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在最后真的修好了船,不然我们真有可能跟那些留在港口里的船儿一样,被增援官兵的无差别炮击撕成碎片。”

    “王八蛋!那些人简直是忠奸不分啊,从港口跑的就是贼船,留在港口的就是贼兵,那不就是跑不跑都该死的意思?”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朝廷一向是这样的。”

    任七坐在栏杆边上,看了一眼港口的火光,即使船儿已马力全开,跑出老远,但那火焰仍旧在老远以外都能看见。

    “我在大内当差的时候就听说了,或是为了多报军功,或是防止奸细混进军营,总会杀很多人的。

    反正只要破了城,落在白莲教手里还好,他们只看百姓家里有没有洋货,什么西装领带,钟表皮鞋啊,就是挂一张洋人剧团随意派的传单,也会全家遭殃。

    相比之下,官军可就简单利落多了,还未进城就开始杀人了。

    在路上遇到三五成群的,不管是农夫还是商人小贩,统统当做探子给砍了。

    进了城,城墙边上几百米范围内的也不留活人,只要能动的都杀了。

    这只是开胃菜,更别说进城抢三天,杀三天这种,那才是杀的河面水位都上涨了。”

    刘半仙啧啧摇头,“王八蛋啊!你们这些人真的没人性啊!”

    任七皱眉,“不关我的事,我是大内的,不带兵也不打仗,最多只抓过几个白莲教的头目而已。”

    “那也了不得了!”

    说这话的是海狗。

    先是刘半仙莫名其妙被白莲教的跟踪,然后是温陵的大战,紧接着是混身浴血,被马小玉背回来的尹秀。

    直到这时候,他仍未搞明白状况。

    “对了,尹秀醒了吗?”任七突然问道。

    在这船上,他只关心尹秀和刘半仙的生死。

    “醒了。”

    马小玉在船舱里应话,随手拿一条毛巾擦着雪白的脖颈,又不时伸进胸前的衣服里擦拭几下,似乎很是疲劳。

    在得到马小玉的回应后,几个人才终于点头,揭开帘子走了进去。

    这时候尹秀已换了一声干净的衣服,半躺在床铺上,面色如往常一样透着一种虚弱,血气不足的样子。

    但他平常也是这样一副纵欲过度的样子,所以刘半仙倒也没在意,只是坐在一边,递过去一壶酒。

    “在酒馆时候打的,原本想等着吃宵夜的时候喝的,但现在看来你比较需要它。”

    尹秀也不说话,接过酒壶灌了一道口,吐出一口酒气后,脸色转而红润了一些。

    “水手们,没事吧?”他最先向海狗询问。

    “好的很,全都手脚健全,一个都没【潮】了,不耽误接下来的航行,要是挂掉几个,下个港口再招也就是了,水手嘛,不值钱。”海狗点头。

    “这么说,你是打算跟我们继续走下去了?”

    海狗笑道:“刘大师只付了一半的钱,我不可能做亏本的买卖的,而且岸上的事情不好说,可要是在海上,那我还真没什么好怕的。”

    “好胆魄,不愧是上过九龙拳台,当过海盗的人。”

    尹秀转头看看,终于从马小玉的手上拿过毛巾,在脸上擦了擦。

    “这条,我用过的。”马小玉低声道。

    “我知道,能用别浪费嘛。”

    说着尹秀又将毛巾盖在脸上,重新躺到床铺上,用被子盖住身体。

    “那尹哥仔,下一步呢?”

    “这是海上的事情了,交给海狗吧,他说怎么走我们就怎么走,接下来就安心睡觉,休息吧。”

    尹秀似乎已从先前那种愤怒的情绪里脱离出来,此刻跟往常差不多。

    马小玉见状,也不由地安心了一些,往旁边挪过去,也扯过一张被子盖身上,假寐起来。

    “那我们接下来,就是一直往江浙一带航行?”海狗问道。

    “你是船长你问我?”

    刘半仙也已经因为前半夜的风波而累坏了,几乎是一躺到地上便呼呼大睡。

    海狗无奈又看了一眼任七,在被那个剑客冷冷一瞥后,他便不由打了个激灵,借口巡夜往外边走去。

    ……

    过了五天,等船终于因为热带风暴,摇摇晃晃在江浙一带靠岸休整时,他们终于从同行那里听到了那场大战的后续。

    跟任七说的大差不差。

    总不过是白莲教攻下了港口,都督府后,官兵只是一个昼夜后又将整个温陵夺了回来。

    街上遍地的尸体,有些是白莲教的,更多的则是平民百姓。

    红灯照的黄莲圣母失踪,或是跑了,或是在进攻洋人那一区的时候,被火炮轰的尸骨无存。

    这次起事的乱党头子,白莲教的护教法王莲姑被生擒,押往帝都发落。

    至此,闽南一带的白莲教算是因为这次动乱而全被肃清。

    也因为这次动乱,连带着江浙一带也变得紧张起来,还未进港,港口的水兵便摇着船儿上来检查。

    “黑寡妇号,对吧?”

    负责检查的水兵头领是个膀大腰圆的胖子,一对眼睛只看得到黑仁,在满脸的横肉里好像嵌进去两颗龙眼核。

    他一爬上船儿,黑寡妇号便整个往下沉了一截,吃水更甚。

    无视满脸讨好的海狗,胖子铁面无私,立刻就叫人开始艘船。

    “唔?这几个人的证件上可没有入关的许可,你就这么运着他们从南边开上来,难道你不知道规矩吗?”

    胖子尽管对船上出现这么漂亮的女人颇为好奇,可被马小玉冷冰冰瞪了一眼后,他就只能红着脸转向一边,对着海狗盘问。

    “我知道,怎么不知道呢?”

    海狗笑嘻嘻地递过去几个银元,没想到却被胖子一手拍掉。

    “你当我是什么人!?我铁面无私的,你想贿赂我?妈的!就是有你们这些人乱搞,才叫我们被洋鬼子看不起!”

    “不敢,不敢。”海狗陪着笑。

    两人说话的时候,那些持着火枪和长刀的水兵也已将船搜了个大概。

    “怎么样,有发现吗?”

    “没有,除了从船舱里发现的几本假证件,几柄刀剑,还有两只火枪,两桶炸药,一捆假钞外,没发现别的。”() ()

    胖子听完汇报,当即脸色一黑。

    尹秀马小玉连眼神交流都不用,便都已做好了准备,一个将青面恶鬼面具轻轻捏在手上,一个沉下膝盖,随时就要暴起杀人。

    任七则颇为淡然,只是时不时一对刀眼转动,从这些人身上的要害扫过。

    深吸一口气,胖子大喝道:“你是不是不懂规矩!?”

    海狗又从口袋里掏出几个银元,脸上笑容更加灿烂,“初来乍到,确实不懂,不知道官爷可否指教一下。”

    胖子还是不看他,只是抖了抖衣领,“你违规了你知道吗?”

    “我知道,我知道,那些家伙啊,都是同行托我运的,我就一个开船的,要火药火枪这些做什么啊?”

    “不是这个。”胖子指了指桅杆,“进港之前,要将桅杆放下,你不知道?”

    海狗愣了一下,随即才连忙招呼水手做事。

    胖子看了一会儿,确认桅杆已被放下后,才满意地点点头,回到自己的那艘小船上。

    临行前他又说道:“除了桅杆没放好以外,没想到你这个跑船的一脸凶相,行事倒是挺遵纪守法的,记住!千万别私藏白莲教的典籍和传单,别说藏了,看都不能看一眼,明白吗?”

    海狗连连点头,“大人,我都不识字的。”

    “看画也不行!”

    在又警告了他一遍后,胖子双手背在身后,指挥手下摇船往下一艘货轮前进。

    “那个胖子,他到底在干什么?”就是任七也感到有些错愕。

    “可能是在北边,也有像勇探那样的人吧。”

    尹秀挠了挠头,实在也搞不明白这胖子的想法,既不要钱,也不是来找茬的,压根跟之前遇到的官兵是两类人。

    有时候,人和人之间的差异,真的比人和妖怪之间的还大。

    送走了水兵之后,船儿终于可以在港内停靠了。

    海狗见任七似乎因为行程再次耽搁而有些不悦,连忙冲他解释。

    “这个时节,是最容易刮台风的,有时候你看着万里无云,别说刮台风啦,就是雨也不会落一滴的时候,往往才是最可怕的。

    因为这代表着即将来的风暴会很大,而且海上的风暴啊,你上午看它那云团还远在天边呢,等中午刚吃完饭它就到你眼前了,跑都跑不了。

    我们在海上讨生活的,跟那些海盗,水兵打架也没事,唯独就是不能跟老天爷作对,也没办法跟它较量,只能顺着它的心意来。

    别看刮台风岸上只是刮风下雨,可要是到了海上啊,那可是山一般高的巨浪,四面的水都往船上灌,所以……”

    “我已经知道了。”

    任七淡淡点头,“我说过了,有什么事我只问尹秀,他说怎么做就怎么做,我不多口。”

    顿了顿,或许是为了叫海狗放心,他又说道:“辛苦你了。”

    “嗨,您能理解我,那真是天大的荣幸啊。”海狗陪着笑。

    两人说话的当口,尹秀和马小玉已经一左一右,跟在了刘半仙的身后。

    “江浙一带,你来过吗?”

    马小玉摇头,“没有,我只听姑妈说过,西湖醋鱼是一道很好看的菜肴,越正宗的越好看。”

    “那你姑妈确实是吃过见过的!”

    刘半仙转过头来竖起大拇指,“不过我们眼下在海边上,醋鱼估计是吃不着了,清蒸鱼,煎鱼倒是可以吃个够。”

    “净扯淡,这几天要刮台风了,哪里还会有渔民出海,想被龙王爷拉下去了?”

    说这话的却是前头的一个粗壮男人,高的好像铁塔,胡须拉茬,两只眼睛黑白分明。

    他的皮肤黝黑,手掌上有些开裂,蜕皮,显然是常年在海上风吹日晒而造成的。

    刘半仙被他这样抢白,也不以为意,只是笑嘻嘻道:“那倒是我没见识了,老兄还请你说说,这码头上有什么好吃的?”

    “哼,吃来吃去左不过就是蟹黄豆腐,鲜虾汤面这些而已,没什么特别的。”

    顿了顿,男人又说道:“就是不知道你们有没有那个胆气喝神仙汤了。”

    “神仙汤?”

    三人面面相觑,神仙汤是什么东西?哪有人吃个饭喝个汤还需要什么胆气的。

    “神仙汤,是江浙一带天师道的出品,据说喝了之后可以叫人在一觉之内游遍五狱,看尽人生生老病死,既可以叫人得道,也可以叫人疯魔,因此少有人敢尝试。”

    任七背着剑走了上来,看一眼那黝黑男人,“怎么,你是天师道的?”

    “好说,徐钰道长是我的师父。”

    “哦,那你是到码头上来招摇撞骗,还是招收信客来了?我听说你们天师道的信客,消耗速度比海上的水手还要快,过几天就可以死一堆人。”

    “老兄,这不关你的事吧?你又是哪里来的,难道不知道到了别人的地头,就该低调些吗?”男人悻悻道。

    他原本是想动手,但看见任七的背上背着足足六把剑,身上气质又冷冽逼人,终于不也不敢放肆,只能在语言上试图占些便宜。

    但任七哪里是会叫人占便宜的人,也哪里是别人敢占他便宜的?

    他刀眼一转,男人便往后退出几步,愤愤转身离去。

    “别理他们。”

    海狗这时候也走了上来,“天师道在江浙一带虽说是不入流的教派,朝廷不承认他们,龙虎山茅山也跟他们没有瓜葛,可在当地却很有声望,别说居民了,就是官兵也有很多加入他们的。”

    “哦?参加他们的讲座会派大米啊?”尹秀问道。

    “嗨!派什么米啊,不收你钱都不错了,还派米给你,他们又不是那些鬼佬修士。”

    “那是能治病救人,往符水里撒点香灰,药到病除?”刘半仙问道。

    “差不多吧,不过不是符水,而是一把尺子。据说天师道的那个天师啊,拿着那尺子在病人头顶上擦一擦,不管是什么病,中邪啊风寒啊,回家休息几天便能痊愈。”

    海狗见多识广,随便就能答上几句。

    “什么尺子!?是不是上面刻着天干地支,七十二星象,黑白相间的那种?”

    刘半仙突然激动地抓住海狗的衣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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