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洲岛的环境对凌之来说是陌生的,完全依赖着邱刚敖的导游。

    这还是她盲后第一次这么玩。

    行着山路时,或是过于放松而彻底融入了自然之中,当头顶有果实坠落的时候,凌之准确地伸手抓住了那枚果实。

    两人脚步也因此停下。

    “邱Sir,你看!”凌之雀跃地将手递出,摊开,分享给他,并好奇道,“这是什么?”

    耐心确实是对的。邱刚敖略微怔然分神,他第一次看见她那么开朗的样子。

    “榴莲。”他讲得非常正经。

    “?”凌之明显地困惑起来,“榴莲?我没吃过,但是,它应该有比较重的味道?”

    说着,她就要将手收回去闻来确定,但是被邱刚敖先一步拈走了手心的果实。

    他轻易捏开了果实的外皮,递到了她嘴边,“张嘴。”

    她已经很习惯他的投喂,信任地咬接吞下果实,一入口,圆润的果实被挤压,清甜的汁水蔓延味蕾,她不由得恍然而笑,“是龙眼。”

    “对。”带着些理直气壮胡说八道后的调皮劲,邱刚敖笑着凑近了凌之的耳边,“榴莲呢,是跟西瓜咁大的,有刺的,如果真的落下来,Bang!”

    凌之配合地缩了缩脖子,被逗得笑更灿烂。

    气氛太好,和着远方浪潮声的蝉鸣也动听。

    当他们继续前行,盲杖已被收起放入了包中,而她牵着他的手,全然地信任着。

    吃吃喝喝逛逛,时间滑入了夜晚,但邱刚敖仍没提出要回去的意思。

    凌之没有再不安,只是疑惑,“我们不回去?”

    “你猜?”他看了看高悬的月亮,心意还未想直白打开。

    “还要去什么地方吗?”

    “对,跟我来。”

    月光下,拍着拖的男女散步漫行,恬静。

    凌之闻到了越来越浓的潮腥,浪潮声也逐渐在放大,她明白了,“这就是你想带我来的地方?但是,日间已经来过……”

    她说着,知觉先一步像只猫儿一样抓绕了她的心房,麻痒。

    她是盲的,一般人都会觉得既然都看不到,一片漆黑,那么,白日来海边跟夜晚来海边对她来说那不是一样的吗?

    “日间同夜间都唔同。”他理所当然地说着,“不只是为了取材,我想,你应该喜欢更多的体验。”

    被珍惜的对待。

    麻痒下去,那道猫爪留下的痕迹开始胀痛。

    “我……”凌之不知如何是好的忽然难为情起来,最终也只是由衷地感谢:“多谢你,邱Sir。”

    “过来吧。”他在前面,背对着海,将她拉着往前走。

    此刻的海边仍是潮声不断,却不复白日喧哗,更接近酒酣后有一搭没一搭的无意义密语。

    他慢慢拉着她走得更近——

    “要不要继续?”他的声音在邀请,在诱惑。

    凌之怀着莫名的憧憬点了点头,刚要抬步,又听得邱刚敖叫她等等。

    她感觉到,他放开自己的手在面前蹲了下去,要做什么?她不解。

    “要解鞋。”他解释,她明白地点了点头,配合地踮起了脚,任他握住了自己的脚腕,然后顺着除开自己的鞋子,将她的脚放在沙滩上。

    粗粝感触得直接,像落入某种怪物的舌苔上,她感觉有些恐怖,不敢迈步。

    “来。”而她的导游也不着急,引领她慢慢迈步向前,跟教幼儿学步一样的耐心。

    脚下干燥的沙地慢慢变得湿润起来,脚步下陷又抬起,形成浅浅的水窝,再走几步,浅浪扑来,吃掉了水窝,将沙面恢复了平滑……

    缓缓地,他将她拉进了海里,一开始她的脚还能踩得到地,忽地一步,就踏空了,紧张得肌肉绷起,差点要沉下去。

    “放松。”他将她拉近,手穿过海水扣住她了她的腰,托举着令她贴上了自己,以此让她依靠。

    衣服被浸湿,贴着身体的部分黏腻得深情,难舍难分,在水中飘荡的部分却纵容着海流灌入。

    失重感夺走了安定,脚底下仿佛悬空的未知深渊。

    本能地,凌之揽住邱刚敖的脖子。

    只有面前的存在是确定无误的。

    两人贴得更紧。

    夜海的温度凉中带着寒,躯体温热,紧贴着抵抗外界寒凉夺取那点热度,边缘被不断试探着,冷与热的交界被刺激得发麻。

    “我想回去了。”感觉自己要被一波又一波的浪潮撞碎一般了,凌之判断自己已经体验够了,她不喜欢这样,迫切想要上岸。

    回头是岸。

    然而,他偏不肯带她回去。

    邱刚敖当然察觉到了她的恐慌,然而,他不打算再体贴。

    那么近的距离,用不着眼镜。

    他伸手摘掉了眼镜,无所谓地丢进了海里。没了阻隔,注视更赤|裸得肆无忌惮。

    她只能依赖他,如果松手,她一定活不了。

    人的神色恍惚起来。

    海水冲刷掉了他刻意的梳理,湿发散开。

    恶鬼露出被辜负的痛楚。

    从始至终根植灵魂的毁灭欲在作祟。

    重生?这一切究竟是否真实?还是一场漫长而仿真的走马灯?

    他的报复实现了?他的人生并没有被颠覆?她是真的,还是自己的臆想?

    为什么,她还不接受他?

    痛苦在爆发,质问着,嘲讽着。

    一切都是虚幻的。恶鬼悲哀地嗤笑了一下。

    “阿敖,安息吧。”她的声音萦绕在耳边,令他恨得咬牙切齿。

    或许他从未得以重生,一切都只是一个死不瞑目的怨鬼的愤怒在幻想。

    假的!假的!全部都是假的!

    邱刚敖松开了牙关,愤慨升腾到极点反而镇静下来。

    就让这份从地狱带出的怒火熄灭在无边无际的海里吧。

    结束这痛苦的一切吧!

    溺毙软弱的幻想;

    唯有死亡是终结。

    这是值得庆祝的。恶鬼的逻辑闭合,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眼神虚幻。

    邱刚敖搂紧了凌之,向着深海游去。

    为什么不上岸,反而往更恐怖的深处游去?邱刚敖的沉默与行动令凌之惊惧,手脚都怕得发麻,更不敢挣扎,她试图劝说邱刚敖别玩了,带她回去。

    然而,没有用。

    极端的威胁刺激着求生欲快速分泌。

    凌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无视海水的干扰,专注地,一心一意地去感知。

    他因何沉默?

    凌之细心地辨认着,忍住了委屈的泪意。

    她调整着,不断接近……

    终于,她捉住了答案。

    是痛苦,忘我的痛苦,沉疴顽疾的痛苦。

    该怎么去平息这样的情绪?

    凌之茫然地晃了晃脑袋,预感一闪而过,指示着她抬起了头。

    在这无边无际的海里,她什么也没有,她只有自己。

    凌之松开搂住邱刚敖脖子的手,颤抖着用湿答答的手指摸索,她捧住了他的脸。

    她唯有用自己去平息。

    凌之捧着邱刚敖的脸,定位,吻了上去。

    带着献祭的甘愿,小心翼翼的,生疏的,慌乱的。

    这柔软的安抚是有效的,恶鬼停了下来。

    不知道是浪花溅射还是凌之眼泪,咸涩的水珠自面颊滑落,沁入邱刚敖的唇舌,弥漫刺激着味觉。

    他的虚幻落地了。

    自这咸涩开始,他的感觉逐渐解锁,触觉灵敏地捕捉着柔软无助,听觉忽视了浪花扑涌的潮汐声,只任性关注她亲吻他发出的细微声响。

    月光破碎在海面,晃荡着,拍打在他们身上。

    邱刚敖终于被“唤醒”,他看清了月光照耀下的她。

    悲伤而温柔的她,怜悯着在过渡他的痛苦。

    就像从前,那发生在未来的从前。

    即使最终失去,曾经发生过的爱怜也是真实的。

    原来,她是真实的。

    恶鬼欣喜地觉悟。他又得到了她,哪怕不以死亡为媒介。

    一切都是真实的。

    邱刚敖放弃了拖凌之入深海想法,停下,进一步回应着她,专注在接吻上,

    珍惜而温吞地,贪婪成性……

    浪花是永不停歇的海泣。

    总是要流泪的,一边停止,就轮到另一边。

    为活着而哭泣吧,如降生初始。

    为爱而哭泣吧,如获新生。

    漆黑的深海注视着一切,容纳着,不作评价,继续无止境的哭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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