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穗穗一小口一小口地将手里的烧饼就着小菜吃完,拿起手帕擦了擦嘴,她的动作不紧不慢,自始至终都在看着面前的烧饼,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李景。

    吃完后,她站起身,将装着小菜的瓷盘拿起来,又装了满满一小盘的菜,放到桌子上,这才将视线转向李景,就这么静静地看了他一会,腮帮子鼓了鼓,才说道:“我知道你还未吃饭,快些吃吧。”

    说着,她站起身开始收拾刚刚做吃食弄乱的厨房,不再看他。

    昨日她见到了柳河的娘子文珺,听她说最近县衙里有些忙,柳河都常常回家很晚,李景与柳河在一起做事应该也是这样,她今日在店里见到他,看到他身上的衣服是新换上的,仍有着一股淡淡的皂角香,又听他说吃过饭了,便也没多想。

    但在她的印象中,他不是一个有贪念的人,可他今日在厨房里看向烧饼和烧鸡的眼神,就明显不像吃过饭的样子,看到燕小峰吃得这么豪爽和有滋味,他当时竟也跟着吞了吞口水。

    他自己是无意识的,她却看得清楚。

    李景微微挑眉,看向钱穗穗留给他的背影,就这么坐着,迟迟没有动作,似乎是在想钱穗穗是怎么得知他没有吃饭这件事的。

    钱穗穗没有听见声响,扭头看了过来,见他并未吃那些东西,而是一脸思索地看着她,她轻轻地皱了皱眉,一把将手里的东西放下,快步走到了桌前,看着有些生气:“你要是不吃就算了,我收起来了。”

    说着,她伸手就要将东西端起来,下一瞬,手腕被一道宽厚的温柔攥住。

    钱穗穗低头看过去,是他宽大的手掌。

    他这次用的力气小,没有像上次那样抓得她很疼。

    这一次他手心里的温热如暖炉一样,熨帖在她的手腕上,又暖又有些痒痒的,这处的痒意一直到她的心里,让她的心尖像被羽毛轻挠了挠一样,也有些痒,痒得她想躲。

    心里这么叫嚣着,她也就真的这么做了,只不过还没等她抬起自己的手将他的手从她手腕上挪开,他就快速地将自己的手掌拿开了,清了清嗓子,道:“抱歉。”

    抿了抿唇,他又补了句:“我会把这些吃完,一会我收拾就好。”

    钱穗穗目光落在他的眸子上,点了点头,说道:“好,一定要吃完,最近天气虽然有些变冷了,但是若是吃不完放一晚上也会放坏的。”

    他的眸子看着与往常没有什么不同,还是墨水一样的颜色,可她心里莫名就觉得有些不同,他最近这些日子望向她的眼神中似乎总是蕴藏着复杂的情感,让她有些摸不到头脑。

    钱穗穗又接着去收拾厨房,等她把厨房收拾完,回到桌子旁坐下的时候,李景也已经将东西全部吃完了,正在收拾桌子。

    他把垃圾丢掉,又把盘子放到水盆里,蹲在地上刷洗。

    李景的身高在福运县属于很高的那一类人,而且他平时还练武,身上虽然没有武官身上那么多和健硕的肌肉,但也比寻常人多一些,显得壮一些,此时就这么蹲着地上认真地刷洗着盘子。

    那个木盆并不小,可此时在他面前竟然显得这么小,就像两只手掌那么大一样,他蹲在地上也显得整个人有些拥挤。

    钱穗穗走过去,想把他拽起来,“让我来吧。”

    李景转了个身,躲过了钱穗穗的手,说:“我来就好。”

    见他执意这样,钱穗穗也不再与他争,拎起一旁的小马扎在他身旁坐下来,垂首看着他动作仔细地刷洗,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他那一件事。

    于是,钱穗穗就把自己过几日要去县太爷祖母寿宴做厨娘的事给他讲了下。

    出乎钱穗穗意料的是,他听到之后并没有太大的反应,语气平平地说道:“这是一件好事,只要对你的店有好处就好。”

    钱穗穗撅起了嘴,抱起了手臂,“我才不在乎对我的店好不好,能为咱们县太爷做些事我就极开心。”

    李景动作一顿,偏头望向她,只见她表情认真,说得情意切切,他唇角轻扯了一下,眸色蒙上一层温柔的薄纱,“好。”

    钱穗穗听得愣神,不知道他的这句话是在说什么事。

    不过她也没问,弯唇笑了笑,点了点头,自己念叨道:“是好事吧!你那日可有事?你若是也想去,我便说你是我的帮手,让你和我一起去。”

    李景将刷干净的盘子从盆子中拿了出来,又用干净的抹布给擦干,摇头,“不必了,我那日有事。”

    过了会,他又补了一句:“你将我的祝福带到就好。”

    钱穗穗也站起身,弯眸笑道:“好,我一定会把你的祝福带到!”

    “不过,你那日有什么事?我听柳河说你那日该是休息的。”她靠在桌子边,问道。

    此时李景才把干净的盘子都放到了橱柜里,将橱门关上,道:“那日家里的老人生辰。”

    听完这话,钱穗穗睁大了眼,“这么巧?”

    倒是从未听李景提起过自己的家里人,没想到他家里竟然有人与蒋阿婆同一日生辰!

    李景:“嗯。”

    “若是没有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

    钱穗穗红润的唇动了动,“今日要不要再学一两个字?”

    说完,她垂在身侧的手扣紧了裙子边,无意识地揪啊揪。

    李景挪动的脚步顿住,头微微地动了动,并没有看向钱穗穗,“不必了,你早点休息。”

    说完,他就大步走了出去,接着传来木门响动的声音。

    钱穗穗原本有些雀跃的心情渐渐落了下去,垂着头静了片刻,然后扯起嘴角自嘲地笑了笑,李景他应当是不喜欢她的吧,对她应该只是寻常好友关系。

    -

    这一日钱穗穗的店里来了一个很罕见的人,那人是赵书文的祖母——方沁春。

    门口风铃声响,燕小峰抬眼看去,看到一个老妇人,站起来笑着招呼。

    他虽然见过赵书文,但并不认识他的祖母方沁春。

    钱穗穗正在柜台后面埋头于账本理账,听到燕小峰已经在招待客人了,便就没有抬头,手里仍在啪啪嗒嗒地拨着算盘珠子。

    方沁春冷笑着看了燕小峰一眼,并没说话,胳膊上挎着一个篮子慢着脚步走了进来,径直朝柜台后面的钱穗穗走了过去。

    燕小峰有些疑惑地又看了她两眼,确定了自己的确不认识她,又开口说道:“客官您需要点什么?我们这里有——”

    “有”字还未说完,就听到砰的一声响。

    方沁春将胳膊上挎着的篮子重重地放在了柜台上,那道声响便是由此发出的。

    钱穗穗被吓得一颤,手下的动作停了,鸦羽般的睫毛颤了颤,掀起了眼皮,看向来人,视线中是与印象中不太相同的一个长相。

    在她的印象中,方沁春像蒋阿婆一样,是个很有气质的老妇人,虽然年纪有些大了,但看着精神奕奕,有着不输于年轻人的活力。

    可此时站在她眼前的老妇人头发花白又杂乱,脸上泪痕极为明显,带有深深皱纹的肉在脸上有些松垮,眼神中没有往日的光彩,显得浑浊一片,神色疲惫。

    钱穗穗抿了抿唇,看她如今的这么模样有些心疼,张了张嘴:“方阿婆,您……”

    “您怎么来了?”

    方沁春眼中似着泣血,手指向钱穗穗,唾沫喷飞:“你竟还有脸问我这句话,我今日来就是想让你看看我如今变成了怎样一副样子!”

    她大笑两声,笑声中听不出开心,倒是有些凄厉,“我老婆子如今变成这副鬼样子都是拜你所赐啊。”

    燕小峰将钱穗穗向一边推了推,自己站在了方沁春的面前,脸上的微笑已经消失,神情不屑地看着她,“原来你这老妇人竟是来找事的啊!识相点,赶紧走,别一会让我拉你出去。”

    钱穗穗在燕小峰伸手扯了扯他的衣服,说道:“小峰,你先出去一下,我来解决。”

    燕小峰自是不同意,这老婆子一看就没安好心的样子,若是他出去后出什么事怎么办?

    “不要,穗穗姐,我就在这里。”

    钱穗穗:“小峰。”

    她又喊了一声,燕小峰不情愿地看了她一眼,又用警告地眼神死死地盯着方沁春,走到门口后背朝着两人不动了,就连门褴都没迈出去。

    钱穗穗无奈地看他一眼,叹了口气,索性不管他,请方沁春在一旁的休息区坐下来,还给她倒了一杯茶,拿了几样吃食,这才问道:“方阿婆,您今日找我一定是有事,您有事直接说就好。”

    方沁春冷哼一声,倒是也不客气,端起茶杯就将被子中的茶尽数饮完,又吃了两块吃食。

    她将吃食拿在手里,撇着嘴:“就这种东西,若是放在以前,我都不乐意去吃它。”

    “可惜因为你,我今日与往日不一样了,别说就是这样的吃食了,就连每日每顿吃个饱饭都成了问题。”

    她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钱穗穗一直耐心听着。

    最后,她提出让钱穗穗将赵书文从牢狱中捞出来。

    这事钱穗穗自是不会同意,赵书文对她怎么样她都可以既往不咎,但他伤害了她的身边人,让燕小峰受了那么重的伤,又受了很大的罪。

    方沁春见她不同意,伸手力气极大地拍了拍桌子开始叫嚷了起来。

    燕小峰听见声响也顾不得钱穗穗说的话,直接走了过来,气势冲冲地看她究竟要做什么。

    方沁春此时就像一个撒泼的孩童一样,干脆盘腿坐在了地上,大声叫喊着,声音大到把街上的其他人都引了过来。

    钱穗穗看到方沁春脸上一闪而过的得意,知道这恐怕才是她的最终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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