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日。

    卢赫托着两个大大的行李箱,站在南州湾大学这几个烫金大字下,满面春风,嘴角咧到了耳朵根。

    后脑勺被正午的阳光炙烤着,额头上被逼出豆大的汗珠。可他丝毫不在意,就这么站在校门口,任由人流从身边涌过,时不时向他投来异样的目光。

    直到门卫迎面走来,绕着他转了两圈,然后抬手在他眼前晃了两晃,“同学,请让一下,你挡着路了。”

    他这才止住一脸的傻笑,托着箱子颠颠地跑入了校门。

    天前他收到了院办的电话,告知他被录取了。紧接着就是刘亮的邮件,要求他提前入校工作。虽然刘亮的做法让他嗅到了卷王的气息,可他并不在意。因为最重要的是,时隔四年,他胡汉三又回来了!

    两个斤重行李箱丝毫不影响他轻快的脚步,他就这么一口气直直地跑到宿舍区门口的值班室,“咚咚”拍了两下门。

    “杨叔!我领下钥匙!”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大爷睡眼惺忪地推开门,打量了一眼卢赫,疑惑地问:“你是新生?哪个院的?”

    大爷明显已经把卢赫给忘了,不过他丝毫不在意,语气轻快道:“生科院的,我导师是刘亮,他说跟你打过招呼了!”

    大爷转身从桌上捞起一个破本子,凑到眼前翻了又翻,“哦,哦,卢赫是吧,提前入校科研的,号楼。”

    卢赫接过大爷递来的钥匙,“谢谢杨叔!”

    大爷对着卢赫的背影念念有词,“这小伙子还挺有眼力见的,其他人都管我叫爷爷。爷的青春回来喽。”

    号楼前,卢赫对着那棵刚刚萌出绿芽的紫叶李感慨万分。他曾经住在一楼,与这课陪伴了他年的树,离别于红叶纷飞,重逢于绿叶新萌。

    他伸手摸了摸长粗了很多的树干,又提起行李箱,飞奔上楼。

    气喘吁吁地爬上五楼,用力敲了三下的门,见没人应答,便插上钥匙拧了几拧,然后砰地推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狼藉。

    二十平米的小房间摆了三张上床下桌,其中两张床上架了蚊帐,另外一张床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杂物,它下方的桌子也没能幸免。

    剩余两张桌子,一张桌面上全是书,另一张拥挤地摆放着三台显示器。显示器背后的连接线错综复杂地延伸到桌下,桌下堆着一大一小两台主机。主机的风扇嗡嗡地转着,嘈杂的声音淹没了卢赫的喘息声。

    主机旁边的椅子上,是一个瘦削的身影。他光着脚,佝偻地蹲在椅子上,脖子前倾,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他耳朵上包着大大的耳机,头随着节奏一点一点,连头发丝都被抖出了节奏。

    不一会儿,他忽然直起身,十指交叉活动了两下手腕,然后缓缓把双手落在键盘上,轻柔地抚摸了一遍键帽,停顿几秒,接着如暴风骤雨般猛烈地敲击键盘。

    这翻操作把卢赫看愣了,他松开行李箱,轻手轻脚地走到屏幕前,想要一探究竟。

    他站在那人身后,脖子向前探。漆黑的屏幕上闪过一行行密密麻麻的白色字符,字符后面是一个专注而犀利的眼睛。那个眼睛显然也注意到了屏幕里的不速之客,眼珠一动,迎上了卢赫目光。

    两人在屏幕里对视着,直到两秒钟后。

    “啊!鬼啊!”

    敲击键盘的手停下,猛地摘掉耳机,转头和卢赫大眼瞪小眼,四眼平均距离厘米。

    卢赫顿时战术性后退,摸着后脑勺腼腆道:“啊不好意思啊,打扰你了,我是新来的,我叫卢赫。”

    对方撇撇嘴,又伸手在键盘上拍了几下,“我叫艾达否,很高兴认识你。”

    “爱大。。。皮?”卢赫觉得这几个字十分烫嘴。

    对方一脸意料之中地操起鼠标,调出了一个蓝白色的窗口,上面密密麻麻地全是蓝色和绿色的卢赫看不懂的字。

    只见鼠标移到窗口的左上角,对着一串英文字母圈了几下:IDAP

    “IDA。。。P?”卢赫念出声,“什么意思?”

    “嗐。”对方感慨了一下,从抽屉里抽出一本学生证,摔在了桌上,“看好了,IDAP,艾达否。这多音字认识吧,否极泰来!”

    卢赫瞥了一眼学生证,又瞥了一眼屏幕右上角的一行英文字,恍然大悟,“哦!IDAPro啊!你搞网安的?”

    对方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这位小弟,是同行?”() ()

    卢赫连忙摆手,“不不,只是略知一二。不过,你是计算机专业的?可这不是生科院的宿舍吗?”

    艾达否猛地起身,快步走到堆满杂物的那张桌边,抱起桌面上沾了灰的一摞摞硬盘地上的一个大纸箱里堆,“我本科计算机的,现在在生科院读研。”

    “啊?”卢赫惊讶道:“放着好好的宇宙机不读,来搞生物?你怎么想的啊?”

    艾达否收拾完硬盘后,又爬上床,把床上的空行李箱往下拖,“怎么了?看不起我们半路出家的?”

    “不敢不敢,只是有些疑惑,之前只见过生物转计算机的,没见过计算机往生物跑的。”卢赫边说着边细细打量艾达否的书桌,书架上没有一本生物类书籍,甚至没有一本书,“你是做什么方向的啊?”

    艾达否拍了拍手上的灰,“遗传学。”

    “啊?”卢赫惊讶道:“那玩意儿最难搞了,你非科班出身的,吃得消吗?”

    “吃得消,这有什么难的。”艾达否把床上得杂物搬空了一半,拍了拍手上的灰,“计算机和生物都一样,一个玩法。”

    “遗传物质就是源码,中心法则就是编译器,生命活动就是正在运行的程序。计算机和生物,大体上没差。不过生物更困难一些,属于地狱模式。”

    卢赫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连忙追问,“此话怎讲啊?”

    艾达否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你看那基因,那就是一坨不知道多少亿年积累下来的屎山代码。要文档没文档,要接口没接口。至于源码?想得美!想要分析,全靠反汇编。现在流行通过基因组测序来研究基因和性状表达的关系,那纯粹就是依靠逆向工程把残缺指令给硬摸索出来。”

    “所谓的基因敲入,就是把逆向出来的指令,重新整理成机器码,小心翼翼地插在这堆随时可能蹦你一脸的屎山里。至于基因敲除,那不就是小心翼翼地从这屎山里抽走几各屎块,一个不小心,这山就得塌。”

    “要我说啊,就不该再这屎山上浪费时间。单碱基编辑技术不是都出来了吗?不如直接另起炉灶,清晰的架构,规范的接口,简洁的文档,标准的模块,开放的源码。这,才是生物学的未来!”

    艾达否说完,抄起桌上的水杯仰头喝光,“你说对不对?卢小弟。”

    卢赫连连点头,附和道:“有道理,有道理。”

    “行了,你床上我的东西都收拾完了,剩下的都是易天霖的,你先坐下休息会儿吧。”艾达否指了指隔壁桌的椅子,“不过那位神仙从来都是神出鬼没的,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要是今天不出现,你就直接给他那堆破书扔了吧!”

    “易天林?”

    “对啊,易天霖。”艾达否伸手指向对桌,“看见那幅字没?那就是他的名字。”

    卢赫顺着看去,对桌墙上挂着一幅卷轴水墨画,画上是被蒙蒙细雨打出涟漪的水面,画的右侧用苍劲的行楷提着一行字:易天霖作于年。

    这个年份让卢赫有些喜出望外,“这个易天霖,他多大岁数?”

    艾达否又开始蹲在椅子上,佝偻着身子,“他年的啊。”

    “年?刚出生就会作画了?”

    “嗐。那哪能是他作的啊,那是他们村有名的画手画的,为了纪念他的出生。”艾达否边敲键盘边说,“据说,那一年,他们村大旱个月,庄稼马上就要干死在地里了。正当大家做好颗粒无收的准备时,伴随着一声啼哭,天上忽然降下霖淫大雨。”

    “为了纪念他的壮举,村里为他取名易天霖。”

    “嚯。”卢赫连连感慨,“原来这位还是个英雄啊。”

    他渡步到易天霖的书桌前,想要再欣赏一下那幅意义重大的画作,可桌上的书却抢了戏。

    《大气科学导论》、《大气物理》、《大气化学》、《动力气象学》、《空气污染气象学》、《大气探测》、《航空气象学》、《周易》、《易经》、《梅花易数》。。。

    卢赫感叹不断,“咱们寝室,还真是人才辈出啊,这位仁兄,难不成也不是科班出身?”

    艾达否转头笑了一下,“这就是你孤陋寡闻了吧,世纪生物的世纪,互联网+以沦为过去时,现在流行生物+。至于他是怎么加上生物的,等他回来你亲自问他吧。”

    “否则那位神仙又该举着幅八卦图,悄无声息地绕到你身后,神秘兮兮地来一句:

    泄天机者,必遭天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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