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七月中旬的一个下午,正值酷暑。庄园前,被曝晒的沙砾车道上热浪滚滚,空气中一阵波动。下一秒,一个身影凭空出现,刚从魔法部回来的莱昂德安拎着一个沉重的箱子,靴底的砾石咯吱作响,他没有躲进两侧浓郁树荫,穿过铁门,径直朝宅邸主门大步前行。

    图书馆内,他的雇主阿里斯蒂德·休伯特正坐在两层楼高的书架下,透过一枚单片眼镜,用小圆桌上的细麻布、浆糊和蜡纸修复一本旧书的书脊。莱昂德安走上前,把箱子轻放在他的脚边。阿里斯蒂德目不转睛地做着手上的修复工作,说:

    “先喝口茶吧。”

    莱昂没有客气拒绝,拿起倒好的茶,两三口喝光,紧接着带来一个坏消息:

    “司法部那边不肯放人。他们把这事弄上了报,糊弄过去是行不通的。但连保释也被拒绝,做得太过火了。”

    阿里斯蒂德点点头,波澜不惊,像是早已预料到这个结果。盖奇那边态度坚定,请了写手,买通法国魔法界知名报社《Le Cri de la Gargouille》(石像鬼之声),刊登了一篇对休伯特方极为不利的新闻,更别说盖奇与魔法部一些人物的交情更深更广,无论民意或官方他们都占优势。因此莱昂德安带上多少*贝占特,也难买通司法部的人。

    可是……他想到前一天伊芙琳在书房泪流满面,苦苦哀求他的样子。他的眉眼间道道皱纹起伏得更深了,看上去好似衰老几岁。他还是得做一做这些无用功。

    “你检查过她的魔力了?”

    “检查过了,一切正常。”

    听到这个回答,阿里斯蒂德的神色松了松,接着问:“不肯放人,他们想要什么?”

    “他们以"严重暴力重罪"指控她,应该只是在虚张声势。法律假定13岁以下的未成年巫师不具备犯罪能力,除非能证明"在实施被指控的行为时,他们具备行为能力并知道该行为违法"。一个朋友打听到司法部准备向她的监护人申请,派人对她进行评估。最终目的其实是让我们接受"认罪协商",退而求其次同意将她关进巴伦顿魔法医院。”

    一声叹息从他口中吐出。

    “那就这样吧。”阿里斯蒂德权衡利弊后说。希瑟·休伯特虽是他唯一的孙辈,但他对这个孩子并不亲近。如今还闯下大祸,魔力暴动这样的意外,弄不好就会变得像魔法全无的哑炮一样。

    幸好,幸好。他将眼镜塞回胸前的口袋向后一靠,半闭上眼睛道:“总归是个环境舒适点的地方,伊芙琳还能去看看她女儿。等她状态稳定后,过几年再找机会把她接出来。”

    “恕我直言,先生。我认为让他们检查她的记忆……不太合适,也许我们还能做些别的——”

    他打断了莱昂的话:“是伊芙琳给了你什么吗?莱昂?让你在我面前说好话?”

    “我擅自做了一个决定,休伯特先生。”莱昂的目光闪了闪,话中带着急切的颤音,“在知道盖奇方的打算后,我借用伊芙琳小姐的探望时间,读取过她的记忆。想在其他人之前,先确认她的记忆中不会有影响判决的因素。但是,我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事。”

    ……

    莱昂的转述方式冷静、客观、不加修饰,仅仅是将他看见的东西清楚完整地描述出来——即使是在外人看来也会怜悯的那些经历,与希瑟的谋划。阿里斯蒂德的眼神随着他听到的一件件事渐渐产生变化,但其中没有痛心或愤怒,而是含着一种惊奇,就像发现寻觅已久的珍宝竟然就藏在眼皮下。莱昂观察着他的表情,知道事情有转机,试探询问:“现在我们该怎么做?”

    “正式审判在什么时候?”

    “一周后。”

    “那我们就审判。”

    “恐怕他们会收买这次四级庭议里的陪审员,要赢不容易。”

    如同执掌英国魔法部司法的威森加摩源于盎格鲁-撒克逊时期英格兰的贤人会议(Witenagemot),法国魔法部的四级庭议同样源于历史上同时期的三级会议(Estates-General)。为显公正,听证会从魔法部员工、纯血出身、混血出身与麻瓜出身的法国巫师中,分别抽取3人,共12名陪审员。审判中的有罪判决至少需要8票,如果拒绝评估,他们一定会在审判中下功夫。

    阿里斯蒂德冷笑着摇摇头,透出一种不以为意的神情。他起身挥了一下魔杖,桌上那本破书在瞬间恢复整齐。他吩咐莱昂跟上,大步迈出图书馆。回到书房,他从抽屉中找出一本名册放在桌上,又从墙壁某处摸出一把黄铜钥匙交给莱昂。

    “希望你还没忘进古灵阁的程序。我期待的结果不仅仅是赢下审判,? tout prix.(不惜一切代价)”他平和地说,目光定在那本名册上,“也是时候该拜访一些老朋友了。”

    【? tout prix】这句话在他们之间有更深的含义,莱昂明白了他的意思。

    一周后。

    鸟笼式电梯缓缓上升至地面,从离开四级庭议开始,伊芙琳一直紧紧地拉着希瑟的手。她们刚走出电梯,连福斯滕伯格广场的阳光都没来得及感受片刻,伊芙琳迅速带着她随从显形。直到落地后看见铁门熟悉的家族浮雕,希瑟才对今天发生的事情有所实感。

    12名陪审员,除了一人,因病缺席算作弃票,竟然全体一致赞成无罪。她读过《石像鬼之声》上对她的抨击,把她的事和别的案子攀扯在一起:“目击者称这名未成年女巫的失控行为引发一场毁灭性的爆炸,知名慈善家蒙特涅·盖奇先生不幸丧生,盖奇先生的家人和朋友对这一悲剧深表痛心……”“……近年来,未成年巫师魔力暴动伤害无辜市民的案件屡见不鲜,法律对未成年魔法使用者的偏袒正在危及普通公民。在做出有意义的改变之前,我们还要失去多少条生命……”她还在走廊瞟见过那些陪审员被收买,也看见法庭上11名陪审员依次投出无罪票时,埃德温·盖奇脸上的意外和气恨。一路上她满腹疑团,实在是好奇这场判决是如何被操纵的。

    莱昂在门厅等候多时,准备带希瑟去书房。他对伊芙琳抱歉道:“您和休伯特先生有约定在先。”伊芙琳脸色不豫,不情愿地松开了手,唤来塔塔,去嘱咐晚餐等各项事宜了。

    书房内,阿里斯蒂德坐在书桌后,被一种愉快的氛围笼罩着。希瑟敏锐地感知到,有些事情发生了变化,可那是什么呢?身后的门被关上,莱昂离开了,阿里斯蒂德指挥她在对面坐下。这通常是那些大人的位置,希瑟的心脏跳动得很快,飞快地说了谢谢。

    “欢迎回家。”他对她点点头表示迎接,“你感觉怎么样?”

    “我感觉还好,Pépé(祖父)。”

    “没必要在我的面前忍住情绪,或隐瞒真实的想法。你做过一次噩梦,我以为杀掉蒙特涅是件高兴的事。这些天你还做过那样的噩梦吗?”

    祖父怎么知道——她猛然顿悟。是莱昂,一周前他看过她的记忆,等于祖父也对一切了如指掌,但他的态度反而比以往更亲近。这代表他喜欢她的做法?那么他是否会把她的噩梦看作一种软弱?

    “有一次。但我想,今晚我会睡得很好。”她说的实话。拘留室的床很硬,她睡得不安稳,除了又一次血淋淋的梦,更多是关于审判失败后她被看不清脸的人剪掉头发换上病服关进巴伦顿医院。

    “我不喜欢血……只是想让一切停下,想感到安全。”她斟酌着用词继续说,适当展露一些真实情绪,“比如现在,我很心安。我喜欢现在感受到的。是您替我赢下了审判吗?”

    “没错。”阿里斯蒂德承认得直截了当,“我听伊芙琳说你爱看书?一般在这种时刻,是不是我该说没什么,然后以温馨的安慰结束对话?不,我不会保留我们为你做的事。”他微笑起来,递给希瑟一本翻开到某页的笔记,让她仔细读一读。

    上面是一些账目,记录着收集信息、收买陪审员与其他杂项的开销。就连威胁陪审员时花费的黑魔法道具与魔药都被报销在里面。总计将近40万贝占特,天呐。她震惊地盯着那个数字,半晌说不出话来。

    “莱昂是个细心的人,不是吗?哦,希瑟,我不会要求你偿还这些钱,但事情还没结束。来吧。”

    希瑟放下本子,跟着他通过书房的壁炉洒下飞路粉,传送到了另一处地点。

    古怪标本,晒干挂起的草药,铜制天平,木制货架上各种样式的药剂瓶。透过橱窗向外望去,街上熙攘往来的巫师,玻璃减弱了外头的嘈杂声。这家药剂店模样的地方打着烊,连店员都不知去了哪儿。

    “你说你不喜欢血?”

    希瑟紧张地点点头。

    阿里斯蒂德没有露出失望之色,淡淡地说:“没关系,总有一天你会找到你擅长和偏好的方式。”

    他在说什么?

    没等她深思,希瑟听见他继续道:“我们所在的地方,是休伯特家位于旧月广场的药剂店。柜台后面的里屋,有一扇通往地下的门。你知道故事书里写的,拥有宝物的人往往被坏人觊觎。我们要防患未然,希瑟,因此药店下方的洞穴,就是关着这些坏人和我们的敌人的地方。你还记得吉耶莫·玛塔克(Guillemot Matuck)吗?”

    “我记得。”她回答道。这个名字,曾出现在收买威胁的陪审员名单上,又被通通划去。

    “他的妹妹,维瑞尼亚(Verinha )·玛塔克,是那位写了有关于你的那篇新闻的才华横溢的作家。而他本人,是今日因病缺席的那个。莱昂找到的大部分人,都能被更高的出价收买,或因所爱之人的安危、他们自身的丑闻被威胁。只有吉耶莫,这个轻狂的倔小子。他认为休伯特家不敢对他做什么,还反过来威胁说让他妹妹再多写几篇你的新闻。直到被关在下面,他终于认清现实,像其他人一样求饶。但晚啦,庭审已经开始,有他没他那一票,已经不重要了。”

    希瑟静静地听着,已经隐隐有预感,为什么祖父要带她来这个地方。

    “伊芙琳告诉我,你现在已经会做一些二年级的振奋药剂了?真聪明,不愧是休伯特家的孩子。”他飞扬着眉毛,有些高兴地说,“那么,做一份简单的毒药应该也不是难事吧?”

    她的手在身侧轻微地晃了晃,似乎像抓住什么东西,最后只是捏紧成拳。在他期望的目光中,希瑟艰难地开口:“我们可以抹去他的记忆,一定有什么别的方式,咒语、魔药——”

    阿里斯蒂德笑了起来。

    “对于你杀掉盖奇的事,祖父从没抱怨过"为什么不采用别的方式",还替你收拾烂摊子,把你从那群豺狼虎豹里救了出来,对不对?我以为经历了这些事情之后你已经明白,有些人只能被死亡阻止,有些困局只能靠谋杀破局……”

    他脸上自然流露着耐心和蔼的神情,细细地讲清道理,让希瑟无法拒绝地继续听下去。

    ————

    两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拖着吉耶莫·玛塔克的尸体从柜台后走出来,希瑟没有捂住眼睛,只是站在阿里斯蒂德身边,看着他们消失在壁炉的一片绿光中。一旁的坩埚已经冷却了一阵子,半干的深褐液体粘在锅底,火炉中只剩几颗火星子还在微弱闪烁。

    “他们要去哪?”

    “玛塔克的家,把现场伪装成因疾病引发的猝死。”阿里斯蒂德转向她,“这就是我要教你的第一堂课。"死亡"可以被篡改和利用,更重要的是——”

    “——No Body, No Crime。”

    ——这是几年前祖父教给她的话,她一直牢记于心。

    但这回不同。没有事前准备,非预谋的谋杀还是希瑟人生的头一遭。因为过去的经历,她一向讨厌这种乱糟糟黏糊糊,血肉横飞,可谓是“亲密”的近距离方式。把他从窗户的裂口移出去,埋在马尔福家的花园里——这场雨仍持续下着,她没经验,不知道要挖多深的坑才能防止雨水把尸体冲出来。又一个计划在脑海中被否决,一阵头痛袭来。做完几个深呼吸后,她脑中突然蹦出一个咒语。

    说真的,小巴蒂克劳奇能排在她心中“最好的黑魔法防御学教授”前三。他在课上所教的,他利用她让她顺走的那本书,他不光彩的事迹,都让她受益良多,在某些时刻发挥作用。

    譬如此刻,她想起来邓布利多在校医院讲述的,小巴蒂弑父后将他父亲变形成一根骨头的事,她一定在哪本书上看过这个咒语——

    终于她在记忆的某处找到了它,那是她在斯莱特林的DC俱乐部里偶然读到的一个黑魔法:【Human to bone spell】

    她的情绪提振了些,捡起派瑞提的魔杖,蹲在地上,回忆书上的咒语和手势挥舞魔杖。随着一道紫光接触到尸体,周围的空气猛地扭曲了一下,在她以为要成功时转瞬即逝。她不甘心地又试了几次,意识到自己是在浪费时间。

    她的目光落在上面。问题还是在于,他太大了。

    当咒语的白光切进肉里的时候,霍格沃茨厨房里那些家养小精灵把猪剁开,割成小块的样子在她脑中闪回。魔药学的影响下,无论是咒语还是小刀,希瑟都掌握得十分熟练。掌握正确的角度和力度,一道切割咒切下手臂,另一道变形咒成功地将滚了两圈的手臂变成了一根白骨。头颅从躯干分离后,眼前的场景与某段记忆太过相似。耳朵里有点耳鸣声,她紧抿着嘴唇,忍住一阵阵反胃。

    希瑟专注地处理地板上的事务,门把手发出的一声咔哒引起了她的注意。

    这一夜还能更倒霉吗?

    一道之前她加上的魔法锁阻碍了把手上施加的力量,但如果门外的人执意要用反咒进来,那坚持不了多久。她握紧魔杖蜷缩在门后,准备来一个出其不意的袭击。

    门被打开了,她看清闪电映照下的那道侧影,浑身僵在原地。

    她现在是真的想“杀”了派瑞提。

    “啪嗒。”

    斯内普低头,瞥到他的脚正踩在一摊血上,皱起眉。他的注意全放在地上那具残缺的无头尸体和床上躺着的不知名昏迷人士上,一时分神,也是片刻后才发现门后躲躲闪闪的希瑟。

    他眼皮一跳,迅速关上门,反手一道魔咒锁门,低声问她:“那是谁?”

    “派瑞提。”

    “另一个呢?”

    “不认识。”她就这样老老实实地张口回答了,又迅速补上一句,“我没杀他。”

    好像这句话能让情况变好似的。

    一向冷静的斯内普此时的表情算不上平和,希瑟环顾四周,到处都是骇人的血迹。场面太过糟糕,一时半刻没地方、也没时间掩盖一切。斯内普知道她不光彩的事是一回事,可亲眼看见这种场景就是另一回事了。她想从地上站起来,但刚才的头痛不是幻觉,反而愈发强烈,随之而来严重的耳鸣让整个世界都天旋地转。

    斯内普向她迈近一步询问:“你受伤了?”

    “没有……”希瑟握住伸来的手站起来,抓住他的双臂稳住身。

    “那这是什么?”斯内普盯着她的一处看,神情出奇地严肃。她随着他的目光低头看,才发现自己身上的布料被烧出了洞。

    她摆摆手说:“没什么,一会儿我会处理好它的。”

    “你喝了那种药?”

    “只是一小口,你的那位马尔福朋友疑心病太重。”她心里有些憋屈,这是她最不希望斯内普在她身边的时刻之一,“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那把匕首上有一个我设下的咒语,如果见了血,会让我知道你在什么地方。”他简短地解释道。

    她揣度着背后的含义。她原本以为他是信任她的。不,其实连她也无法相信自己了。现在这样的场面,不正是这道咒语存在的原因吗?希瑟低垂的睫毛颤了颤,对他说:“你应该离开。”

    “别傻了,这里离黑魔王宴会的距离只有一条走廊。你的动静再大些,他会亲自找上门。”斯内普挥舞魔杖,一道咒语就把剩下的部分变成了一根白骨。他半跪在地板上,不再在意斗篷的前摆是否浸泡在血中,捡起那几根白骨揣进怀里,说:“我会帮你处理这些,现在,把这里清理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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