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姊,我无碍的,只因方才食多了,如今略有不适,离开这儿,走走便好。”

    知棠垂首,低低道。

    若不仔细听,知韫就算此刻凑在她唇旁,恐怕都听不清。

    “也罢,你莫玩心大发,不晓得回来,去去就回吧。”知韫迟疑好半晌,眼见知棠心绪难明,只好应允下来。

    知棠还是那副没生气的模样,不加掩饰,拖着长长的步调,渐渐远了。

    知韫直到看不见她落寞的背景,才叹出声来,这可能便是少年人的感情吧,她已许久不曾体会。

    尔后,又担心自己忆起从前与裴郬的时光,忙不再多想,将视线投入园内热闹的方向。

    姜琳正与其他小娘子们聚在一处,曼声说着话,不一会儿便笑声琳琅。

    姜琳与知棠不同。起初,是钦佩桓砚序年纪轻轻便有那等伟绩,若能结成姻缘,自然是好事一桩。

    被变相拒绝后,也是出于她的骄傲与年轻气盛,有股莫名的气馁,经姜太后与郁林长公主轮番劝慰,又有身侧相同经历的女娘们陪伴,便将此事放下了。

    “姜姊姊,你适才所说当真吗?”

    说话的正是楚王后娘家侄女,原本楚王后将她举荐给知韫,本是没打算与桓砚序结亲,用意是在太后、圣上、皇后跟前留个好印象。

    这小娘子,是太史令邓慈之女,据楚王后方才的介绍,她的小字是嫏娥。

    姜琳看着眼前,虽不十分貌美,却令人十分亲近的邓嫏娥。

    她微微一笑,道:“自然。我岂会虚言,那位李大家声名远扬,在交州时,便是人人称颂的女子中的佼佼者,她所授学的小娘子们,说出来,皆是众所周知的,众人交口称赞的女子呢。”

    邓嫏娥身侧一小娘子接过话,道:“如此说来,姜家阿姊举几个例子来,让我等瞧瞧才是。”

    姜琳本随口一提,不欲出风头太过,无奈周围小娘子们的兴致,被方才那话激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央着她速速说来听听。

    姜琳笑容不变,接着道:“……例如,韦相家的十一公子新妇。”

    闻言,众女娘倒吸一口气。

    连知韫心中亦微怔。

    知韫曾于宫筵上,见过数次韦相及其家眷子侄。

    韦十一公子,名颢,是韦相幺子,自小在京中混的风生水起,离不开的不仅是韦相,更因此人好武,为人争强好胜,好与人争匹夫之勇,又唯我独尊的性子,偏又生得高大狰狞,面目颇丑陋。

    若非其父是韦相,恐怕早就臭名远扬了。知韫腹诽着。

    又感慨,当年韦家初定下新妇乔氏时,京中不知有多少小娘子或妇人们好奇,是何形容的女娘竟这般有勇气!

    乔氏虽不是钟鸣鼎食之家出身,却也称得上是仕宦大族,唯一的短板便是庶出,这才让韦颢娶得美娇娘。

    有沉不住气的小娘子,忙问姜琳:“乔夫人形容冠绝,怎会……怎会……”

    这小娘子应当非长安女眷,又好奇心过甚,快言快语地便问出来,方才发觉不对之处。

    幸而,邓嫏娥素性八面玲珑,最是擅长与人言辞,拉过那小娘子的手,笑得亲切,解围道:“乔夫人文雅娴静,妹妹定以为夫人喜好诗文清谈,不喜武将,可是?”

    小娘子连连点头,又回以感激地笑。

    这边,姜琳也笑着点那小娘子,道:“你呀,你呀,还是孺子心性,夫妇间感情甚笃,怎会在乎甚么好武或是喜文。”

    那小娘子出身自然不差,方才只是一时说错话才结结巴巴,如今被人解了围,也自在应道:“姜姊姊说得极是,我年纪小,原以为这夫妇之间与结交友人是一个道理哩。”

    此言一出,众女娘们,忍俊不禁,一个个捻着绢帕,已是竭力忍着极大笑意,却还是笑得身子晃动。

    知韫亦是如此,只不过她倒不觉得那小娘子言语多稚嫩,而是觉得那场面甚是欢闹,不由自主笑意也跟着上来了。

    不过,她到底耐性比那些小娘子们更好。况且,心中更关心另一事。

    小娘子们仍旧说笑着,而李霖瑾与桓砚序已离开缀霞园,讨论政务。

    姜太后以体力不支,携郁林长公主回长乐宫而去。

    上首只知韫一人,她侧身在采芙耳畔吩咐一二。

    小娘子们相得益彰,见是皇后的长御,一齐恭敬听她传话。

    原来是皇后召她们到身旁一同闲坐。又是长御亲请,众女娘不敢怠慢,忙不迭跟着采芙的步履,遂向知韫行大礼,皆道:“中宫懿体安康。”

    知韫颔首,眼睛微弯似月牙,道:“吾等年岁相当,不必拘束。”

    话虽这样说,面对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中宫,众女娘亦不敢随意造次。皆循规蹈矩地跽坐于席上。

    知韫见此,灵机一动,又道:“方才你等言及乔夫人,吾离得远,听不真切,哪位小娘子肯说与吾一同听听。”

    小娘子们隐晦地彼此看了看,她们私下里说说倒是无事,若放明面上,日后见了乔夫人或韦氏族人,岂不相见羞愧。

    适才被解围的那小娘子,左右看了看,闷声道:“妾等亦是无意中提及乔夫人,无旁的用意。”

    知韫看着这个俏皮的女娘,遂笑道:“看来太守夫人将裴小娘子教养得很是惹人爱,乔夫人有沉鱼落雁之姿,汝等亦有闭月羞花之色。”

    原来这小娘子是裴郬从妹,自小随父母生活于兖州,如今因是适婚年龄,这才被大人送来京中。

    知韫自然心知肚明,不甚在意,又神色揶揄地对裴娢道:“比如,裴家小娘子不就是个美人吗?清丽的面容,这双似水的眼眸,不识妹妹,当真是有眼无珠呢。”

    绕是再胆大活泼的小娘子,听了知韫这话,亦会似裴娢般娇羞低下头。

    头脑理智的小娘子,已经闻弦歌而知雅意,似邓嫏娥,优雅上前,笑嗔道:“殿下可莫要欺负裴妹妹面软,妾等在坐诸位姊妹们可不依。”

    一句话,带动匿着天性的小娘子们,你一言我一语起来,同知韫也不生分了,仿佛待自己的同龄友人般。恭敬有,亲近亦有。

    众人又回到适才的话题上去,有小娘子又缠着姜琳多举几个李大家授学的女子来。

    姜琳素来知分寸,碍于中宫在场,不好直言不讳,谁想身旁许多小娘子见有人来缠姜琳,心性纯粹,不嫌事大,也跟着凑热闹,硬是将姜琳弄得进退两难。

    知韫点了点那些缠着姜琳的小娘子,嗔道:“你等再这般下去,姜女娘日后有什么趣事,皆不与你等说了。”

    裴娢早已从方才的羞赧中回神,狡黠一笑:“姜姊姊才不会这般,反倒是中宫再被诸位姊妹们闹上一闹,唯恐日后妾等再等不来中宫一展笑颜矣。”

    知韫心中愈发喜爱这女娘,失笑道:“好你个裴家阿娢,吾适才赞你有明妃、任氏之品容,没成想,竟是吾识错了人,快叫姜小娘子所言的那李大家,前来管束管束你这野丫头。”

    闻言,裴娢已是瞪向姜琳,道:“姜阿姊,我待你不薄,你可不能与殿下一伍,而不顾我的命呐。”

    姜琳假做乜她一眼,笑答:“李大家岂有那般易请,不若,我明了地禀与裴太守与夫人罢。”

    裴娢忙嚷嚷道:“是是是,什么李大家,王大家……岂会比父亲母亲威严更甚。”

    说着,她佯装行礼于姜琳,作咬牙状,道:“姜阿姊可否原谅妹妹无心之言呢?”

    姜琳实没忍住,笑出声来,又赧然地瞧了眼知韫,见知韫无异色,又对裴娢道:“那姊姊我自然大人不计小人过,只是……裴太守与夫人那儿,我可还是要去多言的。”

    裴娢霍然叫苦,对着众人道:“你等听听,岂有她这般的人儿?”

    众人皆知晓她二人自是闹着玩,便也加入其中,有个别小娘子起哄道:“还不叫殿下与邓姊姊评评理。”

    邓嫏娥原本匿于席间,似乎正与要好的小娘子闲谈,闻言,忙起身行一礼,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温柔:“蒙姊妹们看重,然,妾和姜阿姊与裴妹妹向来交好,一时难以公允,还是请殿下定论方才是道理。”

    知韫哪里不知这女娘圆滑,见众人不拘小节,无意将她与自己并论,连忙打圆场。

    既然如此,知韫也不扭捏,曼声道:“两位小娘子皆玩闹而已,不是甚大事,吾本就欣赏本性纯粹之人,天真烂漫更是可乐,又为吾等解颐,此乃一桩乐事,有何可怨怪?”

    知韫见众人不再起哄,看准时机,见缝插针,道:“今日见闻,这位并州的李大家,似乎很是有真才实学,堪堪称得高风亮节,怀瑾握瑜之淑女风范者。”

    一番话,引得众女娘思索着,少顷,皆微不可查地暗暗点头,可见,小娘子们亦觉这李大家非平常女子,暗自心生向往。

    知韫方饮下一口忍冬茶盏,看着面前,案上捣好的茶饼,放置于铜釜中“咕噜”冒着氤氲之气。

    视线不由又转向席上众女娘,暗忖她们的神色,自知心事已达成大半,遂放下茶盏,问向姜琳:“吾有心见一见并州的李大家,不知姜女公子可否告知她一声。”

    蓦地,姜琳只觉不仅皇后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周围小娘子们竟也目光灼灼地望向她,心中略斟酌一番,走上前去,恭敬应道:“说来惭愧,妾生长于京中,国朝大好风光,并州风土人情不甚了解,就算有所了解,亦是略知一二。”

    看来还是愿意把她自己所知尽数道来。知韫心想。

    知韫弯了弯唇角,道:“姜女公子多虑了,以汝之见闻学识,此言过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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