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旎瞬间来了兴趣,忙放下刚准备送进口的茶,让他具体说来听听。

    “唉,我也是没想到啊。”小二叹了口气,“梁大人为官清廉,平时除了同僚间必要的宴请,基本不会来酒楼。昨个他一个人来让人要了这包间,还点了好几道大菜,我还有些意外,但一开始我也没想多,只以为是他约见了什么大人物。”

    因为其中有道浑羊设,在刚出炉时食用最佳,酒楼一般都会等客人来后再上,所以他在给梁大人安排了点心茶水后,就一边在门外招呼其他上楼的客人一边注意着这里的情况。

    可是过了半个时辰,梁大人约的人都没有出现,这时梁大人突然打开门来朝外头看了看。

    他瞧见梁大人坐立难安,似乎有些焦急,便问要不要先上菜,可梁大人还是说再等一等。

    这一等又过了两刻钟,约摸酉时五刻左右,对方出现了。

    一身杏白色云锻素净淡雅,虽然并没有什么繁复精美的花纹,但流畅裙摆软光粼粼,一看便是上好的料子,再加上外头一件鹅白的轻裘,随着她步步生莲,绕是让见过不少达官贵人的小二也觉得璀璨耀目。在酒楼如海般的华灯里,似一颗珍珠。

    他微一愣,没想到梁大人约的竟是这样一位女子,却不敢怠慢一丝,忙领人进了包间。

    “梁大人当时一见到她,本来一直在房里踱来踱去的人突然就像着了魔一样,都不会动了,就双眼直直地盯着人看。”

    说话间,酒菜也都送上来了。

    首先入眼的是一对羊角,其次便是油光嫩红的羊身,透着诱人的肥美。

    两个小二合力才将最大的这一道菜端放到桌子中间,其余珍馐在周围摆开,不一会儿便放满了整张桌子。

    阿旎看得挪不开眼,如果凭宴席代表对一个人的重视程度的话,大抵便是如此了。

    雨鲸不满地一声轻咳,才拉回了垂涎欲滴的阿旎的注意力。

    她抑住唾液腺的分泌,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端着一本正经问,“那女子是什么人你知道吗?长什么样?”

    小二摇了摇头,“那女子戴着纱帽,我没有看见脸。唉,本以为梁大人为人正直,没想到竟然也会……”

    “仅仅只是见一个人,并不能说明什么吧?”

    九神洲之上并不以男子独尊,许多由女子掌权的神族大世家也不少见,受此影响,人族之中有才情的女子也可以同男子一样为官,梁大人约见其他同僚女子议事也不是没可能。

    “不是小的恶意揣测,主要是……那女子身上有一股沉肌香。”小二说着,好像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样子,羞愧的头连同放低的声音也低了下去。

    “什么……什么香?”阿旎迷茫不解,“那怎么了?”

    见小二不答,又询问地转头看向司空翊与雨鲸二人。

    “那是青楼女子才会用的香料。”雨鲸答得面不改色。

    阿旎一时语塞,就着茶杯怔怔饮着,听见司空翊明知答案却问:“你可知他二人缘何相见?”

    “小的不知道,小的在上完菜后就退出去了。一直到近戌时,我才看见二人离开。”

    “两人一同走的?”

    “不是,那女子先走的,约摸过了半刻钟左右,梁大人才从包间出来。”

    “梁大人走时可有异常?”

    “没有,”小二下意识摇头,可随后又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改口,“噢不。当时我在一楼擦桌子,抬起头正好见到他下楼,就和他问了句好,他都没注意,心不在焉的。梁大人人很友善,听见不会不应的。”

    “除此之外,梁大人昨日可还有见过其他人?”

    “其他人?哦,刘少爷昨个也来了,就梁大人夫人的侄子刘少轩。就在那女子来之前,梁大人出门张望的时候撞见了刘少爷,梁大人还关心了他几句。但刘少爷说约了朋友,很快就走了。”

    “你刚才说梁大人夫妻不和已久,为什么?再具体说说呗。”

    阿旎不知不觉喝完了杯中的茶,径自给自己添了杯,又倒了一杯给小二,示意他坐下说。

    小二被抢了茶壶,这才发现自己一时疏忽忘了工作,懊恼不已,慌忙地接下她的茶,却没敢坐下与他们同桌,只讪讪一笑。

    “几位贵客是刚来南梦吧。这事在我们南梦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阿旎想了一下,点头。自己虽然来南梦半年了,但也只听闻梁夫人对出现在丈夫身边的女子极为防备,两人不和还是第一回听说。

    没办法,平日里她为了生存就费了很多力气。

    只听小二很快耳熟能详地说了起来,“梁夫人在未出阁时在娘家碧云乡有个初恋,对方是个一穷二白的,听说父母都是药农,在山野开了一家药庐为生,两个人不知怎的走到了一起还瞒着家里私定了终身。

    可梁夫人家毕竟是碧云乡的大户人家,两人后来当然是被棒打鸳鸯了。”

    梁夫人对嫁给梁大人一直颇有怨言,平日里不但作威作福,还找过年轻小倌,但梁大人对她一直很纵容。

    十年前的上元节,梁夫人带着女儿到街上看灯会,没曾想,女儿不见了,梁府人找了整整一天一夜都没找着人,第三天早晨却在星梦河里发现了一个八岁女童。

    可那条河就在七柳街不远,梁夫人说她发现女儿不见时几步路的地方,所有人却像瞎了眼一样一直没看见。

    那孩子也是惨啊,不仅在冬天的河水里泡了那么久,而且一张脸全花了,好像是被铁水烟火什么的给炸到的。

    总之女儿夭折后,二人悲痛欲绝,梁夫人倒是不再去那烟花柳巷之地,开始安分守己,与梁大人相敬如宾的过日子了,但是两人就是再无个一儿半女。

    “不少人都说是柳梦蒌在作祟,但我觉得啊,八成是因为她之前多次引产伤了身体。”

    阿旎一边听着,一边却神游到了别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到那道浑羊设上,又移不开了。

    “此事可有真凭实据?”司空翊问。

    茶香袅袅,在他唇边氤氲开,阿旎被不经意地一瞥余光吸引过去,却只见司空翊敛着眸顾自品茶,想不通这人怎么光喝茶,不吃菜?

    虽然这副容貌确实秀色可餐,但是一桌美食放着变凉实在暴殄天物。

    “那是!梁夫人的侍女如霜经常到一柳街那家药铺取药,我撞见了好几回了。我向那家药铺的伙计打听过,说是退妊方。八成是她在外怀了别的男人的孽种,月份对不上,怕梁大人发觉。”

    感知到阿旎的目光,司空翊抬眸看过来,掠过桌上的菜肴,突然像是明白了她眼里的期盼般,低声说:“吃吧。”

    阿旎眸光一亮,瞬间巴结地“谢谢公子。”毕竟吃人嘴软,自己一个跟着沾光的人怎么也要看主人的脸色不是?眉开眼笑地动手拆起了羊腿,津津有味地听小二回忆。

    “梁大人的好些个僚属都想给他介绍侧室,梁夫人不同意,一哭二闹三上吊了好几次,让梁大人发誓此生不纳妾还不做罢,还要求他就算以后自己死了,梁大人也不能再娶。

    而就一年前,有个从战地逃亡过来的绣娘给梁大人送了个自己绣的平安袋感谢梁大人,她怀疑二人有私,竟让人把那绣娘的外衣扒去,要梁大人当街回绝,简直一点脸面都不留给梁大人。气得梁大人直接愤然离去。”

    小二说到这也开始有些忿忿不平,义愤填膺道。

    “这等狭隘妇人,也不怪梁大人会另寻他人。”

    几人闻言未语,屋子里就这么安静了下来,小二莫名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

    阿旎一手拿着个羊腿啃得正香,见他似乎交代得差不多了,又问。“昨日刘少爷在哪间雅间,约了哪位朋友?他玉佩丢了,央我们帮他找呢。”

    “哦刘少爷昨个就在楼下地字一号,至于什么朋友我没注意。”

    “那你知道王首富家的王小姐昨儿在哪个雅间吗?”

    “王小姐?”小二思索了一会儿,摇头,“没有看见王小姐来过酒楼呀。”

    难道是她想多了?昨天看见的人不是王小姐?

    阿旎的表情一滞,看着小二微微走神,手里的羊腿都忘了啃。

    小二被她看得有些紧张,忙转头又叫来一个年轻的少年,去将酒楼里伙计都问了一遍。

    所有人都说昨天没有见过王小姐。不过,倒是意外得知了刘少轩昨日所见之友名叫柏生。

    由于长相还算清俊,右眼眉窝有颗不大不小的痣,不少人对这个身形瘦削的文弱书生都有印象。

    初见时是在前天深夜,临近酒楼打烊时,风尘仆仆的主仆二人来住店。

    关门的小二犯懒,本不想招待,便招来了他身边仆从的呵斥。

    还是柏生好言相劝,主动表示愿意付三倍的价钱。

    小二见他出手大方,虽然穿着低调素净的白衣,却能看出出身良好,为人又谦和有礼,便给他开了那间地字一号。

    “昨夜他在房里听台上说书,我正好在上菜,路过的刘少爷瞧见了,直接迈步而入,拦都拦不住,还喊他什么……白来财。我还以为我听错了,现在看来真是!我说他一个岳东薄奚世家的公子,怎么见了刘少爷那般殷勤,又是亲自倒酒,又是点头哈腰的,昨夜还连夜退房走了!原来是做贼心虚啊!”

    “岳东薄奚世家?很厉害吗?”阿旎不解。

    “那是!以即墨王庭所在的天玄山为界,天玄山以东,称岳东。薄奚世家虽然只有短短百年基业,如今却是岳东的第一大世族,掌控着岳东各城各行各业的命脉。在即墨的影响力甚至开始与岳西有着千年底蕴的司空家族不相上下。只需弹指,天下一切皆可随意翻覆,怎还需做那偷鸡摸狗的事?”

    司空翊听着不置一词,雨鲸却冷嗤了一声,“妄图翻覆天下,薄奚氏可真是好大的胆子”。

    阿旎刚想去夹那盘里的肉丸子,别致一格的素绿装点着饱满圆润的金黄,勾起了她的好奇心也勾起了她的胃口,筷子一偏,丸子差点滑出去。

    她偷偷瞄了旁人一眼,转而用筷子一插,送入口中,没想到果然格外地好吃。

    小二讪讪,见状说了句几位慢用打算退出去。阿旎连连点头,边又吃了个丸子。

    不料耳边传来提醒,“别忘了,你还要去王府。”

    “可这么一桌子菜没吃完呢?你不吃?”

    视线中的人只垂眸品茶,默然却似是否定的回应。

    浪费!

    阿旎暗骂了句,转念一想,“那我可以带走吗?”

    她搓着手,见他依旧不语,了然,转头便对小二嘻嘻一笑,“麻烦帮我打包带走。”

    突然司空翊轻飘飘的一眼扫过来,“你也不怕有毒。”

    阿旎的神情瞬间凝固了,有毒吗???

    可司空翊拿着茶杯轻轻晃了晃,赏看着杯底的茶,云淡风轻的笑意微微扬上嘴角,“这道菜,名一香殊色,原料,一香宁。”

    然后不管她死活的,一杯茶泼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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