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女人淡淡地瞥一眼魏真递回的笔记本,“这就是你的回答啊。”她的语气不轻不重,即使被魏真拒绝也没有表露出愤怒和遗憾,“我明白了,是个很漂亮的想法。”

    魏真做出后撤步的戒备姿势:“对,要让你失望了,你现在要对我动手了吗?”

    陆七探究地看向女人,礼帽和面纱把她的面部完全模糊掉,她其实不能很好地观察她的神情。

    这种听不出情绪的语气在这个情景下,很容易让人认为女人生气了。

    但陆七却有某种奇怪的感觉,她其实真的没有生气,准确来说是她根本不在意魏真如何做如何选择。

    陆七有点不太明白女人的心理,她好像为劝说魏真的任务而来,过程中扮演一个为魏真思考的好人形象,任务失败后说出“漂亮”二字似在嘲讽魏真的天真,又像在单纯的赞美。

    综合分析下来,陆七有种她没那么在意焚烛的任务,来此一趟为的是魏真本人的错觉。

    可是为什么呢?

    陆七想到魏真恢复神智前的白色菌丝,现在一想,那个时候好像是女人把魏真从癫狂的状态拉了回来。

    她记得灾难爆发那天魏真的眼睛和耳朵里也长满了菌丝,是巧合还是女人和魏真一早就存某种联系?

    陆七压下这个疑问,现在的重点还是在魏真身上。

    “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我不会对你采取任何抓捕行动,这只是我们之间的一次交流,你走之后我会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女人微微抬头,“你如果执意要去做一本记录历史的书,最好活久一点。”

    魏真想到什么,眼神黯淡下去:“我不知道我还有多久时间。”

    女人:“焚烛不会让你轻易死的,你对他们有利用价值。我这么说是希望你能转变自己的思路,焚烛的实验给你带来痛苦的同时,也延续了你的生命。”

    魏真苦涩地说:“你好像肯定我逃不出焚烛的魔爪。”

    “或许吧,价值是他们最看重的。”女人说着看一眼终端,“时间到了,我先回去了。”

    她走出几步忽然停下,背对魏真说:“你既然决定好了,就坚持走下去,必要时给自己一个锚点,别离开它太远。”

    魏真:“你帮我,是……因为我们有共同的遭遇吗?”

    女人:“是。”

    魏真握了握拳,“我想再求你帮我一个忙,就像你说的,我终究要被抓回去,那种实验再来几次……”魏真深吸一口气,“我不知道我还能清醒多久,完全变成怪物的我还能不能保持记忆的真实,我……我我在研究所里听他们说你有特别的能力,留下的【痕迹】可以永远存在。”

    “哦?”女人转过身,饶有兴趣地说,“如果我有这种能力,你要我做什么?”

    魏真:“我想让你对我说:你是一名记者。”

    女人望着魏真,良久笑了。

    “你叫魏真,是一名记者。”她说。

    你叫魏真,是一名记者。

    你的职责是记录,传递。

    可你没有相机。

    你只能用眼睛看,用脑子记,所见所闻储存在脑海,你的记忆就是新闻。

    你必须保证新闻真实客观,不得掺假,不得主观捏造。

    不要眨眼,不要倒下,不要迷失。

    风卷起一页撕下的纸飘到陆七眼前,目光追寻它落在脚下石缝里,撑伞的人渐行渐远。

    菌丝随主人远去,仅存的一小根附在石头缝中,有人走近那个石头,伸出手指想要将它拿出,却发现穷尽力气也拨不开那根细小的菌丝。

    魏真抬起石头盯着那页纸,缓缓把石头盖了回去。

    “魏真……是……”他的嗓音渐渐沙哑,眼睛开始泛红,他仰起头,黑雨打湿他的衬衫,“是……”

    陆七垂头对上那双红色的眼睛,里面空荡荡的什么也不剩。

    “是记者。”她替他补充道。

    分支二的魏真当然听不见。

    “找不到!找不到!”尖锐的质问从另一个方向响起。

    陆七将目光从消散的幻影中移到前方。

    “哪里去了?!到底在哪里?!”

    双手满是血的魏真暴躁地抓起头发,一遍遍自质问自己,他一副陷入疯魔模样,身后翻出的石块堆积成山。

    他在找那页纸。

    陆七远远往四周看去,搜索那个在分支二出现的石头。

    “没有!”

    “这也没有!”

    “在哪里?!你在哪里?”

    找不到它的魏真越来越疯狂,受他影响,黑雨下落的轨迹多次偏移断裂。

    一番搜索未果,陆七忽然想到分支二的魏真消散前的位置,抖动眼睫视线下移,将脚抬起。

    那张撕下来的纸正在她脚下躺着,没有丝毫受到磨损迹象。

    她捡起那页纸,缓缓来到不停碎碎念的魏真身边,递到他面前。

    “你在找这个吗?”

    魏真把锚点设在了女人的【痕迹】上,时间会磨损他的记忆,所以他把锚点放在一个永远不会消失的东西上。

    魏真几乎是粗暴地夺回那页纸,看到那排字后登时一僵,神经质地歪了歪脖子。

    “魏真……魏真。”他嘀咕着,攥住纸页的手收紧,血印在上面后不久消失,“我……魏……真?”

    迷茫和警觉在他的脸上反复切换,情绪交织下他的五官不分顺序争先恐后变幻,面部变得扭曲。

    与此同时,陆七心里的弦紧紧绷了起来,她背到身后的手用力掐紧,维持着清醒。

    要激怒魏真就要撕裂他自以为的假象,摧毁他的锚点。

    从结果来看她快成功了,随之陆七即将面临的危险也直线飙升。

    杀死一只高危污染区的污染物,在此前陆七从未做过,她在A-007遇到的瘤根被123和124合力解决,她没有见过她们和S级污染物交手的过程,这意味着陆七没有任何经验。

    “魏真……我叫魏真,我是记者。”魏真把那页纸反复看了一遍又一遍,“我叫魏真,我是记者。”

    “我是记者。”黑雨沿着轮廓从他的下巴滑落。

    “记者。”又一滴。

    “魏真是记者。”浓烈的黑色自他周身散发,在他一旁的陆七不断被这种黑雾侵蚀。

    陆七蹙眉,握起的拳头愈发用力。

    她紧紧地盯着魏真的眼睛,等红色消减的那一刻。

    她能感觉到,【魏真】注意到她了,只需要再添一把火,就能彻底摧毁空间壁垒。

    魏真不停重复那行文字,眼神在清醒和混沌里往复,从快速的切换到间隔逐渐变长——

    就是现在。

    陆七抓住那页纸,将它团皱,在魏真抬头瞪她时说:“不,你不是。”

    她一字一顿,用平静的语调说出残忍的话:“你忘记了真相。”

    “你的家园在灾难中彻底毁灭,除了你以外的所有人都死了。”

    “没有人活着,也没有人重建你的家园。”

    每吐出一个字,身上的寒气就会加重一分,陆七能感到污染在阻止她去唤醒魏真。

    这简直荒诞!

    这是鲜血淋漓的记忆,这是魏真宁可负重也要坚守的真相,谁也不能剥夺他的愿望。

    污染不可以,焚烛不可以,迷失状态的魏真也不可以。

    “魏真,你真的还记得你的家乡经历了什么吗?”

    “为什么略过那晚看见的一切?为什么遗忘镇民死亡的过程?为什么还留下一个建筑师?”

    魏真眼睛充血,对陆七大吼:“不,我没有!我才不会忘!”

    膨胀的后背高速隆起,什么东西要从他的后背钻出来。

    他痛苦地推开陆七,抱着头喊:“我没有忘记!我的家园我都记得!”

    陆七感受陡然加重的寒意,往魏真的后背看去一眼,忽略刺耳的警报,继续说下去:“那你告诉我,你的家园发生了什么。”

    魏真:“是……是我不记得了……是什么?他们他们……”

    “死了,一个不留。”

    “你闭嘴!才不是!”魏真恍惚地咬起手指,冲到陆七面前,对着她竖起手指,“有人活着,有一个人活着,他没有被污染,你在胡说八道,我的家,我的家被重建了,那里开始了新生活……”

    陆七:“你确定吗?你说过你要给每一个想要了解你的故乡的人一本书。你说过你希望别人可以以你的故乡为鉴。”

    “我再问你一遍,你确定吗?”

    “我说了让你闭嘴!”魏真怒吼道,眼眶流出两行血泪,杀气腾腾的双目缓缓转向陆七,脸部肌肉不停地抽搐,脸皮开裂出一条条缝隙。

    一只只眼睛睁开,大大小小的眼睛分布在他的脸上,和魏真一起直勾勾盯着陆七。

    “烦人的家伙,破坏我的记忆。”魏真阴测测咧开嘴巴,他的口腔里同样长出了眼睛,像一排吸盘,“我要杀了你们。”

    陆七完全是在故作镇静,走不出B-001是死,激怒魏真打不过也是死,至少后者有可能搏一个希望。

    她从兜里掏出羽毛消失前留下的物品——一管不知道有什么用的绿色药剂,看过后又把它装了回去。

    现在还不到使用它的时候。

    随着魏真真身的显露,无数记忆空间发生扭曲弯折,陆七的眼前一阵晕眩,余光里魏真在不断变大,张开双臂时一颗颗眼球从他的衣服钻了出来。

    “你们这群,该死的,破坏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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