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盈的身子悬浮于空中,若一片恣意的尾羽,无限远徜徉,极妙无穷之乐趣。

    朦胧间,她听见杳杳神音弥散。

    “大人,如此她便是半凡半仙之躯,虽可进入东山神观,但踪迹也就再难藏匿了。”与梦境中一般无二的低沉声响起,只是语气里多了份苍老。

    “无妨,你带她来见我。”佳人之声一如当年,令李青青神魂倾倒。他指腹摩挲着木偶,木偶栩栩如生,若是李青青有千里眼能见到木偶的模样,定会大吃一惊,此偶竟与单白君生前一般无二,

    佳人指腹点木偶的眉心,一缕神识被他抽出并缓缓吸纳。

    “是。”低沉的男声应道。

    神音渐行渐远,李青青只觉入了孤寂之境,蜷缩的身体微颤,随舒展开来向神音传来处飘去。

    “你怎么跑这来了?回去,这不是你现在该来的地方。”低沉的声音含着一丝笑意,“副考官呢?怎么也不看着点这粘人精。”

    “你怎么跑这来了?回去,这不是你现在该来的地方。”低沉的声音含着一丝笑意,“副考官呢?怎么也不看着点这粘人精。”

    我才不是粘人精。李青青不悦地蹙起少女青涩的眉头,她不知自己到底哪里惹着这人了,上一回就是他不顾她的求救,毫不留情地将棺材板盖上,这会还,还骂她。

    李青青舌头在嘴里转了几圈,刚绞尽脑汁捻出几句朗朗上口的国粹,忽而身体被快速牵引走。

    “李家小女,魂归来兮,结合三魄,再续尘缘。”神女之音空灵而具有穿透力。

    那朦胧的轻盈之感被逐渐抽离走,李青青的身子也愈发沉重,粗重的呼吸声在耳畔响起,她挣扎着想要睁开眼,赶走在身旁呼呼大睡打搅她清梦的瞌睡虫。

    却不料,粗狂的呼吸声就是自己发出的,顿时老脸一红。

    眼帘未再受到任何阻碍的抬起,眼前灰朦之景令她心尖一颤。

    一场瓢泼大雨过后,田野的芳香撩拨鹅掌楸青翠的叶子,鸟雀紧紧相靠着对方取暖,有老汉挥动手上的长木枝,吆喝着将浮动的鹅群赶往清河。

    宁静安逸被隔离在这一片小小乡野,不被欣欣向荣的外界干扰。

    “我回来了。”李青青茫然从泥地上爬了起来,营养不良而干枯瘦弱的手指上也揪住了一小坨泥土,忽然,她的眼睛闪亮,高声将喜悦传递给生她养她的时代“我终于回来了——!!!”

    “咳咳,天方亮,姑娘莫要朝吵着他人休息了。”低沉的嗓音打断李青青的庆祝时刻。

    李青青蓦然回首:“是你?”

    “是你?!”

    前一句惊悚于梦中之音为何会出现在现实世界,后一句则惊讶于眼前之人……她竟见过!

    只见那人身着松垮时髦的西装,黢黑的头发梳得板板正正,像极了照相馆里的海报,与昨日她赶往学校途中不甚相撞时的他的模样一样,处处彰显小资贵气。

    那时他还问李青青是否知道村里有哪处姓李的人家会仙法,吓得李青青随便糊弄一番便连忙逃离。时代虽然开放了,但小乡村里依旧残留着闻“旧”色变的风气,就算李青青对鬼神之事很感兴趣也只敢偷偷躲地下藏书库里看,万万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与这类人扯上关系。

    男人显然也回忆起昨日相遇之事,于是颔首认下:“没想到姑娘还记得我。”

    李青青嘴角一抽,粲然笑道:“先生挺好认的,先生饱读诗书,每回见我都要从书里拎一句出来骂我,小女子自是不敢忘记。”是的,他俩头一回见面时,男人就极其没有绅士风度的责怪她撞到自己,骂她是“不长眼的小兔崽子”。

    男人微笑点头,笑不达眼底:“姑娘说笑了,我这人善看面相,点评人从未错过。”

    李青青咬牙切齿微笑。

    气否?气。

    敢上前挠人否?一袭粗布麻衣不敢与贵气的西装硬碰硬。

    但男人还是捋了捋自己一尘不染的西装,重拾风度,朝李青青道:“看姑娘说话中气十足,想来是已无大碍。我名叫丹寻,此番前来只为姑娘一人。”

    只为姑娘一人……说的还挺臊人。李青青双手背于干瘪的身子后头,脚尖点起磨蹭朴实的泥土地。

    丹寻见李青青一副吊儿郎当“你看我会信你个不知哪来的骗子吗”的嘴脸,无奈地阖上眼眸:“你就是那位当年在修行圈里声名鼎赫的李氏家族的后代吧?”

    李青青沉着冷静,撇嘴不予回应。

    丹寻见状,再接再厉攻破防线:“你应当知道自己死期将至。”

    李青青抬眼震惊地看着丹寻,冷汗瞬间如涌泉喷满了她的后背,任哪个人现在在她身旁都会将这句话当做诅咒或威胁,只有她自己心底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是一句没有过添油加醋的实话。

    李家祖祖辈辈修行,在道上是赫赫有名的修行世家,慕名前来拜访者不计其数,即便后来世道变迁,家道中落,也凭借着厚实的“家底”,从未在鬼神上遭遇过什么窘境。

    直到李青青的降世。

    她的生辰八字普普通通,分明与招阴灵的体质搭不上边,却自幼体弱多病,时常招引邪祟,连灵魂都不能安稳的待在□□之中。

    父母族人把家中的书籍翻了个遍未能寻得解法,又寻遍了人脉,终于找到位尚在人世的高人,求得了一串玛瑙珠子,邪祟才不敢再造次。

    然而如今……

    思及此,李青青忧心忡忡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腕,那里本有条母亲留给自己的玛瑙串珠,上头有十三颗珠子,已经为她挡了十三次灾,如今只剩下一条红绳了。

    没了玛瑙珠子的庇佑,地府里那只一直企图召唤她灵魂入地府的阴灵又不安分了,就在前日,她在睡梦之中被扯入阴曹地府,最终是漫天黄埃中母亲的撕心裂肺的招魂声,将她送离了黄泉之路。

    原来方才梦中保护她的女人,是她的母亲啊……

    李青青面色发白的回忆往昔,心底愧疚之情如酸水般冒出,酸的她心脏被手揪着那般疼。

    丹寻见此,抬手轻点她的印堂穴,泊泊冷泉似的灵力注入她的灵识,她即刻从梦魇中清醒过来。

    劫后余生,李青青贪婪地喘息着,干涩的眼角端详丹寻,破皮的嘴唇一开一合:“那你……到底找我何事?”

    丹寻十分满意李青青的示弱,他双手合十摊开:“将被你撞到的床神像递给我。”

    李青青一惊,慌张扫视地面,果真在自己脚旁见到了梦里的那尊床神像!

    只是这尊神像是梦里的缩小版,大概十个手指大小,她回想起梦中的遭遇,强忍住惊悚将神像拎起,塞进丹寻手里:赶紧给它找个傻子下家,免得它再缠上我,哎呦,差点被要了老命了。

    李青青狡黠地舔舔嘴唇,哄骗丹寻:“这尊神像可灵了,你拿回去供着,保证日子过的顺风又顺水。”

    完了还真情满满地补一句:“啧啧,说真的,要不是见先生亲切的如见家人,我肯定是舍不得送你的。你这面相,就适合供养它。”面相?短命鬼相。

    丹寻凤眼一挑,并未接李青青的话,而是自顾自地讲下去:“我是你父母的朋友,这次前来是因为我知道那串护身手串已经失效,担忧你有性命安危。我答应过你的父母会护你周全。”

    “可是那日你防备我,不肯与我坦诚身份,我四处寻找,等找见你时,就见你的阳魂差点被鬼拖入阴曹地府,九姑便绘了黄粱一梦将你的阳魂困住,但是这并非长久之计。”丹寻解释李青青被困梦中之事。

    “九姑怕你梦里依旧担惊受怕,惶惶不可终日,故将你是阴曹地府常客之事隐了去。”

    难怪梦中她总觉得自己对濒临死亡之事十分熟悉,却又想不起此熟悉感产生的缘由,另外她自幼对鬼神之事感兴趣,也是因为想要寻找救命之法。

    不过李青青依旧努了努嘴,眯着眼防备地打量眼前之人——不像好人。反正她父母死无对证,谁他嘴里知道几句是真几句是假。

    丹寻耸肩,捏了个神诀,忽然,四处闲逛的真神又被强行召回。李青青瞪大眼睛看着那尊灵动神明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在神像之上盘腿而坐,缓缓缩小沉入神像之中,乖顺的如同被驯服的小犬。

    见梦中“为非作歹的恶徒”乖顺受其管教,李青青再没了小人之心:“高人呐!是小女子方才有眼不识泰山,多有怠慢,请先生受小女子一拜!”

    丹寻顿时福至心灵,感慨自己千年修行终得善果,治理顽固小儿易如反掌。他方要大度免礼,风度翩翩地说句:“无碍。”

    突然,他脸色骤变,满面黑线地低头,无语地看着紧抱着自己大腿的干枯手:“李——青——青!不要用你的脏手碰我!”

    “高人在上,高人救命啊,我才年芳十七,大好年华,还没娶到过一位佳人,我可不能就这么死了啊——!!!!!”李青青脸皮厚如城墙,嚎啕声如捏着嗓子的尖叫鸡。

    “起开,不然我现在就让你下地狱!”丹寻忍无可忍,怒发冲冠!

    审时度势如李青青,腾的站了起来,往后恭敬退三步,泪眼婆娑,嗓音怎么惨怎么哑道:“大师,我是真想活,谁不想活着呢?我已经高三了,不久就高考了,高考完就能上个大学,我,我总觉的往后的日子还是很有盼头的。”

    李青青从小活在一不小心就会命丧黄泉的阴影之中,但经历没让她就此看淡人生,反倒是尤生出一股倔强,她就是不要如地府那只鬼的愿,她要好好活着,这是她父母的期望。

    丹寻将神像放置于随身携带的木箱之中,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写了钢笔字迹的纸,嘱咐李青青:“世间因果不是你哭丧脸求一句便可消解的,而且我也帮不了你,不过你可以前往此地寻求庇护,但你必须用尊严来换安全。”

    李青青乍然双手抱胸,警惕地盯着丹寻:“尊……尊严?”

    丹寻无语至极:“想什么呢,大人怎么可能眼光差劲到看上你这只干鸭子!所谓尊严,是让你去那里当打杂的,保证自己不会被赶出来就行了,你是他的人的话,就不会有谁再敢动你了。”

    不会再有谁敢动你。

    诱惑力太强了,李青青鬼迷心窍,真信了他的鬼话,往后余生无数次回想起来都爪子痒的想回来撕碎这个时候的丹寻,但这都是后话了。

    现实是李青青泥腿子般低头哈腰恭敬送别丹寻……在人走了百米远后,愤然捡起一块石头朝渐行渐远的背影砸去,惨兮兮地望一眼不远处倍感熟悉的小屋子:“草!姑奶奶好不容易走了七里地到二奶奶家,眼瞅着就快要进城了,又给你姑奶奶送回了舅舅家,白走!”

    “苍天呐,还得再走十里地!最令人痛苦的不是上学,而是饱受风雪艳阳摧残的上学之路!”李青青绝望地望着熟悉的故土那连绵不绝的山丘。

    ————

    丹寻轻轻一笑,眼底较之之前多了几分温情,他悠然地走着,与木箱里的神像闲聊:“她变了许多,闹腾的我耳朵生疼。”

    “……”木箱里,神像眷念与痛恨之情纠葛交缠。

    “方才她并未第一时间回魂,告诉我,你干了什么?”丹寻危险地眯起狭长的凤眼。

    “……”神像流下眷念的泪水。

    “罢了,历劫一遭,该警示她的话语都在里面了,能悟出个什么心境来就看她了……别的暂且不论,别那么贪生怕死就好,否则接下来的日子可有她好受的。死过一回的人,总该看淡点生死了。”

    “……”

    “你真无聊,那就先不给你找身体了,圣洁的神明啊,陪我去肮脏的阴曹地府走一遭吧。”

    ————

    祈安县城莲花区馒头山上东山神观。

    李青青面色潮红地目送路人摇头离开,顿时无欲无求,要问人世间最大的险恶是什么,李青青必答:我掏心掏肺求活下来的方法,但他丫的狗丹寻给的地址是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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