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二章

    赵福生听到朱光岭的这些话后,心情变得十分恶劣。

    她深吸了一口气:

    “朱大人,我同情你的遭遇,可这些不是你向百姓下手的理由。”她起身指向厉东平:

    “这小子是文兴县治下黄蟆镇、东屏村的幸存者,他的父母亲人因你驭使的厉鬼而死。”

    赵福生冷眼望着朱光岭:

    “朱大人,你的父、兄死在鬼祸中,我以为你驭鬼后,会吸取教训。”

    朱光岭放置在桌面的双手倏地握成了拳。

    “如果是其他愚昧者做出这样的事,我会理解。愚民见识有限,做事顾头不顾尾。”赵福生语气并不激烈,可话中的沉重却令朱光岭死死捏紧了拳头,似是强忍着情绪,深怕自己失控。

    “可你不一样,你是读书人,该明事理。”

    “读书人不是人吗?”朱光岭反问。

    “你父兄因鬼而死,使你变成孤儿,你嫂嫂、族人费尽千辛万苦将你养大,你如今有了能力,为什么要让其他的人也跟你一样,因鬼而变成孤儿呢?”

    朱光岭嘴唇紧抿:

    “达者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赵福生差点儿被他气笑:

    “这话是这么说的?”

    “天下理就是这么一个理,我扛不动这规则,逆转不了环境,便唯有随波逐流。”朱光岭道。

    “……”赵福生哑口无语。

    朱光岭初时被她的话所影响,心情激奋。

    可他毕竟是个驭鬼者,情绪冷静得近乎冷漠,很快便又平静了下去,再度说起上阳郡的事:

    “上阳郡内的情况很复杂,我顶不住,以我实力,至多坚持三个月时间。”

    说到这里,他抬头看向赵福生:

    “我曾答应过帝京的封大人——”

    “这他妈封大人到底是谁啊?”赵福生突然暴躁,扭头看向谢先生问了一句。

    谢先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是如今镇魔司的王将,驭使了很强大的鬼。”

    “有多强大?”赵福生问。

    谢先生就道:

    “他驭使的鬼,比灾级之上的品阶还要强些。”

    “这么厉害?真想见识见识。”

    赵福生道。

    谢先生意有所指:“此间事了后,说不定真有机会。”

    赵福生心烦意乱,又看向朱光岭,朱光岭看懂她眼神中的意思,又接着道:

    “封大人要我守两年,我才三个月,如果破坏了协议,我来上阳郡有什么意义?”

    “所以你就召38县的人,借他们传播鬼疫?”

    范必死不敢置信的问。

    朱光岭道:

    “我没有办法,不晋阶,我压制不住它们。”

    “真是可悲。”刘义真叹息了一句。

    武少春也不可置信道:

    “你可是驭鬼者,你不听话又能怎样?”

    “一山还有一山高,驭鬼者又如何?只是镇魔司下的一员而已。”朱光岭道:

    “有些规则不能破坏的。”

    武少春听到这话,感到说不出的寒意。

    “大人——”他求助似的看向赵福生,眼里带着恐惧。

    朱光岭已经是这样一个强大的驭鬼者,可是依旧不得自由。

    他身上有一种诡异的矛盾性。

    如果说他是人,可他却又驭鬼,且受厉鬼影响,多少行事有些极端,竟敢以人命喂鬼,提升厉鬼品阶。

    而他这丧心病狂的举动,偏偏又不是出于他自身对力量的扭曲追求,而是源于当日帝京王将封大人的命令——要他镇守上阳郡。

    他之所以答应这个条件,则源于他人性中的弱点:家人。

    他希望家人老有所依,希望家人富足,担忧自己身死后家人流离失所。

    正因为如此,他受制于镇魔司。

    他最初与赵福生的对话提及:人各有志。

    这句朱光岭最初说的话,在此时再次回忆起来时,便别有另一番意思。

    他自小饱读圣贤书,一心想的是为官治民,而不是成为驭鬼者,一脚踏入这阴暗、扭曲的环境里。

    朱光岭身不由己,驭鬼有成,且驭使的厉鬼力量强大,可又并没有因此而获得真正的自由。

    他没法随心所欲,依旧受制于人。

    这像是一个缠成死结的线团,难以厘清头绪。

    赵福生也不知该如何点评这样的事。

    “难道成为驭鬼者了,仍然要受人驱使?”张传世有些害怕的道:

    “这么强大的驭鬼者——”

    刘义真幽幽说了一句:

    “鬼被驭使后依旧得为人奔走办事呢。”

    张传世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

    众人沉默了许久。

    定安楼顶层的茶室静得落针可闻,炉火燃烧时细微的声响在此时显得格外的清晰,茶水‘咕噜噜’的沸腾,反倒显得环境更加的静谧。

    “上阳郡究竟是个什么情况?昨夜——”

    朱光岭杀人晋升厉鬼的缘由弄清楚了,但赵福生心中还有很多疑问。

    她刚一开口,朱光岭就道:

    “我已经要守不住了。”他平静的道:

    “我跟封大人的约定是镇守两年,但我尽力了,这里的情况远比帝京的人想像的更加复杂。”

    他抬头看向赵福生:

    “所以一个月前,我就已经派人向封大人去信,请他派人来此地,收拾烂摊子。”

    “这个烂摊子,包括我自己。”朱光岭道:

    “我的厉鬼即将要失控——”他说到这里,偏了下脑袋,“我早有死亡的心理准备,但我怕失控之后会祸及家人——”

    他做这样伤天害理的事,引祸38县,已经是无可饶恕的重罪了。

    “赵大人,我不能让我的家人失去现在的生活。”

    朱光岭抬头看向赵福生:

    “赵大人,你能不能帮帮我?”

    他明知赵福生对他的举动并不认同,却仍是向赵福生求助:

    “只要你答应替我照顾家人,保他们一世衣食无忧,我甘愿受你驱使,纵使我粉身碎骨,死于上阳郡,我也在所不辞。”

    说完,他跪直起身,双手作揖,长长的拜伏下去。

    这一幕看得众人哑口无言。

    赵福生心烦意乱:

    “你求我有什么用?我是驭鬼者,驭鬼者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清楚?”

    “是。”

    朱光岭点头:

    “可是赵大人你不一样。”

    “有哪里不一样?”

    驭鬼者受鬼影响,心性冷漠。

    赵福生冷冷看他:

    “你饱读圣贤书,明事理、知礼仪廉耻,可你仍然敢为了一己之私,引祸38县,以数十万人的性命作赌注,就为了保住你家人200多条人命。”

    她越是指责,朱光岭竟越是舒服,他的嘴角甚至微微勾起,露出一个僵硬又别扭的笑容。

    他已经接近厉鬼复苏的状态。

    那张脸与死尸无异了。

    朱光岭的皮肤苍白,上面开始渗满了细密的水珠,这使得他一张脸看上去油光水亮,有种尸体被泡发后白得发腻的可怖。

    他的眼珠棕里带灰,像是覆盖了一层薄膜,仿佛死了几天的鱼眼珠,瞳孔也不会再收缩。

    此时他笑起来时,脸部的肌肉僵硬,看着很是吓人,可他将自己收拾得算是齐整体面,脊背又挺得笔直,这种整齐的外表又具有一定的秩序性,压制住了他身上的‘死’性,使他给人的感觉‘活人’气压过了‘死尸’性。

    刘义真等人都察觉得出来他此时心情尚算愉悦。

    愉悦?!

    张传世有些不敢置信:

    “朱大人,你脸皮忒厚喽,咱们大人骂你呢,你怎么还笑得出来呢?”

    “就是!”

    范无救第一回与张传世想法一致,跟着点了点头:

    “害死这么多人,还敢笑。”

    “赵大人骂得对。”朱光岭点头。

    “朱大人,你严肃一点!”赵福生冷声道:

    “你不止是镇魔司的驭鬼者,曾经还是朝廷命官,你的家人不应该只是你朱氏宗亲,身为一方父母官,百姓也是你的子民——”

    “赵大人说得不错。”朱光岭又道。

    “……”

    他这样的态度反倒将了赵福生一军,令她如同一拳打进了棉花中,有种无可奈何之感。

    “你到底想干什么?”赵福生发问。

    朱光岭直起身,屁股缓缓坐回腿间的支踵上,正色道:

    “我的话出自真心。”他说到这里,低头从袖口里再度掏出那张叠得方方正正的帕子,慢条斯理擦了擦脸上的水珠:

    “我犯下弥天大错,大人骂我越狠,我心里越舒服。”

    孟婆等人原本对朱光岭十分不耻,此时听他这样一说,反倒又觉得怅然若失,不知该如何指责。

    “驭鬼者做事,没有对错之分,只有值不值得,大人还有是非观,证明大人没有失控。”朱光岭道:

    “昨夜上阳郡厉鬼失控,共出动了两张人皮——”

    他伸出右手,比出‘两个’的手势:

    “我当时孤木难支,以为必定会酿成大祸,但两张人皮有去无返,进了定安楼——”

    朱光岭说到这里,眼里竟然缓缓出现了亮光:

    “马超元的鬼印可挡不住它的,可是、可是赵大人挡住了。”

    刘业全早晨去见他时,将昨夜的情景一五一十的说了。

    他是普通人,不知道人皮厉鬼的可怕之处,但朱光岭镇压上阳郡鬼群一年多,却深知人皮厉鬼的可怕之处。

    当时他一听到赵福生等人竟然挡住了人皮厉鬼的袭击,并且还反将人皮厉鬼消灭,心中的绝望与惊恐所形成的阴霾刹时之间便散去了。

    犹如绝境逢生一般,他说不出的欢喜与动容。

    因此刘业全提及赵福生要求他亲自赶来定安楼见她一面时,朱光岭立时便答应了。

    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对他来说,赵福生也是唯一的救星——甚至比帝京的那位未曾谋面的帝京谢家老祖还要靠谱许多。

    “赵大人,你实力强劲——”

    强大的驭鬼者,有强烈的道德感与是非观,朱光岭眼睛发亮:

    “这正是我要等的人。”

    ‘嗤。’张传世冷笑了一声:“一个害人无数的驭鬼者,良心早被鬼吃了,如今竟然希望别人有良心,救你的家人——”

    张传世面露不解:

    “你怎么想的?”

    朱光岭听他讽刺,也不恼怒,只是平静的道:

    “因为我还有用。”

    “有用?”张传世怪叫了一声,他正待要再问话,赵福生却打断了张传世的问话:

    “听你话中之意,通知帝京的人,竟然是你了?”

    朱光岭点头:

    “对。”

    他正色道:

    “我怕控不住局。”说完,又道:

    “其实早在半个月前,我已经有些控不住了。”

    赵福生看向他:

    “和你聊完之后,我确实对你的情况有了了解,我很同情你,但我对你的选择无法苟同。”

    她摇了摇头:

    “不过可能人就是这样,做事难周全,顾得了头顾不了尾。”

    事情已经发生,她再指责朱光岭已经没有用。

    “上阳郡的情况如今怎么样了?”她直接问道。

    朱光岭就说道:

    “很恶劣。”

    简单的三个字已经道出他对上阳郡是半点儿不看好的。

    说完后,他似是也意识到自己这话说得太广泛,兴许对才进入上阳郡的赵福生等人来说,并不能真正的体会到上阳郡情况的恶劣之处。

    他想了想,反问赵福生:

    “赵大人,昨夜你也与人皮厉鬼打过交道,你觉得人皮厉鬼好对付么?”

    赵福生听闻这话,心中不由一紧。

    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她心中,她老实的摇了摇头:

    “很厉害。”

    “昨夜我一时大意,差点儿失手。”她最初以为第一具人皮厉鬼就是劫级的大鬼。

    门神的烙印挡不住这张人皮后,她召唤出了门神本体,但就是本体出现,也无法将人皮厉鬼真正的挡住。

    反倒是人皮厉鬼一旦被门神控制住,随即便打了‘小的’来‘老的’。

    赵福生道:

    “我怀疑这些人皮厉鬼并非单一的鬼物,极有可能是以鬼伥的形式存在——”

    昨夜事出突然。

    大家一路奔波,到达上阳郡后精神紧绷,早就又困又乏。

    两具人皮厉鬼出现后,朱光岭厉鬼复苏后又再次在定安楼内出现,令得众人心力憔悴。

    事了后大家各自回房洗漱用餐歇息,还没来得及多说。

    不过众人已经拥有丰富的与鬼打交道的经验,从昨夜接连出现的两具人皮厉鬼已经猜到了些端倪,只是谁都不敢开这个口。

    昨夜赵福生对付人皮厉鬼,不止是请出了门神本体,同时她自己也施展厉鬼神通,与鬼拼凑成完整之体——使得门神的实力肉眼可见的暴涨,才将人皮厉鬼之祸平息。

    虽说当时看着赵福生以强势手段解决了鬼祸,可是仅凭她请出了门神,便知道这桩事件并不简单。

    要是这令她请出了门神,且恢复鬼身本相才能解决的人皮厉鬼仅只是鬼伥之一,那么上阳郡的问题就棘手了。

    武少春等人听闻这话,面面相觑,心脏俱都一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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