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年,腊月。

    持续了小半个月的雪终于停了,太阳露出了微弱的亮光。

    吉安府泰和县西,苏溪镇。

    青石板路,

    一滩滩鲜血凝固结冰,好似镜面,不断有走过的兵丁不慎滑倒,骂骂咧咧。

    ……

    “藩台大人,老朽全家心向大清。这辫子还留着呢。”

    一名士绅跪着苦苦哀求。

    然而,

    马忠义压根不在乎辫子,他只是想找个理由杀人罢了。

    一刀砍下,血练飙起。

    “弟兄们,再坚持天!明天我们就拔营回诸广山,回去过大年!”

    “。”

    传令兵把这个消息传到了每个营中。

    清军全员沸腾~

    诸广山大营储备了海量物资,过年可以敞开吃喝。

    前段时间,因为军事节节失败产生的恐“吴”症似乎也减轻了。

    所有人有说有笑,准备和友军交割完毕就回家。

    ……

    “主子,咱们撤退的路线怎么走?”

    “原路返回呗,把可能遗漏的村镇再过一遍篦。”马忠义说的很轻松,“古人云,兵过如篦嘛。”

    然而,

    刘路却是一点都轻松不起来。

    他低声建议道:

    “不如先向西进山吧。”

    “嗯?”

    “在山里行军,比较安全。”

    “你疯了吧?这大冬天的,翻山越岭回诸广山?辎重都扔了?”

    马忠义咆哮完,

    沉默了会,话锋一转:

    “其实你说的也有道理。这样吧,我们沿着山脚行军,万一有事立刻往山里跑也来得及。”

    ……

    午时,

    雪地有些反光。

    放哨清军手脚冻僵,突然望见远处隐约出现了几黑点,顿时振奋。

    “来了,来了。”

    “反光看不清楚旗号,眼睛疼。”

    “不用看,瞧那个狼狈样肯定是白莲教匪。”

    里外,

    吴军轻骑兵正在做最后的准备。

    昨日,给战马的精料翻倍。

    今日上午,又给战马再次喂了精料斤。

    接近苏溪镇前,

    所有人都牵着战马缓慢行军~

    兀思买站上马鞍,拉开手里的千里镜观察了会,然后收起放入马鞍旁的厚布袋内。

    刷,

    他抽出佩剑,高声吼道:

    “弟兄们,南赣镇清军就在眼前。不要让他们逃回山里,先锋从右侧包抄,堵住这帮老鼠的进山道路。”

    “检查装备,息后全员冲锋。”

    ……

    传令兵勒马奔跑,将消息传达到各连。

    所有人都紧张起来。

    吴老二连忙将骑兵燧发枪药池盖打开,将放置了个时辰的引火药倒在雪地里,重新换上干燥的引火药,确保打响。

    随后将燧发枪挂在马鞍左侧。

    又摸出一把大麦塞给战马。

    “吃吧,多吃两口。”

    战马迅速将他掌心精粮吃干净,开始呼气、刨蹄子。

    吴老二顺手将厚毯、油毡、干粮袋、替换棉袜从战马背上解下,扔在雪地里。

    前方,

    军团大纛突然展开。

    随后,各团各营各连也各自展开军旗。

    刷刷刷,

    骑兵纷纷拔出骑兵刀,刀背抵肩。

    第排战马开始奔跑,第排随后跟上,第排再跟上。

    泥雪翻飞。

    ……

    清军诧异抬头,什么情况?打雷了吗?

    心不在焉的刘路反应最大。

    冲向马忠义:

    “主子快跑,吴军有埋伏。”

    话音未落,

    镇外示警的鸣锣声响成一片,响了一会突然没了。哨兵扔掉了铜锣,正在撒丫子逃跑。

    马忠义的大脑门瞬间布满汗珠子。

    他一脚踹翻刘路,站上一辆辎重车,振臂高呼:

    “弟兄们别慌,结阵向西,进山。”

    ……

    说不慌,

    大家还是很慌!

    因为南赣镇清军和吴军交手次数太多,每次都是输,老兵们在心里早就跪了。

    有的遵从军令乌泱泱的往西跑。

    有的啥也没听着,自顾自的向南跑。

    也有的人颇有血性,跑进镇子里准备据守。

    更多的是在原地像没头苍蝇一般,一会向西一会又向东。

    ……

    马忠义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完了,完了。”

    恐吴症集体发作~

    唯有镇标亲兵千余人还能冷静的追随自己。

    “快走,向西南。”

    马忠义一马当先,镇标千余人紧随其后。

    新年万人雪地马拉松,开跑!

    ……

    刘路倒霉,原本在第梯队,结果中途绊了一下摔倒了。

    后面起码条大汉被他绊倒,翻滚,压的他眼前发黑~

    马忠义一边跑一边高呼:

    “刘路,刘路你在哪儿?”

    然而混乱不堪的战场实在没法找人。

    更恐怖的是,

    吴军骑兵越来越近了。

    兜头截住了往西跑的第一批清军,刀锋所掠,血线四溅。

    ……

    这一个营执行右侧包抄战术的骑兵目标明确,截住妄图进山的清军,迫使他们掉头向东跑。

    然后,他们继续向前,兜个圈子截住向南跑的清军。

    最终逐步压缩清军活动范围,打歼灭战。

    马忠义周围乌泱泱的一大群人,明眼人一看就猜到有大鱼。

    兀思买亲自督战。

    骑兵们抽出燧发枪轮番射击,轰鸣声不绝于耳,霰弹乱飞。

    这种战术和弓骑兵并无明显区别。

    只不过,

    骑兵很难在奔跑中次装填,除非退到战场安全处,勒马装填枪弹。而弓骑兵却可以在运动中充当人形输出平台。

    ……

    骑兵们一分为二,

    一部开枪完毕,退后装填。

    另外一部伺机冲上去砍杀~

    南赣镇镇标就像是一颗大洋葱,被层层削减。

    “大人,突不出去了。”

    “我不服,我不服啊。”

    马忠义疯了,高举着佩刀冲在最前面,被一柄近距离飞过来的短斧击中面门,重伤倒地。

    镇标兵丁斗志瞬失,跪地投降者超过一半。

    其实,

    他们原本是有机会列队排枪射击,重创这个骑兵连的。

    只不过,人人皆患上了恐吴症。

    只想逃命,想不到反击。

    心气没了~

    这种情况下就算给他们配备门霰弹炮,也许还是个输。

    ……

    兀思买跳下马,迈着罗圈腿走到马忠义面前。

    询问俘虏:

    “他是谁?”

    “回吴军爷爷的话,他是江西布政使兼南赣镇总兵,马忠义。”

    暖帽上那颗红珊瑚珠子,可太扎眼了。

    兀思买长长的舒出一口气,掂了下手里的军官佩剑,觉得工具不趁手。

    又走回马鞍边,

    拔出一柄短斧,趁手~

    ……

    马忠义口鼻冒血,望着他典型的大脸盘子,小眼睛,

    含糊不清地问道:

    “你是蒙八旗?”

    “嗯。”

    马忠义突然笑了,

    攥紧的手掌随之张开,眼睛无神地望着太阳,心想这仗输的不冤。() ()

    蒙八旗都从贼了,保不齐马上就有满八旗从贼。

    他最后的记忆是,

    兀思买叉着腰,先念了一句定场诗:

    “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

    然后大脸盘微微一红,挥舞斧头狠狠砍下。

    马忠义的头颅断电前,最后的脑电波是――那两的债,两清了~

    ……

    溃逃清军被吴军压缩,再压缩。

    除了据守苏溪镇的千余人,其余人好似受惊猎物,在包围圈里狼奔豕突。

    骑兵对于步兵的压制效果恐怖如斯。

    吴老二麾下的第连冲到最南边,用马刀迫使清军原地掉头。

    见前面清军逃跑速度有所减慢,

    他用靴子一夹马腹,战马瞬间加速。

    追上落在后面的清军~

    马刀轻轻划过,清军应声倒地,狂飙鲜血。

    在死亡之镰的压迫下,

    周围清军加快了逃跑的步伐,压榨出最后体力,争取跑在同伴前面。

    “少尉,要劝降吗?”

    吴老二摇摇头,暂时勒马,抽出燧发枪默默装填。众人有样学样。

    ……

    “总指挥,怎么处置?”

    “赶下河。”

    “遵命。”

    轻骑兵军团接到明确军令后,并无迟疑,全员高举马刀,执行“驱人下河令”。

    军法官没有作声。

    因为这种天气,收拢俘虏并押回后方可能是累赘。

    而且,轻骑兵军团在消灭南赣镇后还有任务。

    大砍大杀~

    夹杂着零星枪声。

    清军不断有力竭倒地者,互相踩踏,哀嚎惨烈。

    终于,跑在最前头的清军望见了结了一层薄冰的蜀水河,他们瞬间就明白了吴军的歹毒用意。

    蜀水河,

    赣江支流之一,发源于罗霄山脉,在泰和县汇入赣江。

    ……

    有人试图阻止同伴:

    “别跑了,冰面吃不消的。”

    刘路也在其中~

    此刻,他毫无曾经的凶狠霸道,跑的眼前一阵阵发黑。

    见身边的人陆续停住脚步,害怕掉入河里。

    他却是牙一咬使出最后的力气快速冲出人群,远离这帮白痴。

    冰层没有碎裂~

    刘路连摔了好几个跟头,摔的脸部流血,依旧手脚并用疯狂向前爬,身后留下斑斑血痕。

    心中狂呼:

    “我能走到对岸吗?”

    ……

    枪声,再次响起。

    吴军骑兵下马,结阵开枪射杀。不下河,就打死你们。

    骑兵军团的子弹比较特殊,颗圆铅弹搭配颗小铅弹,并不追求精准度。

    “快跑啊。”

    清军发一声喊,上万人集体冲下河岸。

    蜀水河冰面不出意料,瞬间不满裂缝,发出吱嘎吱嘎的断裂声。

    在上面奔跑的清军更加恐惧,互相推搡踩踏想赶紧跑过河面。

    咔嚓~

    随着一声巨大的断裂声。

    好似变戏法一般,河面张开血盆大口,成百上千的清军坠入冰河,数不清的倒霉者在刺骨的河水里挣扎。

    ……

    后面清军连忙刹住脚步,往下游跑~

    可没跑出几步,也坠入河水。

    冰面的整体性被打破,承重能力大幅下降,目视所及全部断裂。冰层断裂声和清军绝望的惨叫声响彻云霄。

    兀思买眯着眼睛,嘴角上扬。

    战争,

    没有怜悯,误伤也是无法避免的。

    南赣镇的随军民夫、辅兵,一样享受了战兵待遇。

    李郁亲手建立的吴军从一开始就不属于传统意义上的“仁义之师”,而是一支凶狠的半封建半近代军队。

    ……

    吴老二举起右臂,欢呼!

    周围的骑兵跟着欢呼,眉开眼笑。

    这个冬季,赣南的气温还不算太低。

    百姓散开些,踩着冰层过河也无碍。

    可成千上万的汉子踩着冰面疯狂奔跑,阎王爷都看不下去了。

    此战,

    完美划上句号。

    南赣镇幸存者不会超过一个汛。

    冬季坠入冰河就等于死亡。

    一刻钟之内,河里扑腾的惨叫声越来越小,直至安静。

    数不清的尸体向下游飘,被下游的冰层挡住。

    不出意外的话,

    夜里会再次结冰。

    明年开春后,才会飘入赣江,飘进鄱阳湖。

    当然,

    在那之前,县衙肯定会组织人手打捞埋葬,否则时疫会将方圆百里的人一起带走。

    ……

    兀思买早已打好腹稿,大声作诗:

    “可怜蜀水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周围骑兵纷纷喝彩,赞颂总指挥文武双全,儒将!

    可惜生错了时代,要是生在大唐,起码能混个边塞诗人。

    兀思买大脸盘涨的通红,开心的飞起。

    现如今像自己这样的儒将不多了。

    放眼整个吴国,会打仗的没有自己会作诗,会作诗的没有自己会打仗。

    他甚至狂妄的想:

    草原文采共斗,自己独占石,黄金家族倒欠斗~

    ……

    “总指挥,苏溪镇清军怎么办?”

    “派人去泰和县,通知县里的巡警分署长和兵判拉门小炮过来,留下个连,其余人两刻钟后开拔,目标――萍乡县。”

    轻骑兵军团人慢速向北行军。

    战马不能长时间奔跑,轻则元气大伤,重则死给你看。

    马比人娇贵!

    尤其围猎南赣镇清军时,来回奔跑冲杀,马力用竭。

    此时,

    骑士们忙着进食,顺便也给自己的战马喂点。

    两路报捷信使,

    一路向南,去广东南雄府禀告苗有林。

    一路向北再向东,向陛下报捷。

    给今年的过年气氛增加一挂小鞭。

    ……

    日落前半个时辰,

    泰和县的武装人员拉着门磅炮,门磅炮赶到。

    当第一颗实心弹落入镇内,砸塌土坯墙时,据守清军原本就无几的士气彻底崩溃。

    打着白旗出来商谈,

    投降,可否不杀?

    他们目睹了蜀水河那残忍的一幕,心悸胆寒。

    在得到了在场的唯一文官老爷,年轻的泰和县兵判大人的郑重承诺后,据守镇内的千余残兵立刻放下兵器。

    自此,为祸江西的南赣镇清军销声匿迹。

    各县大肆宣传,将马忠义首级和总兵军旗传示各州县,倒是收获了不少民心。

    马忠义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太逆天。

    进山前他疯狂掠夺,进山后他血腥屠杀,可谓罄竹难书~

    以至于原本抵触吴军的江西百姓,如今发自内心的厌恶清廷~

    没有人知道,马忠义甚至还琢磨了一种策略:

    东杀,西补。

    罗霄山脉是江西和湖南两省的界山。

    东边,烧杀江西。西边,抢夺湖南。

    ……

    李郁在收到捷报时,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如果在赣南山区,有一支清军打仗风格迅速山匪化,游击化,简直就是噩梦。而且会严重威胁到自己在江西的粮食、煤炭布局。

    欣慰之余,不忘嘉奖:

    “兀思买,晋升铜星校尉,赏赐黄金燧发枪杆,伊犁良马匹。”

    “苗有林亦有大功,待打下广州后一并封赏。”

    【明日请假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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