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前,东洹,赤松门。

    一只信鸽飞入了赤松门,一名弟子拆下它脚上绑的纸条,送到了向如松面前。

    向如松看完了信中的内容后,皱起了眉头,刚想起身,却又愣住了,慢吞吞地坐下,欲言又止。

    程翠看出了不对劲,“老向,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京城发生了变故,丞相家有难,朝朝那孩子,逃出了京城,至今生死未明……”

    “什么?!”程翠大吃一惊。

    “丞相希望,能让小渊前去相助,可是……”向如松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小渊正在闭关,此时打扰,很可能会扰乱他的心境,阻碍修炼的进程。”

    程翠垂眸,细细地想了想,“可是,这件事,如果瞒着小渊,让其他弟子前去相助,若是助丞相渡过难关,救回朝朝,倒也好说,可若是朝朝出了什么事,倘若他知道了,那可不好说了……”

    磨玉阁。

    大门缓缓地打开,阁内第一层的大堂亮了起来,上方的楼阁处的烛火微微闪动着,似乎在昭示着大事的到来。

    第九层的烛光最为明亮,幻境结界的边缘如流水般潺潺流动,顶部的虚漓月珠却呈现透明状态,用肉眼观察几乎看不到,源源不断的灵力进入幻境中,流入向朔渊的体内。

    向如松和程翠进入了第九层,向朔渊感受到了他们的到来,他缓缓抬手、呼吸,将自己不断凝聚升华的内力平息,待到一切恢复平静后,睁开了眼睛。

    “爹,娘,你们怎么来了?”向朔渊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们。

    向如松和程翠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开口。

    “小渊,爹娘知道你在闭关,不应来打扰你,可是丞相家出事了……”

    向朔渊心头一颤,“那望朝,她怎么样了?”

    “朝朝受了伤,逃出京城,不知所踪,如今生死未卜。”

    向朔渊原本盘膝而坐,听了这话,猛地站了起来,一股由慌乱担心交织在一起的情感涌上心头,心跳声音大得似乎要震破耳膜,“我去找她。”千言万语在这一刻,也只化作这一句简短的话语。

    程翠连忙走上前,握住向朔渊的手,“儿啊,莫要遇事慌张,关心则乱,朝朝虽然不知所踪,但丞相的来信也给我们提供了一些线索,她极有可能逃往渤州,渤州太守与朝堂关系日益恶劣,拥有十万重兵,又是临海之地,最适合躲避追杀。”

    “渤州……”向朔渊喃喃自语道。

    “小渊,你和几位师兄弟,以及白简、容书几位师叔一同前去吧。”向如松说道。

    向朔渊着实吃了一惊,以白简、容书为首的几人,是赤松门内仅次于向如松和程翠的高手,他们曾经都是向如松的师弟师妹,实力皆已突破踏月境,如今在赤松门内担任弟子的教学师父。他们实力强大,却很少在外抛头露面,一心一意地待在宗门内教育弟子,是赤松门强大的后盾。

    如今让白简、容书随着向朔渊出山,无疑是遇到了极为严重的事情,否则也不会让他们离开赤松门。

    不得不说,赵威这些年培养了大量的兵力,确实没有白费,美其名曰是替天子训练实力更强的精兵,实际上是在培养自己的势力。

    沈望朝一路逃,一路被追杀,沈修派来保护她的江湖高手数量众多,倒也不必担心。唯一担心的,就是沈望朝腹部的伤口较重,不停地赶路,没有充足的时间休息,她的伤口一直没有好转。

    还好盛迎寒早就与渤州太守说明了计划,一进渤州,渤州太守就派人迅速封锁了消息,一边阻拦城外的追兵,一边将沈望朝很好地保护了起来,任凭是真正的京城官兵,还是赵威的府兵,都找不到她。

    渤州,盛楼城。

    马不停蹄地赶路,沈望朝终于能安心地睡上一觉,好好休息,恢复元气。她撑着最后一点力气,对袁忠说:“如果有来信,一定要叫醒我。”说完,沈望朝就躺到床上,昏昏睡去了。

    等沈望朝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凌晨。

    她刚坐起来,房间门便被打开了,走进了一个女人,“三小姐,你醒了。”

    “我入睡期间,可有来信?”

    “回小姐,并无来信。对了,小姐,我帮你换药,处理下伤口吧。”

    “好。”

    药粉洒在伤口上,十分冰凉,随机便被疼痛灼烧感取而代之。沈望朝褪去了上身的衣裳,身上却布满了汗珠,又冷又热,十分难受。

    那女人为她处理好伤口,“三小姐,请您忍耐一下,这是效果最好的伤药,再换几次药,伤口很快就能愈合。”

    沈望朝穿好了衣服,点了点头,“知道了,下去吧。”

    “是。”

    算了算时间,应该快到了。沈望朝心想。

    这时候,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挡在沈望朝面前,她抬头一看,袁忠站在她面前,脸上依旧是他那招牌的笑容。

    沈望朝脸上没有表情,只是眼中闪过一丝失望,袁忠脸上的笑容一僵,“怎么,三小姐,看到我,而不是赤松门的少门主,是不是有点失望?”

    “真正的好狗,不会在意主人想什么,只会无条件顺从主人的命令。”沈望朝懒散地靠在床边上,衣服松松垮垮地挂在娇小的身躯上,因为有伤口的缘故,所以衣服不能绑得太紧。

    袁忠脸上依然是笑眯眯的表情,好像对刚才的话毫不在意,“三小姐,何必这样急匆匆,这几天忙着赶路,连伤口都没好好处理。”

    沈望朝冷哼一声,“可是计划就是这样,环环相连,一环都不可出错。所有时间点必须计算好,一点不差。赤松门那边是提前发去的消息,我若不及时赶到,届时行动暴露,计划被拆穿,将功亏一篑。”

    袁忠默认似的点了点头。

    “见到了少门主,该说什么,不说什么,你清楚吧——”沈望朝斜着眼看向袁忠。

    “明白,属下早已熟记于心,请三小姐放心。”袁忠说道。

    一个沈家侍卫敲了敲门,走进了屋内,跪在地上,双手奉上一封信。

    沈望朝接了过去,看完信中的内容,随手放到了一旁的油灯上,将这封信烧为灰烬,“他们来了,走吧,行动开始。”

    没想到,前来追捕沈望朝的京城官兵身上,还真带着皇帝的追捕令,渤州太守多次确认,不得已将这些官兵放进了城中。

    看来,老皇帝是真铁了心,要把我给带回去。沈望朝心想,她蹲在一个小阁楼的楼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些京城官兵在到处搜捕着,身后是其他沈家侍卫。

    地面上有许多渤州官兵在进行巡逻,其中一支队伍的将领抬起头,和沈望朝对视。沈望朝面带微笑,对那名将领点了点头,这个将领心领神会,也对着她点了点头表示回应,便带着这支巡逻队伍离开了。

    “快看,上面有人!”其中一个京城官兵抬起了头,发现了沈望朝一行人。

    他们迅速运用轻功跃下了楼顶,穿梭在复杂的街道中,这群京城官兵在他们身后穷追不舍。街上的百姓不明所以,一时引起了混乱,纷纷避让。

    这时候,一群穿着黑袍金纹的人出现,挡在了他们面前,沈望朝一眼就认出这是赵威的府兵,与京城官兵前后夹击,堵住了沈望朝一行人。

    “沈望朝你这罪人,竟敢逃来此处,还不快点束手就擒,随我们回京城去。”那府兵头领怒斥道。

    沈望朝冷笑一声,“真是天大的笑话,赵威派你们来,恐怕就没想让我活着离开渤州。况且皇帝陛下并未说明我犯何罪,你们揣测圣意,简直是大逆不道!”

    府兵们面面相觑,“给我杀,一个不留!”

    府兵和京城官兵前后夹击,沈家侍卫在包围圈中与他们厮杀。

    这些人的实力虽比不得随影卫,但也十分顽强,加上他们人数众多,对付他们有点吃力。

    一阵脚步声传来,跑步时干净利落,好似一阵风在往这边赶来,一阵熟悉的呼吸声传来,这些声音被沈望朝敏锐地捕捉到了——他们来了。

    沈望朝故意装作伤口裂开,挥剑的动作慢了几分,另一种捂住腹部,有几点血迹渗了出来,染红了素净的衣裳。

    果然,一道身影挡在沈望朝面前,手中的龙吟长剑连斩几下,便将前面的府兵尽数击倒。

    几名身穿灰色长袍的人,看起来实力非常强悍,几招便将眼前的府兵击退。他们都是赤松门的人,纯良宽厚,只是伤了这些人,让他们无力反抗,并没有置他们于死地。

    反观沈家侍卫,已将大部分的京城官兵尽数杀死,一时之间,血流成河。

    “师兄……”沈望朝脸色苍白,虚弱地倒在了向朔渊的怀中,毕竟刚才假戏真做,沈望朝为了逼真,在向朔渊到来之前,战斗中故意做出大动作,使得伤口撕裂。

    向朔渊眼神中充满了担心,他紧紧搂住沈望朝,“望朝,望朝!你怎么样……”他收回了龙吟长剑,将宽大的手掌覆盖在了沈望朝捂着伤口的手上,沈望朝的手背上冒出了冷汗,手指却十分冰凉。

    “你伤的很重,对不起,望朝,我来晚了。”向朔渊俯下身,把她横抱了起来,沈望朝蜷缩在他的怀中,一手揽住他的脖子,将头靠在他宽大的肩膀上,一手捂住伤口,痛苦不已。

    几声尖锐的鞭打声响起,袁忠手握蝎尾鞭,将那些试图逃跑的府兵和京城官兵全部杀死,他的鞭法很准,这些府兵脖子上的鞭伤使他们直接毙命。

    白简很是吃惊,“你这年轻人,杀伐如此重,这些小兵都是受人指使,怎能滥杀无辜?”

    袁忠没有说话,看着沈望朝与向朔渊如此亲昵,一股醋意涌上心头,让他心中很不是滋味,眼中看着向朔渊的敌意藏都藏不住,但是又想起沈望朝之前嘱咐自己的话,还是隐藏了自己的情绪。

    “朔渊,我们赶快离开这里吧,万一有追兵怎么办……”沈望朝说道。

    “好。”向朔渊温柔地回应道,用脸颊轻轻摩挲着沈望朝的额头。

    一个女人走上前,“你们是赤松门的人吧,请跟我来,我知道一个安全的地方。”

    他们来到了一开始沈望朝一行人落脚的客栈。

    向朔渊走进一间房间,将沈望朝轻轻放在床上,“没事了。”他坐在床边,一只手抚摸着沈望朝的脸,眼中满是怜爱,又转过头看向袁忠,眼神随即变得沉稳冷漠,“这里有伤药吗?”

    “有。”袁忠拿出一个药瓶,递给了他。

    向朔渊却眉头紧皱,打开药瓶,闻了闻气味,“这是烈性药,敷在伤口上会加剧疼痛,你们怎么能给望朝用这种药?”

    袁忠的眼神有些闪躲,“公子,我只是一个侍卫,负责保护三小姐,不懂医术,而且三小姐的伤很重,被京城那些兵追杀,赶了几天路,听闻这是效果最好的药,没多想,便买来了。”

    “这附近有药铺吗?”向朔渊问道。

    “附近倒是有一家仁安医堂。”袁忠回答道。

    向朔渊转过头,“望朝,我去给你买些药回来,在这里等我。”

    “好。”沈望朝乖巧地点点头。

    白简和容书跟着向朔渊一起离开前往仁安医堂。

    他们走后,袁忠脸上原本笑眯眯的表情瞬间垮了下来,“小姐,这就是和你有过婚约的赤松门少门主?变脸可真快,跟你说话时温柔又有耐心,怎么一和我说话,像谁欠他钱似的。”

    沈望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怎么,吃醋了?”

    “才没有。”袁忠嘴硬道,“我只是担心三小姐,你对自己也太狠了,不惜撕开自己的伤口,也要装出重伤的样子。”

    沈望朝靠在床边上,“知道就好,在我面前说说就罢了,在外面嘴给我严点,别老是待在我的房间,赤松门那些人都认识我,咱们俩待在一起的时间长了,容易引起他们的怀疑。”

    “是。”袁忠不情不愿地离开了房间,关上了门。

    不到半个时辰,向朔渊便回来了,手里提着几包药。他一进屋就看见沈望朝躺在床上睡着了,向朔渊轻手轻脚地关上门,走进屋内,将各种药材细细研磨过后,将不同的药粉装入不同的药瓶中。

    向朔渊坐在床边上,将沈望朝的衣带解开,轻轻撩起她的衣角,映入眼帘的是已被鲜血和汗水浸透的包扎在伤口上的细布。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向朔渊的手有些发抖,曾经在告云谷的记忆再次席卷而来。

    突然,向朔渊的手被一只白皙冰凉的手握住,他一抬头,沈望朝半睁着眼,神情十分疲惫,微微侧着头,看向他。

    “望朝,你醒了,对不起,吵醒你了。”向朔渊强行镇静心中的情绪。

    沈望朝摇了摇头,“朔渊,我好疼……”她眼中闪着泪花,明显是被疼痛折磨的。

    “没事的,我给你上些运麻散,这是我外公独创的外伤麻药,再用我给你调出的药,很快就会好的。”向朔渊解开缠在沈望朝腰间的细布,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当他看到这血肉模糊的伤口时,还是心口一颤。

    “这伤,有段时间了。”向朔渊说道。

    沈望朝点了点头,“嗯,是几天前受的伤,一直没来得及处理……”

    向朔渊眉头微蹙,“伤口有些发炎了,已经化脓了,要先切开引流,将脓水挤出……”他说着拿起了一把小刀放在一旁的小壶里,里面是正在煮着的沸水,拿起运麻散,将里面的液体小心翼翼地倒在沈望朝的伤口上。

    沈望朝只觉得伤口处一阵冰凉,随即产生麻痹的感觉。当向朔渊用消过毒的小刀切开伤口处的脓包,用手指挤压切口处引出脓水时,疼痛感依然十分明显,好在沈望朝能咬牙坚持。

    可是向朔渊用药酒清理伤口的时候,一股强烈的刺痛感袭来,沈望朝忍不住抬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向朔渊的动作停住了,“痛吗?”

    “嗯……没事,你继续……”沈望朝松开了手,又紧紧握成拳头。

    向朔渊看在眼里,眼眶竟不自觉的红了,好像沈望朝身上的疼痛会变成银针扎在自己的心里,“运麻散止痛效果虽好,但里面含毒,用量不能过多,望朝,你忍一忍……”清理完伤口,撒上药粉,缠上干净的细布,向朔渊为她整理好衣裳,盖上了被子。

    在抬起头时,向朔渊看到沈望朝眼中含着泪花,一动不动地躺着,望着天花板,意识到他手中的动作停止了,沈望朝微微侧头看向他,嘴角勉强挤出一丝微笑,红红的眼眶中满是温柔和坚强,楚楚可怜,令人心疼。

    向朔渊彻底绷不住了,刚才为了不让沈望朝担心,一直在压抑自己的情绪,现在看到她这样的眼神,终于冲破了心中最后一道防线,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似的掉了下来。向朔渊别过头,抬起手臂,用衣袖拭去了眼泪,又俯下身,吻上了沈望朝还在微微发抖的嘴唇。

    “对不起,望朝……对不起,呜呜呜……是我来晚了,我真没用,为什么每次我都不能保护好你……”向朔渊的眼泪掉在了沈望朝的脸上,拼命压抑着自己的哭声,啜泣道。

    向朔渊那浓密的眼睫毛已被泪水打湿,上面还垂挂着几滴泪珠,沈望朝眼角的泪水顺着脸颊缓缓流下,她抬起手,扶住向朔渊的脸,“朔渊,你没有错,是我对不起你,都怪我,总是让你这样四处奔波……”

    都伤成这样了,还在关心我,我何德何能配得上她。向朔渊心想,他把脸轻轻贴在沈望朝的脖颈处,好一会儿才平复了心情。

    沈望朝的手搭在他微微颤抖的肩膀上,轻声安慰着他,“没事了,怎么还和之前那样爱哭……”

    向朔渊抬起头,哭哭唧唧,“我才没有爱哭呢,我从来只在你面前这样而已……你是不是嫌弃我?”

    看着向朔渊一脸委屈又倔强的模样,沈望朝禁不住笑了起来,可是一笑,腹部的伤口又疼了起来,她眼睛一闭,“嘶”了一声。

    向朔渊连忙查看了伤口,确认无事后,才放心。他俯下身,亲吻着沈望朝的额头、鼻尖、脸颊,最后吮吸着她有些干裂起皮的嘴唇,向朔渊的动作很温柔,也很小心,双肘撑在沈望朝身体两边,一手抱着她瘦小的肩膀,一手托着她如玉般的脸,以保证自己的身体不会压在她身上。

    柔软的唇部相互交错着,向朔渊一直都很有分寸,只是亲吻,没有伸舌头,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这让沈望朝很舒服,暂时忘记了疼痛,被亲吻的有些恍惚,她下意识地伸出胳膊搂住了向朔渊的脖子,迫使他的身体压低了一些。

    向朔渊睁开了眼睛,正好对上沈望朝迷离的眼神,他停下了,微微抬头,“望朝,你会等我吗……”

    “你想让我等吗……”

    “不!”向朔渊摇摇头,“我会很快突破踏月境,我一定不会让你输。”

    而房间外,袁忠透过门缝看到里面所发生的一切,两人如胶似漆,惺惺相惜,真像一对恩爱的情人。他无能狂怒,气的后槽牙都快要碎了,也只能忍着。

    袁忠心想:还想让沈望朝等你,先看看自己有没有命活着走出京城再说吧,向朔渊,你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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