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山甲的爪子,黑驴蹄子,犀牛角,这三样东西一向被认为是可以用来驱邪避凶的护符。

    然而实际上这三者除了犀牛角,都很少出现在民间的收藏里,反而是有那么一类见不得光的人经常使用后面两样东西。

    这类人,民间一般称他们作摸金校尉。

    尹秀拿着那黑乎乎的穿山甲爪子,凑近鼻子闻了闻,除了那淡淡的血腥味之外,更多的是扑面而来的酸臭气息。

    这种酸臭的味道,过去他在化工厂里经常闻到,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来自于某种腐蚀性特别强的粉末或者液体。

    在又探查了几遍,再没发现别的痕迹后,如今这草底下的状况恐怕就可以想见了。

    发生了一场惨烈的战斗后,有一方把尸体全都处理干净,并且撒上了可以轻松溶解尸体和衣物的药剂,使得那些可以辨别身份的痕迹全都消失无踪,以此来掩盖什么东西。

    到底是什么东西,值的他们这样大费周章的收拾尸体?

    搞不清楚。

    不过尹秀眼下可以确认的是,死者之中应该就有传闻中的摸金校尉。

    只是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来自于朝廷里的部门,还是被白莲教召集而来的。

    或许是两方人马在这里有一场遭遇,之后便爆发了血战,惨烈无比,之后有一方退走或者胜利,反正最后有人留下来处置了这些尸体,不叫别人发现。

    “他们之中,也有人在跟我们做一样的事情。”

    刘半仙端详着这条项链,却不从尹秀的手里接过它。

    “也许他们也发现了,要去到白云峰的峰顶,才能看见那异常的源头所在。”

    “我同意。”

    马小玉点头,又望向那在夜幕底下显得十分静谧的白云峰峰顶,此刻它似乎与漫天星星连在一起了。

    “那我们现在就走?出发去峰顶看看?”尹秀眯起了眼睛。

    “夜游名山大川?”

    刘半仙笑笑,没有反对,“这实在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情啊,据说古人就喜欢在星星和月亮高挂于夜空的时候,在庭院里叫上友人秉烛夜游。

    看着那月光如水一般覆盖在青砖地面上,竹柏又随着夜风轻轻摇晃的时候,似乎人也一起遁入虚无里,与这悠悠天地,漫长岁月融合在一起,与自我和解,获得了某种永恒的宁静。”

    “永恒的宁静?”

    尹秀摇摇头,“这话可不能乱说啊,不吉利。”

    “你也知道话不能乱说啊?”

    马小玉从大衣里掏出一张符纸,念道几声“太乙救苦天尊”后往草丛里丢去,如此便算是做了一点简单的超度。

    “走吧,往白云峰顶去,虽然我是觉得在夜晚攀登很危险,但即便今晚在这里休息,我相信也没人能够睡得着。”

    “还是你了解我们啊。”

    尹秀亲昵地就要搂住马小玉,却被她轻轻躲开。

    “说话就说话,动手动脚的干什么?我还真希望自己不是那样的了解你,以至于你一抬手我就知道你想干什么。”

    听到这话,尹秀只能悻悻收回手,冲刘半仙示意可以折返回去了。

    于是三人又闭着嘴回到原先摆放饭团的地方,这时候那饭团上的香早已熄灭,香灰落在饭团上,黑糊糊一片,看起来直像是被火焰灼烧过一样。

    “怎么连那些【饿鬼】都给引来了?”

    刘半仙皱起眉头,看着这几个饭团,随后将香脚拔下,丢到一边。

    饿鬼,即是生前作恶,犯下罪行因而在阴界受惩罚的鬼魂。

    据说他们饥饿无比,无时无刻不在吃东西,然而不管是什么东西,只要到了嘴里就会变成火热的煤炭,叫他们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如果用手去接的话又会灼伤双手。

    所以这些饿鬼永远都吃不饱,又永远饥饿。

    地藏王菩萨可怜他们,因此批准每年的中元节由民间提供食品祭拜,供他们吃喝,这就是每年中元节普渡的由来。

    这些饿鬼因为太过饥饿了,所以吃东西难免便会狼吞虎咽,又互相争抢,毫无吃相,因此有些祭品上便会出现类似灼烧,或者被香灰沾染的痕迹。

    刘半仙疑惑道:“即便山中一日,世上千年,今天也不至于这么凑巧是中元节吧?”

    “当然不是。”

    尹秀看了一眼夜空,那月亮并不饱满,显然今夜不是农历十五左右的日子。

    而且明明已快入冬了,前两个月才过了中秋节,又跟七月十四全然没有关联。

    “那附近有人开普渡的法会吗?”刘半仙又问道。

    “应该也没有。”

    马小玉摸了一下耳环,“普渡法会是大工程,得有几十位法师,数千万冥钞,加上各色祭品,三牲糕果无数,即便是在城里办,也得准备半个多月,更别说在山里了。

    没人在这种时候有闲情逸致做这种费力的事情的。”

    “那倒也是,眼下就是神明都帮不了人了,难不成还求鬼帮忙不成?”刘半仙嘟囔道。

    “求鬼帮忙吗?”

    马小玉若有所思,“你说有没有可能,正是有某个道士或者和尚,在召集那些已彻底堕成阴身的鬼魂?”

    “唔?”

    尹秀也一下警觉起来,想起或许有这样的可能性。

    有人正在用某种仪式,法力驱使着长白山里的孤魂野鬼为他做事。

    “什么人有这样的胆魄,驱使无主鬼魂啊,难道就不怕天谴和报应?”马小玉问道。

    在马家内部,一向对驱使孤魂野鬼十分的忌讳与敏感,不到万不得已,一般不会轻易使用,就算当下使用了,之后也一定会跟那些鬼魂将因果了结,而不留下手尾。

    “也许那人已经落魄到不怕这种东西的地步了呢?比起天谴和报应,也许别的东西来的更加急迫,叫他等都等不下去了,才会不惜跨越界限,去触犯某种禁忌。”

    “这世上真是什么疯子都有啊。”刘半仙扶额道。

    尹秀咧嘴,“都修道了,偶尔走火入魔,执迷不悟不是很正常吗?要不然哪来那么多邪道士和魔修啊?”

    说着他又看了一眼马小玉,“世上像我这样的正派道士,已经不多了。”

    “你跟正派沾的上边吗?”

    马小玉斜他一眼,“你觉得这事跟眼下的局势有关系?”

    “当然有。”

    尹秀眼神变得正经起来,“如果是在平常,管他是要跟鬼还是僵尸一块玩,都不关我们的事,死道友不死贫道啊。() ()

    可放在局势如此紧张的眼下,就算人家真的只是有事没事找些好兄弟出来开派对,我们也不能由着他开了,得找他问个明白才好。”

    “我同意。”

    马小玉点头,“能跟朝廷和白莲教混在一起的,除了邪修以外还能是什么?”

    说着她掏出柚子叶和一沓黄纸,还有一条红线,显然已做好了对付那人的准备。

    “你打算怎么做?”尹秀问道。

    “很简单,他能驱使游魂野鬼,我自然也可以。”

    马小玉扬了扬手里的符纸,“但那样损阴德的事情我肯定是不做的,不过我可以截住一两位好兄弟问一下路,不说把那个人揪出来,也可以搞清楚他的目的。”

    尹秀闻言,顿时满意道:“快开始吧,我已经等不及找到那人了,问鬼什么的我问不明白,可要是找人问点问题,春代教给我的那套审犯人的手法,我可是至今还记得。”

    “好!”

    马小玉立即取出一支笔,沾上红色的墨水,转身找到一块石头,借着火光在那叠黄纸上写起东西来。

    尹秀粗略一看,她的字迹秀美而又带着某种锋锐,写的是某种类似路引的东西。

    在写了数行,将黄纸写满后,马小玉用火点燃了那张符纸,双指夹着它在空中向着四方摇了摇,嘴里也同样念念有词。

    但她不同刘半仙那样念一些街头巷尾老太太嘴里嘟囔的东西,而是时常提及“天尊”一类的字眼,一听就比较“专业”。

    终于在那火苗沿着黄纸灼烧,快吻到她的手指时,马小玉才将黄纸撒开,任它落在地上,烧成灰烬。

    然后她朝两人挥挥手,示意他们也一人捏着一张符纸,站到一边的空地上,手捏剑诀。

    过了一会儿,在那飘飘渺渺的最后一缕轻烟终于被微风带走时,空气中出现了一些只有他们这些玄门中人才能感应到的诡异气氛。

    马小玉将柚子叶递给尹秀,两人各自在眼睛上一擦。

    这时候,他们看见的已不是那些好像虚影一样的幽魂野鬼,而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

    有外形,也有面容,只是肤色发白发灰,一眼就看得出他不是人。

    马小玉示意两人别出声,然后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符纸,偷偷朝着他丢出去。

    只见那张符纸在空中转悠了几圈,见风就长,最后缓缓变成了一条黄布,转瞬间就将那毫无防备的鬼给捆住,任他怎样挣扎也动弹不得。

    “别费劲了,伤了自己可就不好了。”尹秀冲那鬼说道。

    “就是,”刘半仙也走上前去,“马家天师的手法,岂是你这小鬼能对抗的。”

    那鬼见尹秀和刘半仙在跟自己说话,也张开了嘴巴,叽里咕噜说起话来。

    “唔?”

    “#%@¥%……”

    “唔!?”

    尹秀和刘半仙面面相觑,然后才想起之前蓝婆跟鬼魂沟通的手法。

    于是刘半仙低头,在鞋底扣下一块软泥,递到尹秀面前,“尹哥仔,你也来一口?”

    尹秀显然十分地嫌弃,把头摇得像拨浪鼓,随后走到一边的树下,从根部扣出一块松软的泥土,将它揉成团。

    “不识货啊你。”

    刘半仙眉头紧皱,终于还是强忍着反胃的感觉,将那团泥塞进嘴里,在那一瞬间瞳孔肉眼可见的放大。

    尹秀将泥团分出一块,递给马小玉,“我帮你也搞了一块。”

    “我自己有。”马小玉往后退了一步。

    “好吧,那你自己来。”

    随后尹秀深吸一口气,终于张开嘴巴,将那团泥塞进嘴里,一股土腥味顿时直冲天灵盖,只叫他差点把眼泪都挤了出来。

    鬼吃泥,鬼吃泥,想要跟鬼沟通,叫双方都互相听得明白对方在讲什么,生人便只能将泥土含在嘴里,才有办法互相讲话。

    两人都把泥丸塞进嘴里后,便都看向马小玉,只等着她也品尝一下白云山肥沃土壤的风味。

    知道这两人颇有幸灾乐祸的意思,马小玉不疾不徐将手伸进口袋里,掏出两块用糖果纸包裹着的小长方块。

    然后在两人的注视下,她将包装纸拆开,里头赫然是两块黑巧克力。

    马小玉将黑巧克力也揉做丸子的形状,随后张口嘴巴含了进去。

    尹秀看的呆住,然后才呜呜咽咽冲她问话。

    马小玉这时候嘟着嘴,只是眯着眼睛,笑而不答。

    刘半仙在一边看的无语,那巧克力的颜色看起来跟泥土确实也差别不大,只不过他没想到马小玉这样严谨的道士,马家的女天师,竟然会在这种事情上糊弄,真是骗鬼吃豆腐,跟着尹秀学不到点好。

    他也不由地对尹秀怨言更深了,觉得若不是因为尹秀在这里的话,马小玉应该也不会为了看笑话,以至于让自己跟着被坑害一手,吃了满嘴泥才是。

    如此,他只能叹了口气,反倒叫嘴里那团泥丸更往喉咙里咽下去一些,顿时喉头也是土腥味了。

    不过在吞下泥丸后,三人终于是听清了那鬼所说的话语。

    只听那鬼求饶道:“三位仙师,我就是一个路过的孤魂野鬼而已,生前是进山采药时候迷了路饿死的,现在成了无主孤魂,日晒雨打,出太阳的时候天上像下火球,下雨的时候好像下箭矢一样,都叫我痛不欲生。

    既不能轮回投胎,又不得超生,世上再无我这样可怜的鬼了,只求三位仙师绕我一次,放我这平生与人为善的小鬼一条生路吧。”

    他说的悲戚,一滴滴血水从眼睛里流出来,真叫人听者伤心,闻者落泪。

    然而尹秀听着这番话语,却突然笑了起来,神情颇为戏谑。

    如果是罗维在这里,看见尹秀这样笑,肯定会骂他:“人家都这么惨了,你还笑得出来,你有没有人性啊?”

    然而在场的另外两人都是已习惯了跟鬼打交道的,所以并不对尹秀的举动感到奇怪,只是等着他说话。

    顿了顿,尹秀说道:“你说你是采药的,哪个采药人跟你一样,脸上有刀疤的?土匪就说土匪,做这个职业很丢人吗?不过说起来你跟与人为善也搭不上边。

    应该说你生前是个混蛋,死了也不是什么好鬼。”

    被尹秀拆穿,那鬼只能尴尬笑笑,又赶紧问道:“不知三位仙师有什么是小鬼能帮上忙的?”

    “你早这么上道不就省去许多口水了?”

    尹秀笑笑,“说吧,是哪个家伙在使唤你,说清楚了放你投胎去,说不清楚,我让你连鬼都做不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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