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三百二十五年,英雄辈出的天下武林中,有一位名震江湖的女魔头,人称“鬼尸仙”。

    其实她的名字很好听,是她心仪之人给取的,季姓,单名一个音字。

    而且她年纪并不大,甚至可以说太年轻了,桃李年华,绿鬓朱颜。

    在她刚当上鬼尸仙那会儿,总有不少人骂她。男人们骂她臭婊子,女人们骂她小贱货。

    有些识字的读书人,为那穷酸面子说不出此类粗鄙不堪的话语,故而江湖上又添了几个诸如“红帐风流”“床上饕足”等文雅些许的称呼。

    其实这话说得很对。传闻她整日流连寻芳阁,摸揉捏按,咬含挠抚等榻上功夫极佳,且男女通吃,来者不拒,再加上模样甚美,颀身玉立,哄得阁内不少姑娘梨花带雨,无数面首心驰神摇。

    亦有传言道,她正是靠着这副做派,才得到了四大神器,称霸武林,无人能敌。

    且不论是真是假,世人只知后来她手握四大神器,功力大增,便愈发肆无忌惮起来。炼蛊制毒,缝尸控尸,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今日屠他家,明日屠你家,甚至自幼与她一起长大的同门师姐都不放过,被人发现时缺舌少眼,气脉尽断,石榴裙下一塌糊涂。

    更过分的是,连曾对她有救命之恩的师弟也难逃魔爪。堂堂七尺男儿,每每见人时雪白的脖颈红痕遍布,细嫩的手腕青紫交错,全身上下竟被祸害的没有一处完好!

    五大正派之一的末名派弟子见状,忍不住破口大骂:“简直畜生!”

    季音听说此事后,隔日便亲自上门,与末名派一众弟子打了三天三夜,最后提着一麻袋脑袋回去了。

    邪魔外道,天理难容,人人得而诛之!

    就在武林百家合纵连横,准备给她致命一击时,震惊天下的“帝烛官灯”之案却突然爆发,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何为帝烛官灯?

    取紫宸皇帝的尸油炼制为蜡,剥紫宸百官的脸皮缝制为灯。

    听闻那夜的皇宫火光冲天,仿若人间炼狱,人体焚烧的焦臭味与腐酸的血腥味混在一起,经久不散,令人作呕。

    此等行径已是人神共愤,若再由她掀风作浪,只怕天下人都会沦为她的玩物摆件!

    许是老天开眼,就在这时,一个让世人跌破眼镜的消息以野火燎原之势传遍了整个紫宸。

    鬼尸仙,居然有个孩子!

    这种残暴无情,风流下贱的女人,也会有孩子?

    那么问题来了,这孩子的父亲是何许人也?

    “还能是谁的?冥麟阁阁主司玄的呗!魔头加魔头,我看这孩子天生就是个孬种!”

    “可司玄不是早就被末名派灭了吗?若真是司玄的种,依鬼尸仙的性子,都不知要端末名派多少回了!”

    “听闻此前她曾与云天派掌门走得很近,不知……”

    “他妈疯了吧你,啥也敢说!天底下谁不知道这俩人看不对眼!当年要不是云天掌门心存善念,留她一条狗命,哪里轮得到她现在兴风作浪?!”

    “就是,云天掌门是什么人,她也配给人家生孩子?!她就算想爬人家的床,也得看看人家会不会嫌她恶心,给她一脚踹下来!”

    “要我说,管他娘是谁的,鬼尸仙的孩子能是什么好东西!杀不了鬼尸仙,还杀不了个孩子吗?!”

    “说得好!就算她再不是个东西,自己生养的孩子死了,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终于,经历数月浴血奋战,破除上百毒术禁制后,在五大正派的率领下,各家弟子联合江湖侠士一鼓作气,杀上了鬼尸仙栖身的钱来山。

    钱来山不是什么名山,更没有银子,有的只是遍地阴森可怖的冷坟,是座坟山。

    众人闯入山门时,季音正在用天下第一名剑赤霄剑杀野鸡。

    下一瞬,鸡毛纷飞,刀剑碰撞声响彻天地。

    利用孩子牵制鬼尸仙,此法果然奏效。鬼尸仙倍受打击,走火入魔,彻底失了神智。

    她与数万侠士从黑夜打到白天,又从白天打到黑夜,不知打了多久,直打到钱来山被尸体埋得高了几尺。

    这样下去,定然逃不过气脉逆行,暴毙身亡的下场。

    季音三两下接上被打断的胳膊,吐出嘴里的血,缓缓抬头,却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正缓步朝自己走来。

    她认得他,云天派掌门白清旭。

    季音眸中闪过了一瞬的清明。

    此人毒舌嘴贱,坑蒙拐骗,极爱找她麻烦,坏她好事。

    江湖传言不假,他确实是季音在成为鬼尸仙前,最为讨厌的人。

    她早已遍体鳞伤,再无反击之力,只是踉踉跄跄地撑住身子,握住赤霄剑的手下意识松了。

    “臭骗子......你就非要跟我过不去?!”

    只听“吭哧”一声,赤霄剑猛地贯穿了她的心头!

    季音却仿若解脱了般,眸中闪过一丝笑意,似断了线的纸鸢向后跌去。

    就在此时,下雨了,雨水打在地上,溅起了团团暗红的水雾。

    ......

    季音记得司玄讲过,淅淅沥沥的雨,鸦雀无声的夜,易生事端,多发变故。

    她正坐于纪峰塔顶,一袭亮蓝劲装于水雾中映得不是那么真切。高高绑起的马尾虽已被雨水打湿,却并未显分毫狼狈。

    冥麟阁毒宗长老座下十三弟子季音,年方十七,初入江湖。

    若问她课业,借其师傅程十鸢的话来讲,骨根极佳,一点即透,浅尝辄止,性急浮躁。

    若问她秉性,用其师姐沐梓陌之言,率真良善,为人仗义,心实嘴快,惹事闯祸。

    紫宸三百一十九年,距国君文昭帝驾崩已三日有余,东豫王城却仍旧是连绵不断的阴雨,丝毫没有停止的征兆。

    文昭帝白曦知人善任,从谏如流,开寒门为官先河,行辟徭薄赋之举,绝对算得上一位明君。

    可他正值壮年,却毫无征兆,暴毙离世,不免引得紫宸百姓猜忌纷纷。

    “此番你亲自前来,是受何人所托?我听师姐讲,这皇帝儿子是不少,可成器的却没有几个。”季音拨弄着手中的流云飞针,将目光对准了司玄。

    站立一旁的男子生的极为高大,肩宽腰细。一袭血红外袍随风扬起,气场甚强,不怒自威。

    “哦?看来小季音下山的第一个任务,能完成的不错,本座拭目以待。”

    季音撇了撇嘴:“你也知道我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喽啰啊,这种看起来会死人的任务居然带我来,你这个阁主当的未免也忒不称职了些。”

    “你不是整日念叨想当精英弟子么?任务做的好了,本座自然会许你。更何况......”司玄顿了一顿:“小季音,冥麟阁从不养废物。就算你仗着本座心悦你,也不能例外。”

    冥麟阁,江湖第一杀手组织。因其位于天凝地闭的霜余山上,鲜少有人可寻其踪迹,加之以门派内弟子奉行“以杀止杀,以血还血”的行事准则,故而又得名“魔教之首”。

    而阁主司玄,江湖人称“红衣画莲,血雨染尸”。至于名号的由来倒也简单,“红衣画莲”并非是他爱画莲花,而是有一次他杀人时不知怎的心血来潮,将尸体削成了朵莲花的形状,故得名“红衣画莲”。“血雨染尸”则是因为他杀人太多且手段过于残暴,每每溅起的鲜血竟似淅沥雨水般落下,因而称“血雨染尸”。

    不过季音却给出了不同的八字箴言:错误用脸,帅不自知。

    江湖上关于司玄的画像流传甚广,大部分都跟青面獠牙的铁血阎罗没什么差别,偶尔有那么一两个画的像个人样,也是胡子拉碴的粗矮硬汉。

    不过对于此等现象,季音倒是非常满意:“画吧画吧,画的越丑越好,帅脸我一个人看就足够了。”

    司玄的五官身型确然生得极为完美,是那种挑不出一点儿差错的完美,眉目漆黑,野气十足,极具侵略性,却又可见沉稳异常。

    可惜他似乎并未意识到这张脸的威力所在,反而是在武功修炼上精益求精,造诣颇深。

    紫宸王朝崇尚武风,故而每五年由朝廷举办的封神比武,便成了江湖之人辨高判下的契机。为此,朝廷还专门设立了巅峰榜与英雄榜两个榜单。封神比武提供名额三百,其中前十名可上巅峰榜,巅峰榜首位便是紫宸时任武林盟主,剩余两百九十人可上英雄榜,只待五年再一次比武后换榜。

    四年前,年仅十八岁的司玄手执赤霄剑,灭了一众武林前辈的威风,一举夺下武林盟主之位,傲立于紫宸之巅。

    而这样一个人说出“心悦你”这种话,确实很难不令人为之所动。

    季音第一次见到司玄的时候,只有五岁。

    她依稀记得那天是小年夜,街道上家家户户扫尘祭灶,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只有她孤零零地瑟缩在墙角,头发上沾满了雪,手里还握着旁人放过的爆竹碎屑。

    她看见老鼠在啃她的脚指甲,可那被冻僵的双脚已经没有了知觉。她的衣服破烂的不成样子,不停地散发着一股馊臭味儿,遍布的划痕似是在彰显她逃跑的痕迹。

    但她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从何处来,要到哪儿去。

    就在这时,一块青枣酥被递到了她的面前。

    季音早已饿的前胸贴后背了,不管不顾便抢过一顿乱啃。

    啃了两口,她发现这块青枣酥上沾染了血迹,赶紧抬起头来。

    只见一位红衣少年正蹲在自己面前,鲜血不停地从他腰间悬挂的佩剑上滴下。

    少年生的很好看,墨发用红绸高高束起,剑眉星目,唇若涂朱。可是她却觉得面前之人的俊秀中透着攻击之意,令人没来由想要远离躲闪。

    “不够吃,本少主这里还有。”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明明是句暖心的话,却被他说的冷冰冰的。

    季音假装没有瞧见那把滴血的佩剑,将他递来的青枣酥啃了个一干二净。

    少年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模样,神情有一瞬间的起伏。

    季音本想道谢,却实在害怕眼前这位少年,只得将脑袋压的低了些:“谢......谢谢你。”

    “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不记得了,我没有名字,也没有家......你......你能不能收留我......”

    这些话她是咬牙强撑着说出来的,一个或许可以活下来的机会摆在她眼前,她不愿意浪费。

    “收留你?”少年望着她颤抖的嘴角,声线仍旧没有任何起伏:“你可知本少主是什么人?”

    “你......你是一个好人。”

    少年显然没有想到这个答案,眸光微闪:“好人?”

    半响后,他转身离开:“若不想冻死,就随本少主回冥麟阁。”

    季音赶紧撑起身子,踉踉跄跄地跟在了司玄身后。

    大雪飘下,掩埋了墙角下一只血红蛊虫的尸体。

    若无司玄,她没机会进入冥麟阁,更不会拜入毒宗长老座下,或许早在十二年前便被老鼠啃干净了。

    幼时相遇,救命之恩,除了感激,少年人的情愫亦黯然滋长。

    季音望着他被雨打湿的衣裳,红着脸清了清嗓子:“能不能说正事了,今夜弄不好可是会血染东豫城的,到底是哪一位皇子请你动手?”

    “冥麟阁是什么地方,既在皇位争夺中请出冥麟阁之人,那么不管何人,他此生注定与皇位无缘。”司玄掏出怀中的信封,嘴角轻轻扬起:“十万两黄金,也配请本座出山?”

    “多少?!十万两?!黄金?!你不要我要啊!他想杀谁?我这就提刀给他砍了去!”

    司玄理了理衣袍:“小季音是打算替三皇子尊宣王抢下这块烫手山芋?”

    “烫手?”季音咋了咋嘴:“烫死我还差不多。你说这皇帝老儿也真是的,不立太子,不留遗诏,放个什么密函出来,傻子都知道谁抢到密函谁就能当皇帝吧,这不是明摆着想看他那几个儿子狗咬狗吗?要我说,之前他们玩党争阴谋都是白玩,最后还是免不了被老皇帝摆一道。”

    她这段话说得无比顺嘴,又直又快,一听便是个旁观者迷的小喽啰。

    司玄却点了点头:“想不到小季音对此事竟有这般见解,该奖。但小季音有一点说的不对,至少本座知道,有一位皇子,不会参与其中。”

    “谁?”

    司玄望着季音好奇的双眸,缓缓开口:“六皇子,永逸王,他是个残废。”

    关于这位永逸王,季音曾听那些下山历练的师兄师姐们讲过一些。

    传闻他幼年生过一场重病,且病症极为罕见,宫中太医均束手无策,已到了药石罔效的弥留之际。

    危在旦夕之时,文昭帝下旨寻天下神医,只要能治好六皇子,必重重有赏。

    恰逢云天派前任掌门徐君彦游历归来,揭榜入宫。在众人半信半疑的目光下,昏厥数日的六皇子居然真的睁开了眼睛。

    只是病去如抽丝,即使侥幸捡回一条性命,也还是逃不过体虚多病的下场。

    此后,六皇子便闭门不出,仿若与世隔绝。

    “也是可怜。”季音叹了一句。

    漫天乌云翻滚的似乎更矮了些,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

    尊宣王府内,白羽沅坐于窗前,神色默然:“父皇,在您心中,这皇位可以是二哥的,可以是八弟的,甚至可以是那个残废的,但绝不可能是我的。既然如此,您只能死得更早一些,更静一些。可您真的不替儿子省心啊,为什么非要放出那么一张密函呢?”

    下一瞬,门窗乍开,风雨倾数涌入。

    “不过父皇,您放心,今夜的雨,将会是东豫王城的最后一场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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