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大明历韶平年,罗马的维多利亚时代。清朝不存在,拿破仑不存在,不列颠日不落帝国也不存在。

    大明与罗马,两个古老的帝国在遥远的过去联合,不可阻挡地统治了这个世界。在民来说,这是个“以燕以乐,既醉既饱”的太平盛世。在国而言,这是个‘国无有戎,四方攸同’的太平天下。

    双方在旧世界有纵贯大陆的长城作为硬分界线。但在新大陆,双方的分界线并没有那么清晰。

    在大明的旧金山湾区和罗马的五大湖区之间,存在漫长的中立地带,有时也被叫做“大平原”。那里遍布荒漠和水泽,雨热不同期,水旱不定时,还时常有横扫大陆的寒流肆虐。

    这种农业地狱在过去的前工业时代里并不被重视,只在近年才产生了“拉斯维加斯”这样有“特殊”作用的大聚集区。

    旧金山卫、三藩市,这里是明帝国最东的大都市。

    这片土地因为最先沐浴阳光,所以被称作“阳州”——按照罗马的说法则是亚美利加州。

    赤红色的大桥在深蓝色的港湾上飞架,玛雅国、墨西卡国、塔万廷苏尤国在这里供奉了昼夜通明的“龙神大金字塔”。而与金字塔交相辉映的,是旧金山卫城内高达层公尺的“金门大厦”。

    这座用披挂红砖,用青色琉璃瓦盖顶的建筑,是整个新大陆最高的摩天大楼,也是阳州总督府的驻地。

    卫城的门口,商氏钟表店里。商洛坐在自己的工作台后面。

    早夏的阳光从落地窗里照进来,照在店里金闪闪的黄铜钟上。金色光芒在一座座钟的外壳上漫射,把店里照成暖黄色。空气弥漫着的木香和齿轮油的气味,专业而令人安心。

    泡了一盅陈皮水,商洛正在检查今天的工作日程。年纪轻轻的他已经泡了足足颗枸杞,甚至还打算再泡几片阳州参。

    “啊,又是天下太平的一天。”

    回顾自己迄今为止作为匠户出生的年人生,他很满足。和前一世比起来,这里不用加班、不用熬夜、没有考勤,也没有绩效。只要按时完成朝廷摊派的差事,就能拿到一份稳定的薪水。

    最关键的是朝廷很有钱,朝廷发饷,朝廷发的饷还非常多。多到连着出差阳州的津贴算起来,每月有高达两的可观收入,可以买一辆小汽车了。

    除了几年前不得不随着父亲老商一起到阳州出官差,他没什么不满意的。

    商洛本人实际上不需要工作。匠户是按照户口来算的,一户出一個人就行。而且这也轮不到岁的未成年人去办差,至少得到岁的弱冠之年才算成人——每月两也不是人人都有,这是老商的价位。

    两个月前,老商突然接到一通电话就搭最近的一班军机走了,留下商洛一人。现在商洛主要的工作是看店,以及做一些日常维护的工作。

    作为南京五台山教习所的优秀肄业生,他的手艺相当不错。如果这四年没有跟着来阳州出差,而是继续在教习所和其他匠户的子弟读到岁毕业,他的手艺多半能直接进皇家匠作监,老商的匠籍也挂在那里。

    “他们就快毕业了吧。”商洛看了看天花板,那里还亮着灯,是南京琉璃厂制造的精工灯泡,年来从未坏过一次。

    教习所就是培养能制造出精工灯泡的匠户的地方,也是专门为匠户子嗣设立的公立学校——相应的,军户也有传习所。这很重要,因为军户和匠户的身份现在都仅止于自身,并不能传代给子嗣,子嗣也得另外考取才能成为新的军户和匠户。

    商洛上的五台山教习所要更特殊一些,那里培养的是军匠,和隔壁培养禁军的五台山传习所是兄弟学校。商洛的父亲也从那里毕业,现在被派到旧金山卫所出差,这家平日里赚外快的钟表店也开在卫城门口。

    赚外快的店也只能开在卫城门口了。因为旧金山卫城只有来自“畿内”,也就是两京一十三省的百姓才能随意进入。开在里面没法做生意,要不然他得给每个预约的客户单独申请临时号牌。

    “嗯,喝得差不多了。”他扫了一眼按照工作日志,他给自己安排了拆钟和擦钟的活,从一会的中午点开始上班,一直干到下午点就关门。

    这就是他工作的方式。不知道怎么的,自从上了五台山教习所之后,他总觉得自己在操纵机械零件时有一种异乎寻常的“灵感”。只要他熟悉每一个零件,整个机器的构造就会豁然贯通,由表及内的运转之理似乎都能被穷尽。

    就像庖丁能依乎天理,眼中没有完整的牛,只有牛的筋骨结构。就像卖油翁能从铜钱孔里倒一葫芦油,而不润湿铜钱——无他,但手熟尔。

    只是他手熟得似乎特别快,好像这些钟构运转的道理本来就在他心中,他一上手就能熟悉。这也是商洛当时被认为可以进入匠作监的原因,他确实是个天才。() ()

    来到阳州之后,商洛也没有继续在教习所上课。但不知怎的,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手艺愈发精进,甚至隐约能感知到有某种...似乎可以被称作“气理”的东西在齿轮间流转。

    这或许就是格物吧,虽然不是格竹子。相比于格竹子的枯燥,格闹钟还挺好玩的。

    点,表店里的钟声一齐报时。机械齿轮、摆线轮、振荡器,黄铜的机芯在黄铜的机壳里运转,机械零件简单而和谐运动演奏出贝多芬的《欢乐颂》。

    他把陈皮水放到一边,准备打开桌上的台灯来补光。屋子里暖黄色的光有些暗了,工作时还是得提高亮度。

    商洛把手搁在台灯的开关上。

    商洛拨动了开关。

    “砰”得一声响,台灯碎了,头顶的灯泡也炸裂了。年都没坏的精工灯泡现在成了粉末,玻璃渣子都落进了茶杯里。

    “好家伙...我这是炼成什么神功了?”他难以置信的看了看自己的手。一直以来,他觉得自己的“灵感”搞不好就是气感,他可以感受到灵气。

    “如果是灵气,那应该有灵根?那我这是什么灵根?炸灯泡的是雷灵根?”

    忽然,电话响了。正在盘算着要修雷法的商洛听到了电话,只能起身去接。

    秒后,他放下了电话。

    “搞什么嘛,害得我以为自己可以修仙了,原来是发电厂出事了。我就觉得奇怪,距离发电机发明还不到年,怎么这么快就用民用电网了?幸好这不要钱,要不然这三天两头断电,我可不付电费。”

    这次断电比前面几次更离谱。前几次只是突然灭灯,这次连灯泡都炸了。下次谁知道会炸什么东西。

    但电话打来可不是道歉的。那电话是叫他回去救场的——这也是为什么店面没开得离卫城太远。像现在这样有急事,老商可以马上赶过去。虽然老商不在,那边说无论如何都要过来请人,商洛准备等见面再找个理由搪塞一下。

    不一会,一辆越野军车停在了门口。

    “商先生在吗?”

    “他出去了。”商洛从内室里探出脑袋。他离工作台远远的,生怕有人看见他确实能干活。

    “你是...啊,你是小商先生是吧?五台山军匠教习所很有名的那个,听说你有七窍玲珑心?”

    “额...是有人这么说。”

    那是小时候的事了。

    商洛记得,自己有时候会因为“格物”而出神,口中还念念有词,被老师开玩笑说是“小比干”,因为有着“七窍玲珑心”的比干也可以和世间万物进行沟通。

    如果比干那个时候有闹钟的话,凭借着“七窍玲珑心”的天赋和闹钟搞好关系,那他少说也能当个八级钳工。

    “那正好,赶紧跟我走一趟。你要是能修好,履历里面能好好记上一笔呢。我们都搞不懂那玩意儿到底怎么转,卫所里面的老军匠也不太搞得懂。发电机是新玩意儿,近些年才有的。”

    商洛本来还想推脱,但那个卫所兵走进来拽着他就往车上走:“没事!就去看看!看一下!修不好不怪你!”

    说着,他就把商洛按到了后座。越野车掉了个头就开回卫城,一路开到工匠区的发电厂。

    一路上畅通无阻,车一直开到了机房大门口。大门开着,刚一下车这些机器的轰鸣就震得他耳膜有些疼。蒸汽机在正常运作,但厂房里面的灯却也是关着的。

    那是一台刚刚发明没两年的塔式高速蒸汽机,能够以每分钟转的高转速输出强劲的动力。每一个气缸和活塞都由专业人士精工打造,即使是在整个帝国都不到台。装在隔壁厂房的锅炉同样也是高级货。

    这家发电厂是全球第一批建好的,真正意义上的发电厂——在此前电灯其实已经被广泛地使用了。但和工厂里面的那些蒸汽机一样,使用电灯的建筑也会自备一台小型蒸汽机搭配发电机来发电。

    旧金山这里的发电厂带有实验性质,因为这里在实验“电网”和“远距离输电”两项新技术。有了电网,供电就可以在发电厂内集中,用电的地方就不需要再自备发电机了。这是具有革命意义的新技术,新技术自然也会出新的问题。

    “所以问题是那个大家伙?”

    “不是,是小的。”卫所兵指着蒸汽机连杆旁边的一台小得多的机器。红蓝两色的电缆就从上面一直连接到外面。那就是发电机,此时的发电机禁止不动,上面贴了张黄纸符咒。

    三个老钳工正背对着大门,站在发电机前面双手合十念念有词。面前的红板凳上摆了三听绿罐的旺崽牛奶,还有三根香烟。三个人一边念着什么一边对红板凳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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