了。”

    “我倒是没想到马姑娘你这么了解他的。”刘半仙惊叹道。

    “不是了解。”

    马小玉轻咳两声,“只是看透了而已,像他那样的人,谁要了解他啊?”

    “那是,那是,是我说错了。”刘半仙连连点头。

    “对了,马姑娘你设置的这个阵法,那挂在洞顶上的符纸,是不是烧起来的时候,就代表老感应到老母的邪气,也就是老母已经过来了。”

    “你怎么知道?”马小玉有些疑惑。

    “我不知道,”刘半仙指了指顶上,“只是它们确实已经烧起来了,还烧的很旺。”

    马小玉惊讶地抬头,目光所及之处,都是红彤彤的火焰,那些符纸接二连三化作灰烬。

    九点三十分,九星连珠的夜晚,老母静悄悄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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