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马洛克带领着他的队伍在“执行任务”。

    他派出小队截停了自文明世界杰斯塔尔出港离去的帝国征税船队,以搜索可能的逃犯为名要求检查整个船队中的货物。

    从各小队发回联络的时间看来,他们在登船后或许遇到了一些困难,但兰马洛克不在乎,他只要求自己的战士能完成任务。

    这些联络中报告了一些他们所不知道的、帝国在一万年后设立的行政或武装机构,一些杰斯塔尔用于抵扣十一税的当地特产(粮食,干制蔬菜,本地产香料,少许昂贵的手工艺奢侈品之类),一些很不帝国真理的舰船设施和乱七八糟的所谓“国教”人员。他们显然在这些舰船上和政务官员之间产生过了一些小摩擦,但对于兰马洛克来说,他只关心任务的结果。

    任何一个小队都没有找到逃犯的踪迹,这在追捕与调查中也是很常见的一个结果。兰马洛克本不应该为此感到心焦,但他就是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让他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他再次回想了整件事的过程:他们决定追捕逃犯,他们跟着逃犯的踪迹跃入亚空间,他们遭遇了亚空间风暴,他们想办法回到了物理宇宙却发现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万年,他们依靠飘散在宇宙中的近程通讯电波中的只言片语拼凑出了帝国的现状,他们……

    不,等一下,只依靠这个偏远星区的星系内通讯,他们能够把帝国的现状整理到如此详细的地步吗?

    除了逻辑上说不通的问题之外,他还有一种模糊的感觉:自己忘掉了什么东西。

    这种不对劲的感觉令他有些坐立不安,而当一个黑暗天使火翼大导师在坐立不安的时候,就很容易近乎偏执地开始寻找令他感到坐立不安的源头。

    这么一开始思考,他便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越来越多:他为什么只拦下了离港的征税船队,而没有封锁整個空港?他为什么如此确定黑暗天使所追捕的逃犯就在这支船队上?说到底——他们离开亚空间之后发现时间已经过了一万年,为什么他还断定他们所追捕的逃犯还活着?甚至也遭遇了同样的亚空间风暴?也同样降落到了这颗星球上?

    整件事都不对劲。这让兰马洛克忍不住神经质地查询起自己在狮鬃号跃出亚空间后的所有行动轨迹来——亚空间风暴摧毁了这艘船的盖勒立场,船上曾发生过一些莫名其妙而且不应该被说出去的事故,他怀疑这些……东西,在船只脱离亚空间之后依然留下了一些影响。

    兰马洛克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这些事不应该广而告之,即便是在黑暗天使内部也是如此。并且除了他之外,整艘船上的乘员都应该接受类似的调查——但这就是他一个人无法迅速完成的工作量了。如果可能,他希望对这次调查的知情人可以被局限在他自己所属的某个特定的内环当中,然而——

    ——然而他陡然发现,狮鬃号的通讯记录上出现了一个非常不合理的条目:收到了帝皇幻梦号的近程通讯,时间戳显示这件事发生在二十六个泰拉标准时之前。

    如果收到了如此重要的通讯,那么狮鬃号上的任何一个乘员,不论是阿斯塔特战士还是凡人辅助军,他们都该清楚这件事应当要立刻上报,最后交由他来定夺。

    问题在于,这条通讯记录上已经打上了“已处理”的标识,但他对这件事完全没有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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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黑暗天使那艘船上‘管事儿的’那个真的发来通讯质询这是怎么一回事,我一定要首先当面嘲笑他。”

    亚戈·赛维塔里昂在风暴边界号的主控室中发下豪言壮语,换来了缩在索姆尼身边的椅子上,捧着热牛奶,从灵能的视角看来格外金灿灿的藤丸立香并不怎么强烈的反对:

    “你这是纯粹的迁怒。”她客观地指出,“在我告诉你这个人叫兰马洛克之前,你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名字,也大概率根本没直接见过他。”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嘲笑狱卒是任何一个囚犯枯燥生活中为数不多的有趣娱乐。”赛维塔如此申辩,“像您这样的大小姐肯定不懂,但也请别剥夺我们寻开心的手段。”

    “但你已经不是囚犯了呀?”藤丸立香的语气理所当然,“顺便,我还没来得及跟康拉德商量这件事:如果那艘船上还有其他的午夜领主,我觉得不如干脆把他们也从黑暗天使手里保出来吧。”

    赛维塔一时哑然,仔细地上下打量了一番立香当前坐没坐相的样子,然后斟酌着开口:“有倒是有,但是……”

    藤丸立香皱起眉头,放下了杯子:“你到底是在担心你那些军团兄弟又会碍到康拉德的眼,还是觉得我没法跟黑暗天使把这事儿谈下来?”

    赛维塔不说话,只是神色古怪地耸了耸肩,试图把这个问题混过去。立香倒是有那么一点点想要不依不饶,但索姆尼从自己身边拨过来的一张全息光屏吸引到了她的注意力。() ()

    “多谢了,索姆尼。”她向那面光屏探身仔细读了几秒,然后语气明显变得愉快了,“我就说嘛!十七岁是该上学的年级!”

    惯来没什么大幅度情感波动的赛维塔这时也显露出了明显的惊讶:“找到了?”

    “艾丽塔的学籍。喏。”立香把挥手那面光屏转向赛维塔的方向,也不管他实际上不在近处——反正阿斯塔特的视力足够让他看见学籍资料上附带的电子照片:

    稻草色头发,皮肤白皙,脸上稍微带一点雀斑,毋庸置疑是他记忆中的艾丽塔。但这又显然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艾丽塔:照片上女孩的相貌比他印象当中更加水嫩,而且有一股明显的、没有被苦难的现实摧残过的,更明显的蓬勃向上的朝气。

    赛维塔的心中五味杂陈。

    “……已经死去的人也能被复活吗?”他花了半晌才勉强憋出这么一个问句,好让气氛不至于完全冷场,“那个什么改写特异点历史的‘人理再编’也管这个?”

    “这个不能说是复活。能完全的、无副作用的将死者复生的技术,在我的认知中不是人类能抵达的领域……但帝皇好像做得到吧,所以说灵能这玩意儿真的很作弊。”

    藤丸立香拖回了光屏,一边研究艾丽塔学籍资料上的地址信息,一边解释,“艾丽塔还活着,只是单纯因为过去被改变了,‘你将她杀死’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于是她当然活着。”

    “……那,在特异点当中死去的人……?”

    “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活过来吧。虽说因为‘过去’被篡改,‘现在’的事项发生改变是自然而然的,但很讨厌的一点是,‘未生者’这种基于亚空间而产生的实体不受线性时间规则的束缚。”

    藤丸立香说这些话的时候有点咬牙切齿:“万一在特异点中被恶魔拿走了灵魂,又叫他们逃去了亚空间,现实宇宙中的事项重构就无法影响到它们了——‘灵魂被拿走’这件事已经发生过,恶魔本身持有相应的灵魂就是最好的证据,所以在事项重构后的对应时间里,这些人的灵魂也会自动消失。表现在现实当中,当事人自然就会因为各种合理的原因死去。”

    她转头看了一眼赛维塔:“要说这个,艾丽塔能这样活过来还是多亏了你当时决定要把她连同抢夺灵魂的恶魔一起烧尽的福:既然‘猫箱’打开后无法证明她的死,那她自然就是活着的,”

    赛维塔本就沉甸甸的心情被这几句话搅得更复杂了。

    藤丸立香显然体察到了对方的心情,但她没开口说什么安慰的话,反而直接提问:“我待会儿要去找她玩,说好了下次见面她要请我吃圆麦。你要一起来吗?”

    “嗯……?”赛维塔很困惑,“但是‘人理再编’之后历史中我们与她都没有交集,她应该不记得你我了才对啊?”

    “对啊?有什么问题吗?”立香在这个问题上表现得很有经验,“那就当是初次见面,重新认识一下不就完了?‘结缘’就是这么一回事,总得有人主动往前一步啦!”

    “……就算如此,那你们‘请吃圆麦’那个约定也没发生过吧。就算你去找了对方,艾丽塔也不会履行的。”

    “别那么死板,第一次见面一起逛街的女孩子路上买点零食一起吃很正常啦。”确定了具体坐标的藤丸立香快乐地一口喝干杯子里的牛奶,再一次向赛维塔确认,“伱不一起来吗?”

    “……不,我还是算了。”大名鼎鼎的群鸦王子在此情此景之下竟然显出几分胆怯来,“我在这儿等狮鬃号的联络。”

    立香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从索姆尼面前的盘子里捞了一块饼干——这盘饼干还是她前一天早餐后拿来放在这儿的,到现在分毫未动——叼在嘴里,端着空杯兴致勃勃地离开了。

    主控室里剩下的两个人面面相觑。赛维塔自觉和这个披着禁军壳子但不是禁军的“东西”没什么好说的,索姆尼显然也不怎么具备主动发话活跃气氛的机能,因此场面立刻肉眼可见地冷却了下来。

    气氛迅速由沉默转变为尴尬,赛维塔甚至逐渐忍不住开始思考自己是否应该强行发起一个话题,但这个时候,索姆尼动了。

    他伸出手,也从自己面前的碟子里拿起一块小饼干,举到大概是嘴边的位置——然后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就让那块饼干凭空消失在他全覆盖的面甲之前。

    再然后,那顶金色的头盔里传出了再明确不过的咀嚼音,这期间,索姆尼恢复了原本那种几乎像是雕塑似的姿势,重新一动不动地戳在原地,只是目镜的方向看着赛维塔。

    午夜领主一连长不确定他应该如何解读这一行为,毕竟以人类的思维揣测一艘船的想法就是很天方夜谭的事情。但即便不去解读,他依然会被这个莫名其妙的行为触发一些情感上的反应。

    简单地说,赛维塔有点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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