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无常(七)
也许上次皇帝邀请洛颜出去游玩后沈羡昌想通了，在以后的日子中他好似已经放任自流，再不同洛颜提他同窗好友人有多少多少好的话题。
遇到皇帝隔三差五顶着马甲邀请妹子出游的事，他越来越淡定，车轱辘话不再重复，只用幽幽的眼眸盯着洛颜，似是无声提醒她谨记曾经的诺言。
郭家的事情揭过，街面上人流越来越多，大家慢慢恢复了正常的生活轨道。
洛颜在空闲的时候喜欢出门游玩，偶尔会带着念姐儿这个小尾巴，四处走走逛逛。
茶馆中磕磕瓜子听听书，路边看看卖艺人耍百戏，无论何处都可寻到兴之所在，她在幻境中休假休的不亦乐乎。
就是偶尔会有点突发状况的小危险——
比如某日，她走路走的好好，突然踩到一块瓜皮，直接冲着一辆奔驰中的马车冲过去，刹都刹不住……
再如某日，她正在酒楼中惬意品尝美食，突然一根鱼刺卡在嗓子中不上不下，差点扎的厥过去……
再如某日的某日，她从沈家的靶场经过，正在举弓练习的留哥儿被不知名的虫咬了一口，弓矢脱手直直冲她而来……
频繁几次之后，洛颜后知后觉，这是古代版的死神来了？
洛颜忍不住冲半空比了个中指：孟章神君算你狠，我非跟你杠上了，有本事你亲自下来咱们比划比划！
还有百里翾这个大不靠谱的家伙，说什么伤不到她分毫。
是，有手环中他的神力护体，她确实没受伤，但精神受伤就不是伤？
……
回去之后，百里翾必须、一定肯定得给她加工资，否则下次没得商量！
既然家中和外界都有可能出事，倒也不必死守家中不出。
近期书坊算是洛颜最经常去的地方。
远离闹市，出了事也好收场。
她发现这个幻境中文人的话本子无论写的是快意恩仇行侠仗义的侠客还是纯粹的风花雪月，故事情节皆是跌宕起伏，结局坚定秉持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理念。
从不会出现什么节妇被亲朋陷害，含辛茹苦拉扯大孩子后科举高中，还得咬牙同当年侵害她的人和解；或者渣男见利忘义抛弃糟糠之妻另娶，原配吃糠噎菜多年，拉扯大孩子为父母养老送终，终于得机会北上寻夫，结果经历种种，渣夫最后良心发现，两头平妻，原配享福几天就含笑病逝这种挑战她三观的狗血结局。
对她的情绪十分友好。
洛颜大为不解：大环境偏好若此明显，为什么孟章神君非得执着对她的角色虐心？！
这叫什么嗜好？
书坊中洛颜心满意足阖上新看的渣男被另娶的夫人一脚踹开，被原配子女鄙夷，被剥夺功名最后落魄讨饭的故事，淡定地躲过头顶上突然砸下的一本厚书，唤上一旁好奇盯着街上往来人群的念姐儿：“走吧，出去听人说书。”
“好嘞，姑姑。”
“怎么我跟姑姑你几次来书坊，都会有书本突然掉下来砸人。这家店的老板也太不负责，让人收拾一下又不费事。”连小小的念姐儿都粗神经地感到不正常。
“没事，收拾不收拾都是必然，随它去吧。”洛颜还能说什么，她已经习惯无处不在的突发状况，明显地锻炼自己的神经反应速度。
不过好在这些危险都从细微处着手，没在广度波及他人，否则她非得把皇帝揪过来狠狠暴打一顿：让你造孽，让你还不赶紧醒过来！
一大一小两人刚带着下人出了书坊，就听得路上有人大喊：“北蛮使者进城了！！”
一时间，洛颜满耳朵都是人群炸锅关于北蛮使团的议论声。
台城原有的南方人没在蛮人的铁蹄下生活，对被压迫感受不深。
他们不理解在北人口中生食小儿心肝、杀人如麻、动辄凌\辱妇孺的魔鬼模样，交头接耳呼朋唤友去围观进城的使团，好奇蛮族与彼此有什么区别。
但从北边逃过来的，经历过国破山河亡的旧民来说，听闻蛮人要踏入台城，简直是破大防。
他们担忧地讨论着，不知道此次北蛮使团的到来，梁朝是否还准备一退再退，签订不合理的契约。
稍许，南人中已有爱看热闹的人三三两两朝北蛮使团必经之路等待。
***
洛颜不想节外生枝，换条路准备回家。
谁料绕过一条街时正好碰上北蛮进城的使团。
她只能停留在人群中，紧紧牵着念姐儿的手，看着骑在高头大马背上趾高气扬，对周遭不屑一顾的众骑士从身前经过。
那些衣袍鲜亮高鼻深目头发卷曲的胡人皆是全副武装，腰间挂刀背上负箭。
他们大摇大摆招摇过市，对着路边的行人指指点点，神态怡然自得恍如行在自家后院。
当看到行进路上神情慌忙躲躲闪闪的窈窕少女时，他们会突然爆发出一阵瘆人的狂笑，视线不怀好意追逐逃避的人，如贪婪秃鹫猎食瑟瑟发抖的白兔，傲气的面孔下有藏不住的恶意露出。
他们的影像缓慢坚定的与洛颜曾见过无情屠夫们重叠在一起。
她永远无法忘记京城陷落，血流成河，尸堆成山的那一夜……
无底梦魇重现。
洛颜眼前一阵阵的发热，头昏脑胀，浑身上下隐隐作痛。
她想离开，却动弹不得。
仿佛空气中横生出一股阴冷又恶毒气息，不紧不慌，一圈圈将她紧紧缠绕，如蟒蛇捕食大口吞噬她赖以生存的活气。
她只能如冰雕僵在原地。
眼前黑一阵白一阵，数不清的幻象争先恐后浮现。
全都是关于杀戮和掠夺，影绰绰的尽是鲜血和悲鸣。
死去的记忆开始攻击她的大脑。
***
横贯整个世界的血河边伫立着无数高高低低的坟墓。
一只只惨白的手臂从坟墓中探出，争先恐后抓向她，誓将她拖向无底的血色深渊。
陌生却又熟悉的女人尖利笑声咯咯在她耳边回荡：别想这般轻易将我们抛之脑后心安理得清白做人！你配吗？
想忘记手上造下的杀戮，忘记背负的罪？
休想！
件件桩桩，你以为不想就不存在？
时间永远不会忘记犯下罪和欠下的债！！
洛颜抱着脑袋苦苦挣扎：不要，不要！不要逼我！不要让我想起！
女声靠近洛颜，在她耳边轻声细语威胁：一样的人不人鬼不鬼，我们都还在地狱中苦苦挣扎，你又岂能束手旁观，隔岸观火！
凭什么？你配吗？
惨白的手臂亲密又危险地环在她脖颈上。
洛颜浑然不觉，目光一片混浊。
她们说的对，凭什么同样出身的她可以平安无事做人，而她们却依旧沉沦苦海，无法自拔。
她不配！
环着她的手臂猛然发力，扯着洛颜跌入血色长河。
鬼哭狼嚎的声音瞬间将她包围，血腥粘稠的河水随即涌入口鼻，誓要将她溺毙其中。
洛颜感受到意识海内生出无数永不停歇火焰炙烤她本就不清醒的神志。
她明白如果不竭尽全力抵抗，就会被血河无情吞噬，尸骨无存。
她想反抗。
但诱惑的声音不断：“来啊，来嘛，和我们一起坠落吧。这里才是你最终的归宿，是你的家。”
不，她的家不在这里，她的家和平又温馨，绝不是血池地狱！
女声抓狂：“又想丢下我们离开，你想都不要想！一日是伥鬼终身是伥鬼，你逃不掉的！”
重叠的女声合声：“来吧，不要抗拒，与我们合为一体。”
血河渐渐将挣扎变弱的她淹没。
洛颜手上的羽翼手环微薄的红色光芒骤然亮起，以极快的频率频繁闪烁。
一只仿若白玉雕成的手乍然在血河上空出现，捞住下坠中洛颜的手臂，减缓她下落的趋势。
“醒来！不要被极端情绪掌控你的神志！”
“醒来！”
“可是她们都说……”
熟悉的男声振聋发聩：“醒来！”
被血色重重包裹的洛颜迷茫抬起头，想要看清上方帮助她的人。
却只能看到一只手和垂下半截火焰红的衣袖。
“你是？”
男人的声音坚定强硬：“快醒来！！”
“沈蓉语，醒来！”
“不要让我瞧不起你！”
沈蓉语！
洛颜猛然睁眼，发现她所在的地方仍是人声鼎沸的街道。
奔涌不休的血河只是她的幻像？
清醒过来才察觉此刻她的身体好似成为角斗的战场，有两股不弱的力量在她的身体内相互拔河，你来我往，你退我进，引发她无尽的痛苦。
她是怎么了？
无法忍受的痛楚一波波冲击她，好不容易清醒的神志又转向昏迷，她几欲昏阙。
眼前血河的影像渐渐清晰。
争斗之中手环的力量似乎到了上限，闪烁的频率开始变慢。
曾经出现在洛颜手腕处凤凰的图案悄然显现。
它焦灼地在她的肌肤上扑扇着翅膀绕着圈飞舞，与入侵她的力量竭力抗争。
又片刻，凤凰之力未逮，飞鸟红色的图案在她皮肤上若隐若现，就像风中残烛，错眼就将熄灭。
念姐儿好奇的童音在洛颜耳边响起：“姑姑、姑姑，你手上怎么会有凤凰的图案在一闪一闪，好好看。咦，凤凰怎么消失了？”
拔河的两股力量分出胜负，凤凰彻底四散消失，洛颜手环上的红光也瞬间暗淡下去。
拽着她的手臂骤然消散，血河中的她又开始以恒定的速度坠落。
河底深处，一个飞速旋转漩涡悄然张开大口。
时光漫漫，它终于等到了。
它以最大的热情欢迎猎物的坠落。
无数的声音合奏：来吧来吧，我们等你太久太久了，久到饥渴难耐……只待与你合为一体！
洛颜努力地眨眨眼，想将血河的幻象从眼前驱散。
她按着昏沉沉的头脑，不甚清醒地与凑到她身边的念姐儿对视一眼，耳中听到的尽是念姐儿惊惶关切的叫声：“姑姑！！”
好难受，离她远点，离开她！！
她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
感觉内心有深处一头沉眠已久的兽被恶意的气息驱使，蹬着铜铃大眼，张着血盆大口，一遍遍在她心头咆哮，它要醒来！
不，不能！！
洛颜隐隐感知，如若那头兽醒来，造成的后果她必将追悔莫及，就像曾经一样。
不准醒，给我回去！！
她苦苦克制、压制自己的内心的欲望。
眼睛中黑白两色来回交织。
可如今是恶意的气息完胜，它坚定地沿着洛颜的身体脉络前行，不顾她的抵抗阻止，誓要进驻。
血河下的漩涡越来越大，它欢快地旋转着，等待与她合二为一。
“姑姑，姑姑！”
“小姐，小姐！”
念姐儿和贴身丫头们的声音忽近忽远。
“带我回家，回家……”洛颜头脑中唯一的念头就是她要回去，回去才安全，只有家才能给她安稳，安抚下躁动不安的兽。
“好的好的，我们回家回家！！”
她直觉她们所说的家对她根本无用。
但费力地翻遍意识海，滚滚三千红尘，何处才是她真正的家？！
是她真正的归处？
谁来帮我，有谁？
忽然一股清凌凌的气息从天而降笼罩在她的全身上下，带给她熟悉又心安的感觉。
潜意识内她似乎曾被这股气息温柔包裹，驱散她的痛楚无数次。
恶意的气息与这股气息依然在她体内相对冲，但此时洛颜并未感到太难受。
那股气在进入她身体内，没有任何排斥，好像回到自己的家。
它看似温顺却坚定地前进，一点点挽救已经陷落的地盘。
天际一道青光飞速扎入血河中，幻化成一个白色的高大人影落在洛颜的身边。
“是你啊……”被血河紧紧禁锢的洛颜意识不清露出一个满足的笑。
白影不说话，只伸手将她牢牢环抱，带着她跃出血河直冲云霄。
徒留张牙舞爪的漩涡无力狂怒，深沉的吼声响彻河底。
它无比愤怒，暴戾，痛恨再度失去自己等候多时的猎物。
洛颜再也坚持不住，终是昏了过去。
遇到皇帝隔三差五顶着马甲邀请妹子出游的事，他越来越淡定，车轱辘话不再重复，只用幽幽的眼眸盯着洛颜，似是无声提醒她谨记曾经的诺言。
郭家的事情揭过，街面上人流越来越多，大家慢慢恢复了正常的生活轨道。
洛颜在空闲的时候喜欢出门游玩，偶尔会带着念姐儿这个小尾巴，四处走走逛逛。
茶馆中磕磕瓜子听听书，路边看看卖艺人耍百戏，无论何处都可寻到兴之所在，她在幻境中休假休的不亦乐乎。
就是偶尔会有点突发状况的小危险——
比如某日，她走路走的好好，突然踩到一块瓜皮，直接冲着一辆奔驰中的马车冲过去，刹都刹不住……
再如某日，她正在酒楼中惬意品尝美食，突然一根鱼刺卡在嗓子中不上不下，差点扎的厥过去……
再如某日的某日，她从沈家的靶场经过，正在举弓练习的留哥儿被不知名的虫咬了一口，弓矢脱手直直冲她而来……
频繁几次之后，洛颜后知后觉，这是古代版的死神来了？
洛颜忍不住冲半空比了个中指：孟章神君算你狠，我非跟你杠上了，有本事你亲自下来咱们比划比划！
还有百里翾这个大不靠谱的家伙，说什么伤不到她分毫。
是，有手环中他的神力护体，她确实没受伤，但精神受伤就不是伤？
……
回去之后，百里翾必须、一定肯定得给她加工资，否则下次没得商量！
既然家中和外界都有可能出事，倒也不必死守家中不出。
近期书坊算是洛颜最经常去的地方。
远离闹市，出了事也好收场。
她发现这个幻境中文人的话本子无论写的是快意恩仇行侠仗义的侠客还是纯粹的风花雪月，故事情节皆是跌宕起伏，结局坚定秉持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理念。
从不会出现什么节妇被亲朋陷害，含辛茹苦拉扯大孩子后科举高中，还得咬牙同当年侵害她的人和解；或者渣男见利忘义抛弃糟糠之妻另娶，原配吃糠噎菜多年，拉扯大孩子为父母养老送终，终于得机会北上寻夫，结果经历种种，渣夫最后良心发现，两头平妻，原配享福几天就含笑病逝这种挑战她三观的狗血结局。
对她的情绪十分友好。
洛颜大为不解：大环境偏好若此明显，为什么孟章神君非得执着对她的角色虐心？！
这叫什么嗜好？
书坊中洛颜心满意足阖上新看的渣男被另娶的夫人一脚踹开，被原配子女鄙夷，被剥夺功名最后落魄讨饭的故事，淡定地躲过头顶上突然砸下的一本厚书，唤上一旁好奇盯着街上往来人群的念姐儿：“走吧，出去听人说书。”
“好嘞，姑姑。”
“怎么我跟姑姑你几次来书坊，都会有书本突然掉下来砸人。这家店的老板也太不负责，让人收拾一下又不费事。”连小小的念姐儿都粗神经地感到不正常。
“没事，收拾不收拾都是必然，随它去吧。”洛颜还能说什么，她已经习惯无处不在的突发状况，明显地锻炼自己的神经反应速度。
不过好在这些危险都从细微处着手，没在广度波及他人，否则她非得把皇帝揪过来狠狠暴打一顿：让你造孽，让你还不赶紧醒过来！
一大一小两人刚带着下人出了书坊，就听得路上有人大喊：“北蛮使者进城了！！”
一时间，洛颜满耳朵都是人群炸锅关于北蛮使团的议论声。
台城原有的南方人没在蛮人的铁蹄下生活，对被压迫感受不深。
他们不理解在北人口中生食小儿心肝、杀人如麻、动辄凌\辱妇孺的魔鬼模样，交头接耳呼朋唤友去围观进城的使团，好奇蛮族与彼此有什么区别。
但从北边逃过来的，经历过国破山河亡的旧民来说，听闻蛮人要踏入台城，简直是破大防。
他们担忧地讨论着，不知道此次北蛮使团的到来，梁朝是否还准备一退再退，签订不合理的契约。
稍许，南人中已有爱看热闹的人三三两两朝北蛮使团必经之路等待。
***
洛颜不想节外生枝，换条路准备回家。
谁料绕过一条街时正好碰上北蛮进城的使团。
她只能停留在人群中，紧紧牵着念姐儿的手，看着骑在高头大马背上趾高气扬，对周遭不屑一顾的众骑士从身前经过。
那些衣袍鲜亮高鼻深目头发卷曲的胡人皆是全副武装，腰间挂刀背上负箭。
他们大摇大摆招摇过市，对着路边的行人指指点点，神态怡然自得恍如行在自家后院。
当看到行进路上神情慌忙躲躲闪闪的窈窕少女时，他们会突然爆发出一阵瘆人的狂笑，视线不怀好意追逐逃避的人，如贪婪秃鹫猎食瑟瑟发抖的白兔，傲气的面孔下有藏不住的恶意露出。
他们的影像缓慢坚定的与洛颜曾见过无情屠夫们重叠在一起。
她永远无法忘记京城陷落，血流成河，尸堆成山的那一夜……
无底梦魇重现。
洛颜眼前一阵阵的发热，头昏脑胀，浑身上下隐隐作痛。
她想离开，却动弹不得。
仿佛空气中横生出一股阴冷又恶毒气息，不紧不慌，一圈圈将她紧紧缠绕，如蟒蛇捕食大口吞噬她赖以生存的活气。
她只能如冰雕僵在原地。
眼前黑一阵白一阵，数不清的幻象争先恐后浮现。
全都是关于杀戮和掠夺，影绰绰的尽是鲜血和悲鸣。
死去的记忆开始攻击她的大脑。
***
横贯整个世界的血河边伫立着无数高高低低的坟墓。
一只只惨白的手臂从坟墓中探出，争先恐后抓向她，誓将她拖向无底的血色深渊。
陌生却又熟悉的女人尖利笑声咯咯在她耳边回荡：别想这般轻易将我们抛之脑后心安理得清白做人！你配吗？
想忘记手上造下的杀戮，忘记背负的罪？
休想！
件件桩桩，你以为不想就不存在？
时间永远不会忘记犯下罪和欠下的债！！
洛颜抱着脑袋苦苦挣扎：不要，不要！不要逼我！不要让我想起！
女声靠近洛颜，在她耳边轻声细语威胁：一样的人不人鬼不鬼，我们都还在地狱中苦苦挣扎，你又岂能束手旁观，隔岸观火！
凭什么？你配吗？
惨白的手臂亲密又危险地环在她脖颈上。
洛颜浑然不觉，目光一片混浊。
她们说的对，凭什么同样出身的她可以平安无事做人，而她们却依旧沉沦苦海，无法自拔。
她不配！
环着她的手臂猛然发力，扯着洛颜跌入血色长河。
鬼哭狼嚎的声音瞬间将她包围，血腥粘稠的河水随即涌入口鼻，誓要将她溺毙其中。
洛颜感受到意识海内生出无数永不停歇火焰炙烤她本就不清醒的神志。
她明白如果不竭尽全力抵抗，就会被血河无情吞噬，尸骨无存。
她想反抗。
但诱惑的声音不断：“来啊，来嘛，和我们一起坠落吧。这里才是你最终的归宿，是你的家。”
不，她的家不在这里，她的家和平又温馨，绝不是血池地狱！
女声抓狂：“又想丢下我们离开，你想都不要想！一日是伥鬼终身是伥鬼，你逃不掉的！”
重叠的女声合声：“来吧，不要抗拒，与我们合为一体。”
血河渐渐将挣扎变弱的她淹没。
洛颜手上的羽翼手环微薄的红色光芒骤然亮起，以极快的频率频繁闪烁。
一只仿若白玉雕成的手乍然在血河上空出现，捞住下坠中洛颜的手臂，减缓她下落的趋势。
“醒来！不要被极端情绪掌控你的神志！”
“醒来！”
“可是她们都说……”
熟悉的男声振聋发聩：“醒来！”
被血色重重包裹的洛颜迷茫抬起头，想要看清上方帮助她的人。
却只能看到一只手和垂下半截火焰红的衣袖。
“你是？”
男人的声音坚定强硬：“快醒来！！”
“沈蓉语，醒来！”
“不要让我瞧不起你！”
沈蓉语！
洛颜猛然睁眼，发现她所在的地方仍是人声鼎沸的街道。
奔涌不休的血河只是她的幻像？
清醒过来才察觉此刻她的身体好似成为角斗的战场，有两股不弱的力量在她的身体内相互拔河，你来我往，你退我进，引发她无尽的痛苦。
她是怎么了？
无法忍受的痛楚一波波冲击她，好不容易清醒的神志又转向昏迷，她几欲昏阙。
眼前血河的影像渐渐清晰。
争斗之中手环的力量似乎到了上限，闪烁的频率开始变慢。
曾经出现在洛颜手腕处凤凰的图案悄然显现。
它焦灼地在她的肌肤上扑扇着翅膀绕着圈飞舞，与入侵她的力量竭力抗争。
又片刻，凤凰之力未逮，飞鸟红色的图案在她皮肤上若隐若现，就像风中残烛，错眼就将熄灭。
念姐儿好奇的童音在洛颜耳边响起：“姑姑、姑姑，你手上怎么会有凤凰的图案在一闪一闪，好好看。咦，凤凰怎么消失了？”
拔河的两股力量分出胜负，凤凰彻底四散消失，洛颜手环上的红光也瞬间暗淡下去。
拽着她的手臂骤然消散，血河中的她又开始以恒定的速度坠落。
河底深处，一个飞速旋转漩涡悄然张开大口。
时光漫漫，它终于等到了。
它以最大的热情欢迎猎物的坠落。
无数的声音合奏：来吧来吧，我们等你太久太久了，久到饥渴难耐……只待与你合为一体！
洛颜努力地眨眨眼，想将血河的幻象从眼前驱散。
她按着昏沉沉的头脑，不甚清醒地与凑到她身边的念姐儿对视一眼，耳中听到的尽是念姐儿惊惶关切的叫声：“姑姑！！”
好难受，离她远点，离开她！！
她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
感觉内心有深处一头沉眠已久的兽被恶意的气息驱使，蹬着铜铃大眼，张着血盆大口，一遍遍在她心头咆哮，它要醒来！
不，不能！！
洛颜隐隐感知，如若那头兽醒来，造成的后果她必将追悔莫及，就像曾经一样。
不准醒，给我回去！！
她苦苦克制、压制自己的内心的欲望。
眼睛中黑白两色来回交织。
可如今是恶意的气息完胜，它坚定地沿着洛颜的身体脉络前行，不顾她的抵抗阻止，誓要进驻。
血河下的漩涡越来越大，它欢快地旋转着，等待与她合二为一。
“姑姑，姑姑！”
“小姐，小姐！”
念姐儿和贴身丫头们的声音忽近忽远。
“带我回家，回家……”洛颜头脑中唯一的念头就是她要回去，回去才安全，只有家才能给她安稳，安抚下躁动不安的兽。
“好的好的，我们回家回家！！”
她直觉她们所说的家对她根本无用。
但费力地翻遍意识海，滚滚三千红尘，何处才是她真正的家？！
是她真正的归处？
谁来帮我，有谁？
忽然一股清凌凌的气息从天而降笼罩在她的全身上下，带给她熟悉又心安的感觉。
潜意识内她似乎曾被这股气息温柔包裹，驱散她的痛楚无数次。
恶意的气息与这股气息依然在她体内相对冲，但此时洛颜并未感到太难受。
那股气在进入她身体内，没有任何排斥，好像回到自己的家。
它看似温顺却坚定地前进，一点点挽救已经陷落的地盘。
天际一道青光飞速扎入血河中，幻化成一个白色的高大人影落在洛颜的身边。
“是你啊……”被血河紧紧禁锢的洛颜意识不清露出一个满足的笑。
白影不说话，只伸手将她牢牢环抱，带着她跃出血河直冲云霄。
徒留张牙舞爪的漩涡无力狂怒，深沉的吼声响彻河底。
它无比愤怒，暴戾，痛恨再度失去自己等候多时的猎物。
洛颜再也坚持不住，终是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