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对了,在回家之前,要不要先去那里看看,你来决定,小阳。”

    面向孩子们的失落氛围,被哀伤占领,仅凭蝶的一句话,空气便得沉重,令人难以呼吸,就好比在氧气里头灌了成吨的铅一般。

    “...走,去见上他俩一面。”

    南区的花店,卖的都是朴素淡雅的花,这里的平民没有机会赞美华丽,歌颂美好,只求能在工作之余,望一眼花瓶中那逐渐燃烧殆尽的生命,便又能静下心来,加把劲地面对未来。

    两人各买了一束白色的花,没有在意花语是什么,单纯认为,白色是对被哀悼者最直观的思念。

    一言不发,途中,两人把话都憋在心里,与脑海中的过去对答,低着头,在众目睽睽之下,手持白色鲜花,靠徒步,迈向西区。

    冷风拂面,宁静仅存于二人之间。

    电轨车的噪音如病毒般倾泻在空气里头,却往不了两人心里头去,因为他俩的心此时位于‘过去’。

    经过三个小时,如朝圣一般的缓慢前进的道路,眼前终于能目视到通往西区的关卡。而在这之前,他们转了个方向,朝路边一栋破旧不堪的房子走去。

    两人来到了老破房前,大门已经化为了残骸,在不远处以它最后的形态保留了下来。漆黑的爆炸痕迹依旧完整,仿佛一切都还发生在昨天。

    沉闷与刺痛,鞭挞着沐阳的心,一股酸劲涌上双眼,但他顽强地挡住了洪流,现在再哭,为时已晚。

    门前摆着来只陶瓷花瓶,每瓶都塞着不同颜色的花,一半是鲜的,其他均已枯萎,凋零着垂落下来。

    沐阳将枯萎的花取出,两人挨个插入了各自的白花,站起身,后退两步,对着花瓶与破败的房屋,深深低下了头。

    这里发生的事,都必须被牢记,但仅仅是作为过去的痕迹,立于身后的告示牌,存在心中。

    等腰开始发酸,眼皮即将满溢出激流一般的液体时,他才缓缓挺起身,擦了擦眼泪,转过身,与蝶相视,无言点头,留下前进的背影,踏出脚步。

    白色的花,悠悠荡漾,过去的影子,在阳光下洗涤,屋内的温度,暖和了许多。

    西区是所有平民区里最贫穷、最危险的区,外来者存在过的踪迹烙在了西区的标签上,洗也洗不掉。他们遗留下的房子,穷苦的特乐依尔人就算露宿街头,也不愿住进去。

    在大中午这个时间段,西区路上行人很少,这里块民众的主要工作,大部分都在城外做劳力苦工,或者在晚上才出来‘觅食’的法律边缘者。他们每当从关卡出区,都会被趾高气昂的‘同胞’嘲笑,殴打,就如同他们以前对外来者的那样。

    从其他区进入西区,是不需要出示居民证的,因为这个区在六年前,就已经被经营国家的大人物们列为了‘法外区域’,这个区域甚至连警察都不允许配置,盗窃?斗殴?在法之外,皆为儿戏!

    “请出示证件。”

    然而,身为警察一员的蝶,还是警队长这种职位的人物,进入时却会被要求登记。

    “...”就如倒茶和水一般熟练,蝶将一堆证明都递给了关卡的警卫,一通没有什么实质意义地操作,才把东西都还给蝶。

    街道很脏,没人会愿意就职于一个需要小时不间断的工作,四下没有垃圾桶,公共厕所坏了也没人修,臭味弥漫了整个区,实在算不上给人类居住的环境。

    “怎么你需要交证明?”沐阳理所当然,好奇地问道。

    蝶组织了一下脑中的语言,冷冷地望着前方,记忆回到过去,答道:“六年前,这里的执法权被收回,西区警署支离破碎。别区的警察如果进入西区,就会暂时被剥夺所有的执法权,除非——反正就等于,眼前发生了抢劫,我是没办法以警察的身份出手的,证词也没有任何强制性与真实性。”

    透心的凉,麻痹了沐阳的心,他无法与眼前的萧条景象划清界限,但自己,又有什么权利再干涉特乐依尔的局势呢。

    “以前这里挺多小贩小摊的,现在一间都见不着了。”沐阳只得将此时的情绪隐藏起来,转变话题。

    蝶轻轻叹了口气:“是啊,以前这附近还有蔬菜摊,那时候不知道苦瓜的滋味,就挺后悔的,要是当时我出一份力,说不定还能保住那一家摊贩。”

    “...我还真没想到你会喜欢上吃苦瓜,还是生的吃。”

    “呵,苦味,能让我体感到心脏的颤动,给我走下去的动力。”

    “这样啊,这些年辛苦你了,我...”

    沐阳脑中本有千万个字,随意组合,都能创造出打动人心的发言,然而此时此刻,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察觉到沐阳的情绪波动,蝶拍了拍沐阳坚实的胸膛,拿出她招牌的笑无表情。

    “这都是我们心甘情愿,你不必在想那么多,我们又何尝不是与你一心同在,与其哀叹过往,不如——你也多尝一口苦瓜?”

    沐阳抿着嘴,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名为‘蕊屋’的酒吧,在这荒破的西区里头,是个明显的异类。

    它的周围始终一尘不染,没有人会在这条道上撒野。

    平日里冷冷清清,一到晚上这里便是最火的天堂,就连东区最旺的一条街,也得甘拜下风。() ()

    八年前,这里还只是一间用来存放空气,作用不大的仓库,三人从原来的持有者手中购入,增筑至二层,装修、打磨,才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作为经营者亨利·慕斯,他是店内的轴承、核心、关节,所有运作都由他一人完成,前台、烹饪、调酒、进货、清扫等等,每日如一日,日复一日,有条不紊从早忙到晚上,不曾有一丝怨言。

    因为这里他们三人的家,永远的灵魂栖息所,可不得被尘世浸染。

    蕊屋平日紧闭的正门,竟然开着。

    两人穿过门口的卷帘,告知来客的风铃声伴随冷风叮呤响。

    店里的光源只有从门口漏进来的一点,漆黑的店深处站有两个男人,一个是亨利,另一个是不认识的男子。

    那个男人对着亨利摇了摇头,便朝沐阳身后的大门走来。经过沐阳时,一股浓烈的酒臭味蹂躏着沐阳的嗅觉,而那个男人奇妙地用醉眼盯了沐阳数秒,嘴中呢喃着,摇晃着身体,离开蕊屋。

    “哟,看来你已经给这个泼妇一个大大的惊喜了。”亨利摇着手,嘴上说着让他半秒钟后会立马后悔的话。

    “你说谁呢?”蝶神不知鬼不觉,瞬移到了亨利的身后,给他来了一记完美的过肩摔,将亨利重重地制裁在了地上,身体的疼痛与脑袋的震荡,令亨利内心咒骂起数秒前的自己。

    “你看起来很高兴嘛,不过可别拿小蝶开玩笑,你、我都吃不消。”沐阳跨过在地上呻吟的亨利,倚在吧台边上。

    “对,对,我一把老骨头,可经不住这疯女人的侵略,唉。”亨利扶着椅子,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两眼一酸。

    “老?你不就大我们几岁?”

    “是吗...哎哟。”不知不觉中,亨利脸上已经淌满了泪水,他擤着鼻涕,感动地支吾道:“我,我没想到,我们三人,还能重聚...明明前天都已经哭成泪人了,但见到你们两个时,这泪又止不住了...难顶啊!”

    沐阳赶紧找来毛巾,给亨利擦脸,遂紧紧地拥抱住他,蝶随之跟上,三人团抱在一块,比铜墙铁壁还要密不透风。

    “哼,渲染气氛是吧,我的泪腺早已枯竭,可不会被你感染...”蝶嘴上这么说,但是她的泪水,都表现在了怀抱动作上。“你明明最年长啦,别哭哭啼啼了。”

    “知道啦,你对我还是那么严厉哦。”亨利抱怨道,幸亏室内没有灯光,不然他满胡子的泪水和鼻涕,可就不那么好笑了。

    “哎...”

    时间刚好是正午,偶尔会有人选择在蕊屋进餐,而今日的这位‘幸运’客,选择了这个时刻走进店内。

    “嗯?”三人注意到了他,一并投向了奇异的眼光,吓得那位客人连连后退。

    “先生请留步,您是来吃东西的吧?”

    亨利满是液体的大胡子,最终还是暴露在了光芒之下,粘稠成丝,凑到了客人面前,将顾客强硬地请进了屋内。

    他打开留声机,哼着店里留声机播放的调儿,开启电磁炉,煎起了蛋包饭。

    完工之后,他拿出打包盒,擅自将蛋包饭打包好,从吧台走出来,递给还在不知所措的幸运男顾客。

    “咦?我,我点的是辣椒炒肉饭——”

    “这顿就当我请你啦,之后的工作也请多加油。”

    客人高兴地接过了免费的午餐,快步离开。

    “好!把顾客送走了,今夜蕊屋不!开!张!”亨利拿出刚放进来的打烊告示牌,兴高采烈地跑到门外。

    沐阳与蝶相视一笑,耸了耸肩。

    一顿整理过后,亨利从吧台桌上挑出几瓶紫色的葡萄酒,啪的摆在吧台上。

    “能从白天开始喝酒的感觉太棒啦!”亨利欣喜若狂地把喝啤酒用的大量杯满上,递给二人。

    “能别说这种废物发言,还有,把你的脸给我洗洗,特别是你的脏胡子,丢不丢人。”

    “是,是,哼,阿阳都没有意见,你倒是意见比话还多。”

    “哈哈,你还是去洗脸吧,不然气氛都得被你破坏掉了。”

    两人的嫌弃,刺伤亨利的心,他只得耸下肩膀,灰溜溜地洗脸去了。

    等他洗面革心归来,便将吧台顶上所有的灯点亮,柔和的橙光,微弱而饱满,将三人周围熏陶成安宁的氛围,漆黑的室内不再寂冷。

    “开始正式庆祝,咱们的领袖,回归我们的家园!欢迎回家!阿阳!”

    柔美的声线配合着一嘴老成的胡子,亨利的外貌与内在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

    亨利并非为了塑造心目中老板的形象,才留了个这么老成的胡子,是另有原因。

    “欢迎回家,小阳。”蝶走拿起足足有一升葡萄酒的酒杯,高举天空。

    沐阳看了看亨利,转眼看了看蝶,他们各自脸上独特的笑容,熟悉而令他怀念,蕊屋里熟悉的花香、人情味,一口气填满了沐阳空白的六年。

    “我回来了!干杯!”

    把感激之心融成一句话,三只酒杯碰出了不朽的浪花,将六年前的羁绊,连接到了当下。

    亨利打开墙上的电视机,电视机里传来了紧急新闻的消息,沐阳与蝶的容颜产生了细微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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