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边村寨,云雾蒙蒙。

    青灰色的柏油公路,就像是盘旋的虬龙,坠落在南省的边缘,因为地势复杂,哪怕花了大价钱来修路,依然不见成效。偶尔经过一辆货车,做着没有观众,没有镜头的漂移特效。挣这份钱的大车司机,往往是车技最顶尖的,行驶在这条路上,依然要接受生命的考验。

    从整个天空俯瞰下来,这已是祖国的最边陲,然而,还有更加偏僻的村落,就像消失在了祖国的版图之中,贫穷,愚昧,封建,这里是没有路的。神灵不愿俯视的村落,仅有的一条土路,也是这几十年间,村民们慢慢踩出来的。

    沿着暴雨造成的塌方,走到尽头,便是林家村了。

    村东面的斜坡之上,有间泥土筑造的房子,墙缝里还有茅草,在时间和雨水的冲刷之后,产生了损毁和塌陷,这是林冉的家,是她十八年以来,唯一能够遮风避雨的地方,然而很快就不是了。她的赌鬼父亲,将她单薄的,属于女性的躯体,卖了7000块钱。

    “明天你去集市,挑上一面镜子,一个脸盆,给娃儿当嫁妆......”那个男人抽着旱烟,麻木的坐在桌前,她的母亲站在一旁,盯着那象征着女儿的7000块钱,沉默的,欲言又止。最终,她还是幽幽的说道:“王二狗他家,他们......”

    然而林冉她爹,只是抬起头,恶狠狠的瞪了一眼:“又死不了,不卖了她,你去给虎儿凑学费?”

    母亲没有再说话了,在她为数不多的反抗里,只要说到弟弟,她就不再说话。她会用一切方式,维护林冉的弟弟,哪怕牺牲的是女儿,或者母亲自己。

    王二狗是个跛子,除了跛子以外,似乎还有难言之隐,因此林冉的婚姻,才被卖出了7000块钱的高价,母亲知道那件事情,对林冉意味着什么,但她唯一能做的,只是出门买个镜子,买个漂亮点的镜子,或者拿点私房钱出来,买一个假的银镯子,偷偷的塞给林冉,她就是这么打算的。

    但是刚打开门,她就看见女儿林冉,拿着崭新的通知书,流着眼泪,站在门前。大概是路上摔了一跤,她的身上还有泥水,就像一个无人在意的,气馁的的小泥人,哭着说道:“我以为......只要我考的好点,考的再好一点,你们就会让我上学......”

    母亲没有说话,只是站在门前,胆怯的向林冉示意,生怕她的哭声,惹怒了房里的男人。她和林冉解释说:“家里没有钱了......”

    林冉难过的说道:“家里没有钱了,所以就可以卖了我,给弟弟凑体校的学费是吗?”

    她和母亲对峙着,直到父亲走出门来,用手缚住林冉的手,撕碎了那张颜色喜庆的,清北大学的通知书。林冉的心脏,也随之坠落谷底。

    她不知道,这是否可以修复。没有人会这样对待,一张清北大学的通知书。但是这也不重要了,因为她的父亲,没有任何歉疚的神色,只是紧盯着她说道:“女娃家家读什么书,要是跑出去不回来,我不就白养你了!”

    林冉生平第一次,有了逃跑的冲动,就像曾经邻居家的,林桃姐姐一样,她想从林家村逃出去,然后再也不回来。于是她的牙齿,使出了毕生的力气,挣脱了父亲的手臂。然后沿着山路,朝着学校跑去。她想去找倪清晨,这是她黑暗的世界里,唯一的一点光亮。

    觅光而行,这是昆虫的生命定式,哪怕燃烧了最后的羽翼,也要拥抱一丝温暖。

    哪怕逃不出去,她也要做点什么。她想和倪清晨做一次,将她最好,最完整的自己,都交割在结婚以前。

    这是她对命运,微不足道的反抗。

    离校的最后一天,倪清晨答应老师,再画一副黑板报,留给下一届的学生。他穿着干净的白色衬衫,站在凳子上面,一笔一划的勾勒着:花团锦簇的青春。倪清晨也没有想到,林冉会来找她,但是看到她时,一种懒洋洋的喜悦,自眉间舒展开来。

    粉笔灰落在他的肩上,他有些疲惫的揉了揉,回头看了一眼林冉,仿佛补充了一些能量,然后,继续自己的工作。

    他在和林冉说话:“你也拿到通知书了吧,我们可以一起去北京了。”

    “林冉,你说过的,如果我们考上清北大学,就一辈子也不分开。”

    “还有两个月呢,学费不够的话,我们先去深城打工,我会多抗几个麻袋,把你那份也凑够的,你不许再逃跑了。”

    他在絮絮叨叨的说着:“你是我的女朋友嘛,我可以照顾你的。”

    林冉听到他的话语,似乎消解掉了,她攒在心里的疼痛,那个充满鲜花的世界,也许真的是很美好的。

    林冉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柔和的,看着属于她的少年。倪清晨听到了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忽然觉得奇怪,等他转过身来,便看到了他这一生,无法遗忘的画面:林冉脱掉了最后一件衣服,颤抖着,环抱着洁白的胸脯,像一个抱着翅膀的天使,轻轻向他走来。

    倪清晨看了一眼,便匆匆转过头去:“你,你干嘛,这是教室啊!”

    林冉碰到他的衣角,轻轻的缀了缀:“喂,我们做一次吧,你之前,不都有那样的嘛。”

    倪清晨脸红的说道:“我哪样了,冤枉好人......”

    林冉却不听他说话,只是将他怼在墙边,堵住嘴唇,解开纽扣。她从衬衫的缝隙里,将手伸了进去,然后环抱住他。

    倪清晨微微发抖着说:“林冉,等我们上了大学,或者结婚以后.......”

    他以为这是一场春梦,他真的做过这样的梦,他默默的咬了一下舌头 ,但是没有醒来。因为某种生理反应,他的身体紧紧绷着,像一棵挺直的松树。

    忽然,他迅速的转过身,目不斜视的抱住林冉,控制住她的身体,让她不要乱动,他想要搞清楚,林家村发生了什么,林冉想做什么。

    “倪清晨,我等不到了.......”她在喃喃自语,却没有再解释,只是踮起脚尖,吻了他的嘴唇,一个漫长的吻。她脱掉倪清晨的衬衫,铺在了教室的地上。倪清晨克制了很久,但是终于沦陷,因为他面前的,是他喜欢了好多年的,林冉啊。

    寒冬腊月的梅花,轻轻绽放的时候,有着白雪一样的香气。

    原来性是这样的,她偷看了一点生物教材,那是她仅有的,获取性知识的渠道。但是没想过会那么痛,也没想过,会让她短暂的,留恋这个世界。

    林冉又一次,从倪清晨的怀抱里,悄悄的逃跑了。然而没过多久,她就被全村的人,开着一辆白色的面包车,抓回了林家村。她被锁在家里,尝试过所有逃跑的方式,直到结婚当天,她才被放了出来,允许村里的老姑娘,为她涂上新妆。

    经历无数次的殴打之后,她被送到了王二狗的家里。林冉向命运妥协了,因为她的丈夫王二狗,是一个长相好看的跛子,性格也算温和,老姑娘们都说,王二狗有着难言之隐,做不了男女之事。然而对她来说,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只是林冉没有想到,和她共有新婚之夜的,并不是王二狗——而是王二狗的父亲,然后是他的大哥,然后是他的弟弟,她的丈夫王二狗,却始终没有进门。

    林冉反抗,被三个男人殴打,满身鲜血,但是他们无法得逞,于是那个老男人说了一句:“三狗儿,去拿绳子,把她捆住!”

    三狗出门以后,老男人也离开了,按照他的说法,是去洗净他的施暴,所沾染的她的血,由这血而引来的晦气,而且对于他们来说,林冉,就像是砧板上的鱼肉,还未拆封的糕点,只留下王二狗的大哥,他不断的爬上炕,想要控制林冉,又被林冉踹了下去。

    他愤怒的离开房间,关上了唯一的房门。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门,给了她最后的希望,在他们去洗澡,或者拿什么东西的空隙,林冉看到了一扇,留有一条缝隙的门。

    林冉跑了出去,满身鲜血的,来到红河桥边,身后还有几个男人,打着手电筒在追她。

    这是一座跨越山峡的大桥,曾有一个红色的军队,越过了林家村,去到对面打仗。可是他们不会再回来,保护她这样的女孩。桥的落差有三十米,而且不是汛期,桥下只有成堆的垃圾,尖锐的石子,她听到河谷里的风,涌成唢呐似的歌声,就像是女孩们的葬礼。

    “倪清晨,我想和你一起去北京的,但是,下辈子吧。”

    “我爸他,把我卖了......”

    她就这样坠落下去,她依然怀抱着双臂,她是一个没有翅膀的女孩。

    只是她没看到,在她刚刚坠落的时候,倪清晨磕磕绊绊的,跑到红河桥边。他想要快一点,再快一点的伸出手,但是他受伤了,他的肋骨是断裂的,像一根倒刺扎出胸口。

    奔跑产生的惯性,就像一种未知的力量,将他拽倒在地,如同祈求似的,跪倒在了桥边。

    他的脑袋耷拉着,双手无力的垂落,肩膀簌簌发抖:“傻瓜......林冉,傻瓜......”

    林冉做了一个好长的梦,就像是行走在大雾里,没有路牌,没有指引。但是不知不觉的,她回到了熟悉的地方,就像一场走马灯似的,观察着自己的人生。

    呱呱坠地的时候,差点被淹死的女婴,

    弟弟出生的时候,差点被打死的女孩,

    在老师的帮助下,免了一切学费,加上生活补贴,才能读上的高中,

    那张颜色喜庆的,快递员小哥哥,跋山涉水,送给她的清北通知书,

    她目睹着自己的一切,直到最后一刻,一个满身是血的少年,爬进了观音庙里。

    他跪在菩萨的脚底,无比虔诚的乞求道:请观世音菩萨,观世音......

    请观世音菩萨,观世音!

    请观世音菩萨,观世音!

    请观世音菩萨,观世音!

    这个世界,好像发生了一点变化,又像什么都没有发生。村里的黄狗依然在叫,这日的风大了些,替人收割着田里的麦穗。

    薄雾之下的村落,如同蒙着一层灰尘,蒙着一层,从未被揭开的梦魇。

    林冉,重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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