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初325年,至金国,万欲城,雷霆司内。

    榛西和七八个巡察组的人步入了视窗台,透过厚厚的屏障,里面关着的都是近日逮捕的可疑分子。二三十号人直直的倒吊在开阔的区域内,漆黑一片的顶上时不时的迸溅出蓝色的电流,地上铺满了沙石,再加上一圈圆弧形的单向暗色屏障,说里面的人正停留在世界末日一点也不为过。

    随着控制室那边一声令下,电流迅速的下落,重重地席卷向屏障里的每一个人,许多人甚至来不及哀嚎,就已经痛苦得晕了过去。电流的力度一次又一次在增大,有人在怒喊,有人在不由自主的扭曲着身体,最后只剩下离视窗台最近的那个人还在顽强抵抗。

    此刻,那人距离榛西不过一臂远,双脚朝上头朝下,榛西甚至可以清楚地看见他额头上暴起的青筋。就在众人以为他不久后也会像其他人那样晕过去的时候,榛西却发现那人的眼神竟越发的灼灼,下一秒那人便已使出浑身的力气,在他的身体用力弓起的同一时刻,他开始挥拳重重地砸向屏障。

    一下,两下……头几下屏障尚能抵挡,可第三下时,屏障已裂出了细缝,巡察组的人惊得连连后退,他们何时见过这等阵仗?立马开始四下窜逃。榛西虽然也有几丝慌乱,但那一瞬间,她竟期盼着那人能打破屏障赶紧出来,她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就这么望着他的脸,望着他的表情,她甚至,忘记了要逃。

    她把指尖轻轻搭在屏障上,想要第一时间感知到那人的力度,感知他还需要多少时间可以破除牢笼。不知道是否是错觉,那人在她把手搭上屏障之后力道竟收敛了不少。

    一切都发生得这么的突然。不知从哪里冲进来的一支特令队,给那人倒吊着的脚松了绑,搀扶着把他请进了雷霆司的行政中心,榛西则作为唯一目睹完全过程的目击者被带进了问询室。

    从问询室出来她依然还没回过神来,可奇怪的是即便已经问询完毕,依然没人过来告知她可以离开。她只好继续待在座椅上。脑子里止不住地出现刚才那个人的脸,虽然当时五官因为电流的折磨而有些扭曲,但她仍然记得,那人有着高挺的鼻子,火烧般的眼神和超强的忍耐力和爆发力,他到底是谁?因为什么事情被抓进去了?又为什么被特令队的人轻手轻脚的请了出来?

    “榛西,进来一下。”行政中心御司使的声音从屋内传来。榛西推门而入,突然怔住——端坐在行政中心御司使面前的,正是那个人!

    “榛西,这位是摩澜国的外交使臣,孤赋。由于情报有误,相关口司又未提前接到报备,我们这才误判了孤使臣的身份和目的,对使臣做出如此无礼之举,还请使臣见谅。”

    “无妨。”那人用一种毫无波澜的声音回答道。

    “姑父?这人的名字也太占人便宜了……那他的母亲,岂不是得叫孤母?”榛西一边暗想,一边打量起孤赋——几缕湿透的头发贴在他额头上,证明着不久前他遭受的“优待”,半耷拉着的眼皮将眼睛的轮廓划为了坚毅的棱形,琥珀般的眼眸里看不出任何的情绪。结实流畅的肌肉线条向众人展示着他超高爆发力的基础来源,双脚光着,平实的踩踏在地上。

    御司使见榛西毫无动作,只好继续开口道:“欸……孤使臣,这位是榛西,是我雷霆司的巡察队员。”

    “嗯。胆子很大。”孤赋的语气听不出是否是赞扬。

    御司使继续接过话头:“是,她是我们这儿为数不多的女性组员,谁曾想今天在孤使臣的威震之下,跑的全是男组员!”

    孤赋问道:“一般女孩儿见不得雷霆司这些场景,她来这儿应该有一阵子了?”

    御司使答道:“都三四年了,是老组员了。”

    孤赋略微思忖了一会儿,说:“早就听闻万欲城迎宴八方来客,繁荣且安稳,本想着距离云影殿会谈尚有些时日,先四处吃上一吃,看上一看的。”

    御司使听罢微微颔首,试探道:“先前却是我们怠慢了,我这就寻几位本地的元老作陪,和他一块儿带孤使臣好好感受一下本地特有的风土人情,还请您大人有大量,多多恕罪。”

    孤赋还是那么不紧不慢:“不必如此大费周折、兴师动众的,御司使日理万机公务繁忙,能惦记我一二已是费心,我也不过是打发这阵子罢了,不知榛西近来可有空余,能否赏光带在下去城中转上一转?”

    屋内一冷一热两束目光聚焦到了榛西身上。

    “恐怕要令孤使臣失望了,我这四五年间两点一线,基本上除了住处和雷霆司就没去别处转过了。”榛西轻轻耸了耸肩,一副没办法的样子。

    御司使不太自然的说:“咳,榛西啊,是我们考虑不周,之前给你安排了这么多事务,都影响到你私人生活了,那正好借此机会休个假,跟孤使臣一起去转了看看,深入了解一方才能更好的造福一方嘛,你说是不是啊?”

    “可是……我这个月的饷银……”

    “都报都报!你现在就去奉薪司,提前预支一笔!要是不清楚预算,让他们把手头的事停一停,分个轻重缓急,好好算了给你!”御司使大手一挥,话音落得十分干脆。

    “我后头不在岗这么久,日常的事务……”

    “你们组这么多人对不对?平时养着他们,出了事跑得比耗子还快!别说这阵子,就是以后,他们也该替你多分担分担手头的事儿!这次啊,他们丢人丢大发了!你才是给雷霆司长脸的人,别担心这些有的没的,眼下你就好好陪同孤使臣,什么珍奇罕物,什么亭台楼阁,都去见识见识,不尽兴就是你的失职!”御司使一口气说这么多,脸都开始发红发亮了。

    “是!御司使大人!”

    从奉薪司走出来,榛西笑眯了眼,腰杆子都硬朗了不少。看了看大门边乖乖站着的孤赋,榛西趁机用指头戳了戳他的手臂(实际上是肱二头肌)说道:“孤使臣,我们走吧~”

    孤赋问:“去哪儿?”

    榛西想了想:“嗯……那就,先去登云阁吧!”

    孤赋问:“什么地方?”

    “给你买双鞋啊!”榛西指了指孤赋光溜溜的脚。

    一路上榛西用尽生平所学的溢美之词,把登云阁的鞋履夸上了天,从外观风格到上脚体验,从品牌历史到群众口碑,总之,“拥有一双登云阁的鞋是万欲城所有人共同的梦”!一时间令人分不清她夸的究竟是一家鞋履店还是一家圣器坊。

    孤赋听到榛西讲的差不多的时候,开口问道:“这些年你不是两点一线么,怎会知晓登云阁?”

    “啊这……当然是刚刚特地问了奉薪司的人咯!您可是贵客啊,哪能随随便便在路边买双鞋子呢?只有这登云阁,才能配得上您的身份,您的尊贵!”榛西瞪着一双特别真诚的大眼睛。

    登云阁平地起高楼,也不知是为了气派还是为了方便顾客试鞋,总之这一片地方,属他这建筑最显眼。上下共三层,越往上人越少,越往上价格越不菲,甚至到了第三层,除了店家的伙计几乎没什么人。

    榛西提前跟伙计打好招呼不必上前,接着就开始自己东奔西走起来,不一会儿就拎了十来双鞋靴递给孤赋试穿。孤赋一边试着脚上的鞋,一边漫不经心的观察着眼前这个女孩,心下忍不住好奇,他看出女孩来登云阁的路走的驾轻就熟,他看出来女孩在面对御司使的时候没有下属对上司的谨慎和小心翼翼,他同样也看出女孩身上的气度一点也不像个多年混迹在基层的人。

    女孩儿的赞叹声突然入耳:“哇!这双好!不仅纹样好看,和你自己的衣服颜色还搭!就它了吧!”孤赋柔声回道:“这双颜色好像稍有些深,烦劳榛西姑娘替我再找找有没有同款更浅一些的颜色?”榛西一边“噢,好”一边转头询问伙计,等她再拎着相近款式的鞋子回来时,却不见孤赋的身影。

    榛西望了几眼寻人未果,开始问一旁的伙计:“刚刚跟我一起来那位客人去哪儿了?”那伙计摇摇头:“我不是替您寻符合要求的鞋去了嘛,没太注意……”

    榛西又跑到楼梯边,询问楼梯旁的伙计:“你有看到跟我一块来的那位客人去哪儿了吗?高高的壮壮的,肌肉特别结实,长得还挺好看的!”“噢?有多好看?”榛西顺着声音一回头,可不就是她正在找的,长得还挺好看的那个人嘛!

    榛西涨红了脸,赶紧岔开话题:“你跑哪儿去了?也不提前说一声!”

    “结账啊。”孤赋笑着望向榛西。

    “你已经付过钱了?为什么?你是贵客,怎么能让你付账呢?”榛西疑惑道。

    “在萨澜国,送人鞋子寓意不好,会把那个人越送越远的。”孤赋虽然还在笑着,但那笑容已经浅淡了几分。更准确点说,他说这话的时候,更多了几分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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