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章钱峰死了!淮扬官绅弹冠相庆。

    扬州府城,

    钱峰忧心忡忡的回到宅子,晚饭都没吃,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不许任何人打扰。

    视察扬平仓的结果很不妙,可以说是十屯九空。

    但是看管粮仓的官员并不慌张,说是奉命将库粮暂时调到其他大仓了,粮食整体还是富余的。

    再问,就只管往各个衙门身上推。

    “藩台,下官位卑言轻,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那张似笑非笑的脸,背后透出的是有恃无恐。

    ……

    钱峰惊讶的发现,自己的屠刀已经不再锋利了。继强力介入盐务之后,自己想介入漕粮的打算落空。

    “我大清百姓烧香拜佛,那是因为佛会保佑自己。”

    算命先生扛着幡,在街道上慢悠悠走着。

    ……

    一辆马车,在巷子里静静的停了许久。

    丈外有个打着幡摇着铃铛的江湖算命先生,长的黑壮,不似良人。

    首总江春公开说:

    “年前扬州大旱,土地龟裂。乡民集资购置丰盛贡品,数万人在龙王庙外跪拜,中暑死亡者数十人。结果足足天仍未有雨。乡民愤怒,捣毁龙王庙,将龙王塑像拖出来暴晒,劈成了柴禾。”

    突然,他瞥见了两个大摇大摆的八旗侍卫,身穿蓝绸马褂,腰悬雁翎刀,脚蹬黑色快靴。

    稍稍歇息片刻,

    这些都是上三旗的子弟,背后的关系眼花缭乱,不好管。

    起床洗漱,喝了一杯清茶出门。

    钱峰稳步进入车厢,放下布帘,拍拍手掌。马夫用鞭梢点点驭马,马车缓缓驶出院落。

    “哼,底盘稳得很,哪儿像个算命先生。走,去查查。”

    俩侍卫自恃武艺高强,大步就跟进了巷子。

    车夫在就着凉水啃饼,平平无奇。

    这些事,钱峰都有所耳闻。

    摘顶子、砍脑袋是需要依据的,而自己已经找不到《大清律》里的理论支撑。

    熟悉的路线,熟悉的街景,他们早就烂熟于心。

    名甘陕骑兵也慢悠悠的跟上。

    他立即转身,闪进了旁边的小巷子。

    四大总商甚至开始躺平,不再向京城关系网提供冰炭两敬,也不再给淮扬的关系网进献别敬。

    扬州盐商唯一还愿意出力的就是军饷捐输。但凡有捐输所请,他们还是尽力而为的。

    其中一侍卫疑惑道:

    “我怎么瞅着像是练家子?”

    ……

    原因很简单,皇权刀下无冤魂!

    这话说的太犀利,以至于众佛尴尬,不敢上门索要。

    “如果遇上难事了,佛祖却依旧稳坐莲台。那还烧的哪门子香?求你有何用?”

    兼任两淮盐运使,就已经得罪了半个京城的同僚还有数千本省同僚。

    他们是紫禁城出来的御前侍卫,由于不想在江北大营过苦日子,一直躲在这扬州城潇洒。

    倒不是说下属爱戴自己,知无不言。而是下属们故意告诉自己,目的是希望自己“迷途知返”,莫要再做出格之事惹的官怨沸腾!

    江北官绅不直藩台久矣~

    钱峰握着一支蘸满墨汁的毛笔,久久未能落笔。

    连锁反应就是,城中高档酒楼接连倒闭了家。

    他失神了,头一次感觉到了害怕。

    眼神盯着自己,面露疑惑。

    想想都不可能,朝野一定会拼命阻止。

    扬州盐商,已然公开摆烂了。

    “算凶吉,算财运,算姻缘~”

    除非皇上能让自己署理漕督?

    烛火燃尽之前,才匆匆下笔,在纸条上写下了一行小字。加盖私印吹干墨迹后,卷起来藏入了凉帽内侧。

    距离布政使衙门条街。

    因为冤大头盐商不愿结账了!

    海兰察只当不知道。

    下人早已套好了驭马,摆好了小凳。

    ……

    “站住。”

    算命的只当耳聋,扛着幡儿慢悠悠的走。

    俩人快步追赶,嘴里骂道:

    “狗东西,老子让你站住。”

    “再不站住,我一刀砍了你。”

    这是条死胡同,很安静,大街上的喧闹与此绝缘。

    算命的黑汉子止步,却不转身。

    俩人突然有些心悸,刷的抽出了佩刀,左右拉开了几步距离,往前走去。

    噗,

    几乎没有任何反应时间,也没有看到动作。

    黑汉子突然出枪一个漂亮的回转,一点寒芒先到!矛头捅穿其中一侍卫咽喉。

    肩上扛着的幡儿原来竟是一杆长枪。

    另一侍卫惊恐的退后两步:

    “回马枪?”

    黑汉子一声不吭,拔出矛头就刺。

    上下上下,几个枪花后,这名侍卫也被一矛捅穿了咽喉,痛苦倒地。

    ……

    杨遇春这才扔掉伪装,冷笑了一声。

    天底下无花钱的不是!

    岁时,家里还未败落。爹花两黄金延请了一位江湖师傅,教给了自己两招绝学,今日使出来了。

    他把尸体拖到一边盖上幡儿,很淡定的走出巷口。

    一辆马车隆隆驶来,前面有个衙役开道,后面跟着个绿营骑兵。

    他赶紧低下头,坐在路边。

    生怕走道的模样再被有心人认出来。练武之人底盘稳,步伐沉,遇上同类一眼暴露。

    马车慢悠悠驶了过去。

    杨遇春这才抬起头,望着对面的茶水摊子。

    摊主一声不吭,把炉子里的火烧旺了,又从巷子里推出一辆满载的独轮车扔在路中间。

    ……

    一名闲人路过,骂道:

    “好狗不~”

    砰,挨了杨遇春一拳头,至当场昏迷。

    其余路人吓坏了连忙绕道,一时间竟然无人敢过来。

    钱峰的马车降速了。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慢悠悠的从巷子口驶出,速度很慢,恰好走在了前面。

    这条街的宽度勉强可以供两辆马车错身。然而,前面这辆不开眼的马车却是恰好走在了路中间。

    钱峰不爱张扬,所以马夫没敢直接开骂,而是把征询的眼光投向了一名衙役。

    衙役心领神会,快步向前准备驱赶马车。

    突然,

    他望见马车后面的帘子掀开,露出了一门黑洞洞的炮口。

    瞬间,血液凝固。

    轰,眼前火光绚烂,耳鸣眩晕。

    ……

    钱峰的马车不偏不倚的挨了一炮。

    马夫当场死亡,车厢表面无数窟窿,鲜血溅在帘子上。

    护卫的名陕甘骑兵也有一人被波及,当场身亡。

    所有人都傻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其余名陕甘骑兵,要员死,随行护卫皆斩。这是规矩!

    人将悲愤转化为杀意。大呼“不要放过刺客”,催马挥刀追向马车。

    “驾”。() ()

    刺客马车在飞速奔跑。

    马夫站起身,冷静的挥舞鞭子,控制马车朝着出城的方向狂奔。

    车厢内,

    一个小个子正在操作弗朗机炮。

    他快速旋出一个子药筒,扔出车外。又从车厢里拿起一个满的子药筒,按入炮膛,往右边一旋。

    这门火炮是西山枪炮厂生产,非制式火炮。

    钢炮筒很薄,精湛的手艺最大程度降低了公差,从而减少了火药气体泄漏。

    ……

    小个子炮手左手抓着炮尾杆子,右手将火把凑上引线。

    可旋转单杆炮架,保证了炮口方向一直对准追兵。

    轰,又是一炮。

    霰弹乱飞,名骑士瞬间落马,伤口恐怖。

    剩余人不再追赶,眼睁睁的望着马车消失在了巷子尽头。

    骂了一句:“尕怂”,恨恨的调转马头,钻进了巷子里。

    很快,示警的锣声响彻全城。

    城中多处失火,黑烟滚滚。尤其是扬平仓的火势特别大,黑烟柱直冲云霄。

    周围的兵丁们乱成一团,没人敢冲进去救火。

    因为上官也没有给出赏格,似乎救火的态度不积极?

    大家就这么胡乱的吆喝着,在火场外又敲锣又吆喝,假装很忙。

    ……

    突然,

    一群扬州老百姓举着水桶长钩来了,口中还乱糟糟的喊着:

    “救火啊。”

    现场的兵丁们都愣住了,不知该怎么应对。

    在场的最高官员――扬平仓监督,露出了一种复杂的笑容。

    刚一开口,就伴随着剧烈咳嗽。

    他有痨病,十几年了,已病入膏肓,人瘦的像一根麻杆。

    靠近火场时,居然觉得被烘烤着特别舒服。

    实际上他心里也清楚,大限将至了。

    “咳,咳咳。”

    “将这些刁民打出去。他们名为救火,实为顺手牵羊。可恨可恨,咳咳咳。”

    兵丁们来了精神,抄起家伙冲向这些百姓。

    一顿暴打,干净利落的解决了“妄图趁乱偷窃官粮”的团体。

    ……

    一名外委把总,下令释放包围圈中的男丁。

    却把一些妇女和小男孩扣下了。

    他狞笑道:

    “回去准备赎金,两银子赎一个人犯。没有银子,拿铜钱也可以。”

    “太阳落山之前要是见不到银子。这些娘们和小孩可就要关进大狱了,押司们的手艺你们可知道?”

    “啧啧啧。”

    被打的头破血流的百姓们哭泣着跑回家,赶紧凑银子。

    这帮军爷太坏了。

    女人进了大狱,还能活下去吗?小男孩进了大狱,第二天保不齐就缺了点小零件。

    押司们个个坏的头顶冒烟,脚底流脓。

    ……

    一手交银子,一手放人。

    筐子里,以铜钱和发黑的碎银子居多,看着有些寒碜。

    一年轻绿营兵不满的嘟囔:

    “两也太少了。应该要两,他们不也得给吗?”

    外委把总照着他脑门就是一掌,骂道:

    “这年头能踏马的拎着水桶主动来官仓救火的人,家里头若能抄出两现银,这扬州城跟你姓。”

    “两就是他们的极限。”

    “小子,做人不能太贪心。都是扬州老乡,差不多得了。”

    训完了,啪,又是一耳光。

    大清绿营军官的作风,就是这么的强悍。

    ……

    满脸通红的仓监督终于不咳了,双眼无神的盯着天空。

    前天晚上,有人找他谈过了:

    让他扛下这“看守不严”的黑锅,会有人照顾他的家眷。

    大儿子,安排去淮安府做个小粮仓监督。小儿子,给安排个书吏。

    都是好去处!

    “值了!”刚一激动,他就感觉天旋地转,喉头发腥,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兵丁们连忙去府衙报信,钱粮师爷最快速度赶到。

    从怀里摸出一张纸,平摊在地上。

    又抓起仓监督枯瘦的手掌,蘸了血在纸上按下了一个血手印。

    然后,他才站起身悲痛的宣布:

    “扬平仓监督,一时懈怠,被贼兵细作钻了空子,以至万石仓米付之一炬。此人羞愧难当,乃是急火攻心而死。”

    外委把总啪啪打了个马蹄袖,单膝跪地:

    “大人,小的去他家里报个丧?”

    “好,尽量委婉一些。人死为大嘛。”

    ……

    扬州官绅们很快就听到了一个震惊的消息:“钱藩台被刺杀了。”

    再听着到处都在敲锣,喊救火!

    立马意识到局势凶险,闭门不出。

    绝不搅入这趟浑水。

    这年头,明哲保身的最好方式就是保持距离!否则,风向一变,就说不清了。

    知府衙门里,

    胡佐佑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还是吓的一哆嗦。

    心想那伪吴王可真狠毒,说刺杀就刺杀。幸好自己从来没得罪过他,也没指名道姓的抨击过他。

    “府尊,怎么办?”

    “封锁全城,搜捕刺客。告发者,赏银两。”

    ……

    按照事先踩准的路线,那辆马车驶入一处窄巷子。

    接应的人卸下佛朗机炮,随后赶紧藏匿。

    刺客则是换了身衣服,直奔最近的城门而去。

    刺杀现场,打扮成算命先生的杨遇春跑到马车旁,掀开帘子看了一眼,确认死亡,不必补刀了。

    钱峰浑身都在冒血。

    眼珠子瞪得老大,死不瞑目!

    在死之前他脑海中的最后一个念头是:自己人干的!

    总之,为乾隆做出巨大贡献,为江北大营筹集军饷粮草的布政使兼两淮盐运使钱峰,从此退出了历史舞台。

    朝廷追封巡抚,加谥号“文忠”,并且赏赐家眷治丧银两。

    ……

    扬州城门,缓缓关闭。

    所有兵丁全部出动,先控制城墙再全城搜捕。

    胡知府来了精神,手握佩剑,威风凛凛。

    在上百兵丁的簇拥下来到了扬州城的制高点,一处佛塔顶层,俯瞰全城指挥抓捕刺客的行动。

    表情甚悲,心中紧张又后怕。

    钱峰死了是好事,可会不会牵连到自己?

    “咳咳,你,持本官书信去淮安府。”

    “。”

    一名亲信坠出城墙,快马去淮安府寻求集体的智慧。

    按照事先的约定,大家必须拉一把。

    若是胡知府垮了,大家的良心倒是无所谓。只怕他破罐子破摔把事给捅出来。故而不能因小失大,必须拉胡兄弟一把。

    应对之策,简单粗暴。

    凑份子,使银子!

    只要银子到位,几位军机宠臣愿意仗义执言,运作得当,胡知府问题不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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