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短剑失而复得的快乐又很快被悲伤冲散。

    胡四沮丧地说:“刘婶还在等她的当家的。她还等着我们把衣服送给刘大山呢。”

    沉泥也垂下头:“谁能知道刘大山已经不在了呢?”

    朱有福毕竟不曾见过刘婶一家人,此时见得两位弟弟难过就说:“咱们这些上天门山的,哪个不是做好准备随时送命的?都是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随时预备着和地底下的亲人团聚的。就连咱们三这一次,不都是后槽牙上带着毒药的麽?”

    胡四便说:“好歹我们也是了无牵挂的人,你不知道,那刘大山还有一个女儿和一个儿子。一家人都在等他,唉。”

    朱有福只好说:“已经如此,那杀了刘大山的也是北齐兵,我们将来上了战场多杀一个北齐兵,就多替他们报仇一份!”

    接下来的路,就显得有些气氛凝重了。大家走得格外小心,生怕遇到北齐兵。

    只是令人意外的是,西楚境内的北齐兵竟然一下子纪律松散了许多。

    可是所过之处,西楚子民的生活却愈发艰难了。

    三个人将所看到的一切默默记在心里,继续北上。

    等到了北齐地界的时候,三个人才互相看一眼,彼此的脸上都换上了凝重的神色,只是很快的,属于朱有福的憨厚、呆笨的笑容,和属于沉泥的病弱面色以及胡四的老实伪装神情都重新换在了三个人的脸上。

    三兄弟正式踏进了北齐。一路经过了那些荒无人烟的地方后,终于到了北齐城外。

    守城的士兵正在盘查过路文书。每每进城的人,都要给守城士兵看过文书才准予通行。

    守城士兵见到这三人,伸手便要文书。

    幸好肖百夫长早就做好了准备,胡四自包袱中取出一份文书,哈着腰将文书递给。

    那守城士兵斜着眼看了看这三人,张口便说:“不对,你们的文书有问题。”

    然而那文书根本连打开都没有。

    胡四便有些急:“官爷,您都没看看,我们的文书怎么会有问题?”

    那士兵却是神情倨傲地说:“我说你们的文书有问题,你们的文书就有问题?你们难道还在怀疑我吗?”

    胡四听了只得按捺下来。

    沉泥咳嗽两声,从袖筒里摸出一点碎银子,藏在手中,伸手拽向那士兵的袖子:“官爷,咳咳,可怜可怜我们兄弟三吧,家里遭了难,实在是没法子,我们也只是来讨个活路。”

    那士兵本是要拒绝,却隔着袖子感受到了冰凉的坚硬,当下便喜上眉梢,伸手将那一点碎银子拿在手里,沉泥飞快地收回手。

    那士兵正色道:“也罢也罢,谁让咱们也有一颗菩萨心肠。看你们这样可怜,就放过你们!进去吧!”

    一边将那根本未曾打开过的文书丢还给胡四,就挥挥手示意后面的士兵放行。

    三个人感恩戴德的穿过关卡,进了城。

    胡四想着什么,朱有福倒是先说出了口:“小六兄弟,你真行。倒是真了解他们北齐兵的脾性,我都没想到要给银子这一招儿!”

    沉泥只是低低地说:“他们根本都没看我们的文书,就说我们不对劲儿,分明就是想趁机收些好处。”

    朱有福点点头。

    沉泥见糊弄过去,也松口气:毕竟在北齐待了那几年,每每坐着马车出行,都会见黄伯给守城人给些银两打点,想来,这北齐的风气上行下效,早就已经烂到根儿了。

    在沉泥不曾注意的地方,胡四深深地打量了沉泥好几眼。

    他们所进的城是小城。

    一进城就看到路边有个女子在哭泣。

    那女子年纪轻轻,哭得却分外悲伤。

    胡四忍不住问:“姑娘遇到何事了?怎么哭得这样悲伤?不如说出来,兴许我们能帮帮你。”

    那姑娘泪眼婆娑地看过来:“真的?”随即又低下头:“你们帮不了我的。谁呀帮不了我。”

    胡四拍拍胸膛:“姑娘不若说出来听听,若是有我们能帮忙的地方,自然就帮你。”

    那姑娘犹豫了一下,又见眼前的三个年轻人都是一脸憨厚样,自己心中又实在是苦闷,权且当作倾诉罢。便缓缓开口:“我本是有个心上人的,我和他从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可是他跟着叔父去做生意了,到现在一点儿音讯也没有。我娘就要把我嫁人。着急得很,所以难过哭泣。”

    听了这话,胡四便说:“真是糊涂。既然已经有了心意相合的人,何必着急在现在嫁人呢?姑娘不如带我去见你娘,看看我们能不能说和说和。”

    那姑娘反被胡四逗笑了:“也罢。你们瞧着就是赶路人,去我家喝口水歇歇脚罢。至于这婚事我也只是与你们说了听听,你们又能有什么法子呢?”

    说罢便起身带路。穿过了两条小巷,就到了一户人家门前。

    姑娘打开门,带着三人进去。只见小院里坐着一个老妇人,正在剥花生,听得声音正一脸警惕地抬头打量他们。

    那姑娘便赶忙说:“娘,他们三个是赶路人,来咱们家喝口水。”

    那老妇人听了这才表情缓和下来,开口说:“红儿你快给他们倒水喝。”

    那叫红儿的便进了一间房去。

    胡四本以为会见到一个蛮不讲理的老妇人,却没想到这是个满面皱纹、看着就受了许多苦的老妇人,且对他们的到来知晓没有敌意后十分热情,他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朱有福十分敬业,始终憨笑着,还拍拍手,口中说:“水!水!”

    胡四便向老妇人解释:“老人家别见怪。这是我哥哥,他的脑筋不太好。”

    谁知道那老妇人却一脸慈爱:“我知道的。从前,我的小儿子也是这样。分明长大到二十岁的年纪,却还是像个七八岁的娃娃。”

    胡四听了便来了精神:“您还有别的孩子呀!”

    那老妇人却叹着气:“还有两个儿子,都死了!都叫皇帝征兵丁去了,都死了。一个死在北境了,一个死在南疆了。都死了。”

    胡四一听又默然说:“那您就只剩下一个女儿了。那也不该叫她匆匆嫁人呀!”

    谁知道那老妇人听了便说:“红儿又哭了吧。唉,我也不想呀,我知道她喜欢那小子,可是那小子一走已经半年了,音信全无。”

    胡四便急着说:“只是半年而已,再等等呢!毕竟也是终身大事呀!”

    那老妇人喟叹着说:“哪里还能再等半年?现如今,几天功夫都等不及。皇帝要修建行宫,那行宫里都是女子。咱们城里的官儿也在搜罗年轻姑娘呢!等到时候进了行宫,哪里还能再出来?咱们的女儿家也不想让她当什么娘娘,就想让她平平安安的。她的两个哥哥已经死在战场上了,我老婆子就剩一个女儿了。哪里能让她去那见不得人的行宫里去?只有已经嫁人的姑娘才安全呀。那小子一直不回来,哪里等得及?”

    正说到这儿,红儿一手提着壶一手端着摞在一起的三只碗出来了。

    兴许是听到了自己娘亲的话,将碗依次放开倒上水说:“我都知道。我只是恨我们命不好。偏偏碰上这档子事。”眼中带着泪还说:“你们三位也是好意,今日便留在我家吃顿午饭再赶路吧。”

    说罢便去了厨房里忙活。

    那老妇人极是喜爱朱有福,将朱有福的胖手拿在手里摸着:“真像我家小儿。要是我家小儿还在多好。”

    胡四忍不住问:“老人家,您既然小儿子是这样,又如何还上的战场呢?”

    这下倒是那老妇人愣住了,好半天看看眼前的三兄弟才说:“你们这是打哪儿来呀?竟比我们这儿好上几万倍。我们城里的,哪里还管你是不是痴傻呢?只要是个男丁,就连上了年纪的都给你征去。那分明就是去送死!可我们有什么法子呢?人家是官儿,是给皇上办事的人呀。就像这几天,全城都在抓未成婚的姑娘家,谁还管你是不是有婚约呢,也不管美丑。那行宫里缺人的厉害。美得去伺候皇上,丑的去了也能洗衣做粗活儿。一去就再也回不了家的。我的红儿这也是没法子,才给她赶快许人的。”

    一席话说的众人都心里不是滋味。

    沉泥早就知晓北齐皇室耀武扬威,下面的百姓也是苦不堪言,此时听了也只是微微默然。

    胡四倒是最难过。他恨透了北齐兵,也连带着恨透了北齐人。方才对那红儿一方面是见姑娘家哭泣的好意相帮,另一方面也是谨记肖百夫长教的:多混入北齐人中,获得信息。

    可却没想到得到了这样的消息。

    本以为北齐人都是恶魔,却没想到原来北齐百姓原来也这么苦。

    朱有福心里来不及想太多,他得全力应付对着自己想念小儿子的老妇人。脸上始终挂着憨憨的笑容,眼睛里也是懵懂无知。

    整个小院顿时静悄悄的,只有老妇人念叨的:“我的小儿呀,连尸骨也没有找回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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