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每年高考,都离不开阴雨天。

    随着理综试卷的最后落笔,宣告青春结束的悠长钟声也如期敲响。

    校门外几乎垒砌一座人墙,五颜六色的雨伞彼此拥挤,家长们垫着脚探着身,迫切而激动地向里张望。

    而路边无人注意的角落,却是另一番风景。

    他依然平静克制,尽管心里有着期待和紧张,面上也未显露半分。

    镜片沾了雨点,他的视线有些模糊,没带伞,也做不出衬衫罩头顶的举动。

    他仰头判断,还没到雷电出动的地步,便移步至一颗百年榆树的葱郁枝冠下,受它老人家庇护。

    学生们陆续走出校门,表情各异,却久久不见她的身影。

    他有些着急,不禁胡思乱想,难道没发挥出应有的水平?

    是她心里紧张,还是昨晚发生了什么事情?据他观察,昨天下午她走出校园时,脸上的表情还很轻松淡然。

    亦或是生理期作祟,导致她腹痛难忍,进而影响思考能力?

    她从小体寒,以往每月初的这一周,付女士都会亲自熬制药膳,红枣、枸杞、当归、生姜等等食材和药材按量搭配,再加以红糖或其他中药。平时也让她远离冰凉生冷的食物,可滋补了这些年,却不见有所好转,该来的时候还是疼得坐立不安。

    如果真是这些原因致使考试失利,她一定特别懊悔,一定会百般责怪自己,那他该说什么实用且暖心的话来安慰她?

    正想着,就看到她的身影。

    她和同学共撑一把伞,侧身讲话,遮掩半边身子,随着匆忙步伐,雨伞时高时低,看不清全貌。

    那个身影很像她,却又感觉不像她。

    但未及思考,他迎合脑中信号的指引,大步朝她走去。

    她慢悠悠地走,和同学讨论下周的旅行计划,忽感左手腕被人施力拉拽,触到一片温热。她下意识起了应激反应,以为那个阴魂不散的刑犯越狱了,转身时,惊惧的表情映入他眼底。

    但幸好,不是。

    穿过马路,穿过乌泱泱人群,拉住她的前一秒,孟宴臣便已清醒,但肢体动作无法制止。

    他认错人了。

    “她”不是她,是许沁。

    “你……?”许沁没想过能再见他,类似心动的感觉又一次席卷身心。

    然而,看他一副纠结抗拒,且无可奈何的表情,心中便猜到原因,也该开诚布公地解释清楚。她抽出手腕:“我知道你的想法,我和你一样。”

    身旁同学的家长开车来接,便将雨伞留给谈话的两人。

    他们面对面站着,孟宴臣稍稍靠外,和她拉开距离,右肩落了雨水。

    许沁有些凄然地笑,“用得着这么避嫌吗?怎么说我们也有过一段。”

    “我们……为什么会这样?”

    他对那些暧昧往事没兴趣,他只想弄清根源,并将这些莫须有的记忆彻底清除。

    “没有为什么,”许沁叹气,“你就当是前世情未了吧。”

    “前世?怎么可能?”

    他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怎么会相信这套说辞。

    “万事皆有可能,”她怀着逗弄的心思:“也许是你放不下我,这辈子又来找我,所以、”

    孟宴臣打断,“我不想听,你告诉我怎么解除。”

    所以,我才会屡次梦到你。

    许沁看向他肩膀的水迹,“不知道,顺其自然吧。”

    “我们现在这样,不见面还好,一见面彻底收不住,”他沉声低吼,“怎么顺其自然?!”

    许沁也很烦,朝她发什么火?真以为她是上赶着倒贴他吗?

    “你不用和我生气,”她说:“求爱失败,不是我的问题。”

    “你什么意思?”孟宴臣眼神压迫,盯住她。

    “我什么意思你清楚。”她伸手握住木质伞柄,覆盖他的手背。

    他惊了一下,要挣开。

    “别动,我在帮你。”

    许沁不经意朝他背后瞄一眼,收回视线,“你有很多蝴蝶?”

    “是。怎么?”他不明所以。

    “烧掉它们。”

    他微感诧异,思虑后说:“烧掉就能彻底忘记?”

    许沁看向镜片后,他恳切探求的双眼,蠢蠢欲动的心沉入深海,回归宁静。

    她松开手,神情释然,“烧掉与我有关的一切,你会如愿的。”

    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结束。

    她不会夺人所爱。

    许沁和孟宴臣,注定是一场不切实际的幻梦。

    孟宴臣将伞递给她,为自己刚才的态度感到抱歉,“谢谢,对不起。”

    他依然不忘绅士言行,连道歉都克己复礼,文质彬彬。

    许沁笑了笑,接过有他掌心余温的伞,“再见了,陌生人。”

    希望我们,再也不见。

    *

    许沁走后,孟宴臣没了遮蔽处,衣衫发顶尽落雨水。

    他还念着叶梓宸,连忙冒雨往校门口去。

    转身的霎那,眼前人撑一把红伞,给他挡雨。

    终于,这回是她了。

    相隔一年未见,沉默是最熟悉的共处方式。

    他斟酌片刻,想解释自己为何在这儿,却发现她的脸色阴沉,有些怨怼,于是迟疑地问,语气极尽温和,“宸宸,考试顺利吗?”

    “你是来看谁的?”

    叶梓宸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考语文的那天早晨,她就发现他了。

    虽然他当时慌忙背身,但哪怕只留给她一根头发丝,她也能知道他的位置。只要她足够专注。

    因她辨认的不是外表,是气息。

    这就是拥有“超能力”的好处了。

    “你怎么知道?

    “昨天上午就看到了,”她把雨伞移向自己,“所以你是来看谁的?”

    这动作,好像他一旦说错话,她便会将他孤零零地扔在雨地里。

    孟宴臣不动声色地朝她靠近,“看你。”

    除了你,还能有谁呢?

    一直都是你啊。

    “哦,”她点点头,“看妹妹。”

    “你喜欢她?”

    “谁?”他疑惑。

    “许沁,”叶梓宸拉住他的手,“你们刚都这样了。”

    “刚高考完就忍不住了?”她暗含讥讽,扔下一句,“我真是小看你了。”

    随后撑着伞,兀自走向二十米外的家用车,不再管他。

    孟宴臣心慌,连忙追上她,却不敢碰她一下,“没有,我怎么会喜欢她!”

    他罕见地结巴起来,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我、我是看你的,我担心你……我只是认错人了!对不起!”

    雨势增大,惊雷炸响。

    叶梓宸突然顿住,眼神像刀子一样刺过来,“认错?我们一起长大,你用这种理由敷衍我?”

    她更加心痛,坚决不再听他胡编乱造,脚步极快地越过马路,踏出一朵朵生气的水花。

    她低着头,没注意左侧疾驰而来的电瓶车,耳边传入急促尖锐的刹车声和几道尖叫,随即腰部一紧,身体向后倒去。

    等到神魂归位,她已经窝在孟宴臣的怀抱里,紧紧贴着他。

    “你不要命啊!走路不看车吗?!”

    孟宴臣仿佛小死一回,心惊胆战得手臂发麻,太阳穴突突直跳,自然难以控制情绪,带着怒气朝她吼。

    电瓶车的主人表情嫌恶,皱着眉不清不楚地骂她,松开车闸扬长而去。

    好事围观的人群渐散,定在他们身上的眼睛却越来越多。

    雨伞滚到五米开外的石阶上,紧密相拥的他们转眼被淋透。

    叶梓宸有些愣怔,听不清那人骂什么,只知道依靠在他怀里的感觉,很惊恐,又很安心。

    但她知道那些眼神是什么意思,缓过劲儿来,用力推开他,声音冷淡:“不用你管,去找你的心上人吧。”

    她走去路边捡雨伞,弯腰前却被他牢牢扣住手腕,“怎样你才能相信,我喜欢的不是她。”

    她突然感觉很累,想起昨晚那件事,不知该用什么心情面对两人的关系,他喜欢谁,不喜欢谁,都不是她能问的。

    “我不想知道,你没必要告诉我。”

    叶梓宸再度回归冷漠,他摸不准,她情绪转变是生气,还是失望。

    因为他和别人短暂的甚至无法称作“牵手”的举动,他们又吵架了,这次的冷战和剑拔弩张会持续多久?

    为什么长大以后,他们都变了,他们用刺痛对方来获得一种安心。

    他们再也回不去了吗?

    但他真的不想继续糊里糊涂下去。

    所以,有必要,他必须让她知道。

    无论结果如何,他都能接受,他会毫无条件地尊重。

    “我先走了。”叶梓宸撑着伞,回眸看他。

    “可是我想让你知道,”他擅自闯入她的伞中,“我只想要一个答案。”

    话题跨度太大,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只看着他如墨的眼瞳,呆呆问出声:“什么答案……”

    他又走近一点,额头几乎与她相抵,她感觉手背承接了一颗雨滴,像是从他发梢滑落的。

    她不禁心跳如鼓,怦怦地要冲出胸腔,不自觉放轻呼吸,等待他的下文。

    “我担心你,所以来看你,我喜欢你,所以忍不住,我的心上人是你。”

    “你听清楚了吗,我喜欢的是你,叶梓宸。”

    “我的心上人,是你。”

    沉默而隐秘的情感呼之欲出,饱胀如同爆破的水气球,在这一刻,漫天雨雾,人来人往,一把红伞,一处角落,他向面前的女孩,说出隐忍多年的爱与真心。

    他的表情笃定,眼中好像燃起烛火,专注凝视她,亮灼灼地期待着什么。

    “你呢……”

    “请你给我一个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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