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沈以宁刚要张口，却见一个人去而复返。
赵沐又折回来了。
然而，赵沐却紧紧锁着眉头，看上去兴致并不高，反而是很不情愿的样子。
沈以宁福了福身，笑道：“殿下怎么回来了？”
“小王我遇到江大人了，”赵沐阴郁地说。
他知道沈以宁这样是在奚落他。
“哦？怎么说？”沈以宁可不觉得，江汉云能够左右赵沐的决定。
“他拿出我父皇的信，”赵沐瞥了沈以宁一眼，“所以，我现在要去仙居殿，你们两个，就不要拦着我的路了。”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燕帝看来早就防备着自己这个无法无天的儿子从中作梗了。
“难道，”赵沐斜着眼睛看着他们二人，“你们也要去吗？”
“刚刚陛下旧疾发作，宫里乱成一团，你现在去，恐怕……”沈以宁好心提醒他。
“哦？这么说来，那我就更要去了，”赵沐笑得邪气，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做事情要有始有终，我去给你们陛下冲冲喜。”
“怎么，两位恩公，你们不去？”
*
三人被两个凶神恶煞的侍卫拦在了仙居殿外。
“这两个侍卫是卫临殊的人，”沈以宁刚想把陆淮之推上前去刷脸，后者就对她耸耸肩，无奈地说。
“我们是来见皇后娘娘的。”沈以宁只能自己上前，摆出她最温和最人畜无害的笑容。
侍卫冷哼一声：“县主，太医正在里面为陛下施针。若是出了什么事情，县主和指挥担待得起吗？”
两柄长戟交叉在一起，发出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
沈以宁谨慎地往后退了一步。
“何人在外面？”
长戟撤开，两个侍卫恭恭敬敬地退到了两边，门内出现了卫临殊的胖脸。
仙居殿内烧足了炭火，卫临殊额头上密密麻麻都是汗珠。
刷脸失败的陆淮之和沈以宁默默让到两边，卫临殊一眼就看到了赵沐。
“哈，五殿下，您怎么来仙居殿了？”
赵沐脸上的表情没有控制好，露出一丝嫌弃：“你们周国的侍卫把我晾在门口吹凉风，这是什么意思？小王我是去而复返，专程来见皇后娘娘的。”
“五殿下，您要是有什么事情，就由本官代为通传就是了。”卫临殊挺了挺胸脯，似乎是要把刚刚在长庆宫没咽下去的那口气给顺下去。
“你？”赵沐嗤笑一声，“小王我要说的事情，你通传的起吗？”
“什么人在外面喧哗？”
卫临殊听到这个声音，立刻退到一边，赶忙行礼道：“皇后娘娘。”
卫皇后从屏风后面绕了出来。她面色苍白，一个女官在旁边搀扶着她，另一侧则是低着头的苏兆言。
苏兆言头虽然低着，两只手交叠着放在面前，步伐却极为沉稳。
沈以宁心思一动，苏兆言好生本事，这么短时间内，竟然已经能在卫皇后一尺之内服侍了。
“皇后娘娘。”赵沐向卫皇后行礼后，也叫了一声。
“五殿下找本宫是有什么事情吗？”
卫皇后的声音冰冷而没有感情，仿佛是从很遥远的地方响起。
沈以宁暗暗惊奇，卫皇后只消看一眼便能够知道，真正上门来的只有赵沐一人罢了。
“皇后娘娘就要站在这里说话吗？”赵沐不慌不忙地说。
一道门槛，卫皇后和卫临殊站在里面，沈以宁等三人站在外面。
卫皇后似乎也意识到不妥，于是淡淡道：“那便进来偏室说话吧。”
仙居殿的偏室亦是布置典雅。卫皇后坐在半旧的黄花梨椅子上，手指用力地按了按太阳穴，这才开口道：“五殿下有什么事情，在这里可以说了。”
赵沐站起身，却没有下跪，只是微微躬身，向卫皇后行了个礼，朗声道：
“大燕五皇子赵沐，求娶周国昭阳公主。”
“哦？”卫皇后微微扬起嘴角，皮笑肉不笑的样子。
赵沐却并没有慌乱，而是继续接着说：“我们大燕不日便会另外派人送来聘礼。”
卫皇后将手肘扣在桌面上，然后将太阳穴处与手背贴在一起：“两国永结两姓之好，那自然是极好的。”
“娘娘！”卫皇后话音刚落，鱼荣恩便跌跌撞撞进了偏室。见到屋里这么多人，他倒是先愣了愣，但他很快稳住心神，对卫皇后说：“娘娘，陛下醒了！”
“好，好，”卫皇后眼睛一亮，对赵沐抱歉地笑了笑，“那就请五皇子……”
“娘娘，”鱼荣恩小心翼翼地说，“陛下得知，县主和陆指挥也在，叫他们二人也过去。”
卫皇后的笑容僵在脸上。
*
沈以宁首先感到的就是压抑的气氛。
仙居殿中没有一个人说话，只听见太医摆弄银针的声音。刘端沉重的呼吸声格外清晰。
刘端身边围了一圈人。几位太医都站在那里。除此之外，太子刘焉也候在一旁。
“皇后娘娘到。”
鱼荣恩压低了声音。太医们都自觉得让出了道路。
沈以宁这才看到刘端的脸。他面色惨白，一床锦被紧紧地捂在他的身上。
卫皇后走上前去，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陛下，刚刚昭阳与燕国五皇子的婚事已经成了。”
“好，好啊，”刘端的表情舒展开来，“这……这是朕挂心的第一件事情。”
“第二件事情，便是北方的……北方的军务，”刘端断断续续地说道，“沈将军不在，陆……陆淮之，你与沈将军已经共事了一阵子……”
“是，”陆淮之沉声道，“一切就绪，后日便可出发，前往冀州。务必要让燕国五皇子见到我国的赫赫军威。”
他的声音沉稳而又力量，仿佛一切成竹在胸，给人前所未有的安定感。
“好……”刘端长舒一口气，但气息依然是不稳，“朕……朕现在就封你为昌平偏将军。这样你在冀州也更……更说得上话。你在玄甲军中做的事，朕都……都看在眼里……将来是能将守边的重担……交到……交到你手里的……”
陆淮之跪下道：“臣谢恩。”
“第三件事情，沈家三姑娘现在就在这里，皇后，你现在就给我一个……一个保证，”刘端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她母亲是因为朕而死的，朕……朕要活着看到沈家二姑娘……进东宫……”
“臣妾明白。”卫皇后跪下道。
“沈家三姑娘今日受了委屈。朕知道，你本来是要与长信侯家的老二定亲的，”刘端叹了一口气，“这也是……也是命数，你这样的容貌家世……”
卫皇后听到刘端的话，身子几不可见地颤抖了一下。
沈以宁柔声道：“臣女都知道的。臣女也没有什么怨恨的。”她本来也不想跟傅行舟结亲。
刘端笑了笑：“好，甚好。”
“太子以后要做一个好皇帝。冀州，是我们大周的边陲重镇，十年前离阳一战，损失了多少士兵和百姓。沈家是忠臣，在冀州，不可动。”
“儿臣谨遵父皇旨意。”
刘端的目光在众人身上都转了一圈，最后还是落在了卫皇后身上。
“皇后，朕……朕还有最后一件事情要交代你……”刘端说完，剧烈地咳嗽起来，“这么多年，你一直……一直辅佐我……辅佐我处理……处理朝政……”
有一位老太医已经掩了面，不忍心再听下去。
沈以宁看了陆淮之一眼，他收敛着眉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刘端缠绵病榻数年，期间都是卫皇后批阅奏折、处理朝政大小事务。朝中一直有“牝鸡司晨”的声音。但刘端最后惦记的事情，竟然还是卫皇后。
卫皇后长叹了一口气，然后弯下身子，柔声道：“陛下，臣妾就在这里。”
刘端已经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用眼神示意她凑近一些。
卫皇后望着已经与自己成婚多年的夫婿。
他们一开始只是因为家族利益结合在一起。皇室需要权臣的支持，权臣需要皇室的保证。
新婚之时，她对刘端不是没有情谊的。
她仿佛又回忆起了，刘端刚刚登基时候的那一年。
那夜，她身为皇后，照理要去见他。
她快走到宫门口时，却见刘端立在月亮下面等她。那时的刘端还是翩翩少年，便如月中仙人一般。
她刚想下拜，刘端却将她扶起来。她嗫嚅着说：“臣妾进去就好，陛下不应该出来的。”
他笑着说：“还是两个人互相走向对方更好一些。”
跨越十几年的时光，记忆中的刘端与现在缠绵病榻的刘端奇迹般地重合在一起。
卫皇后的目光更加柔和了些。
她以为刘端没有听清，于是又轻声重复了一遍：“陛下，臣妾就在这里。”
刘端吃力地用眼神示意她再靠近一些。
卫皇后将耳朵贴在刘端的唇边。
她完全听清了刘端费尽全身力气说出来的那句话，他的气息比前面任何一句话都更加平稳，清晰而不容任何质疑：
“只要朕还有一口气，朕就永远是大周的皇帝。”
这便是她携手十数载的夫君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赵沐又折回来了。
然而，赵沐却紧紧锁着眉头，看上去兴致并不高，反而是很不情愿的样子。
沈以宁福了福身，笑道：“殿下怎么回来了？”
“小王我遇到江大人了，”赵沐阴郁地说。
他知道沈以宁这样是在奚落他。
“哦？怎么说？”沈以宁可不觉得，江汉云能够左右赵沐的决定。
“他拿出我父皇的信，”赵沐瞥了沈以宁一眼，“所以，我现在要去仙居殿，你们两个，就不要拦着我的路了。”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燕帝看来早就防备着自己这个无法无天的儿子从中作梗了。
“难道，”赵沐斜着眼睛看着他们二人，“你们也要去吗？”
“刚刚陛下旧疾发作，宫里乱成一团，你现在去，恐怕……”沈以宁好心提醒他。
“哦？这么说来，那我就更要去了，”赵沐笑得邪气，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做事情要有始有终，我去给你们陛下冲冲喜。”
“怎么，两位恩公，你们不去？”
*
三人被两个凶神恶煞的侍卫拦在了仙居殿外。
“这两个侍卫是卫临殊的人，”沈以宁刚想把陆淮之推上前去刷脸，后者就对她耸耸肩，无奈地说。
“我们是来见皇后娘娘的。”沈以宁只能自己上前，摆出她最温和最人畜无害的笑容。
侍卫冷哼一声：“县主，太医正在里面为陛下施针。若是出了什么事情，县主和指挥担待得起吗？”
两柄长戟交叉在一起，发出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
沈以宁谨慎地往后退了一步。
“何人在外面？”
长戟撤开，两个侍卫恭恭敬敬地退到了两边，门内出现了卫临殊的胖脸。
仙居殿内烧足了炭火，卫临殊额头上密密麻麻都是汗珠。
刷脸失败的陆淮之和沈以宁默默让到两边，卫临殊一眼就看到了赵沐。
“哈，五殿下，您怎么来仙居殿了？”
赵沐脸上的表情没有控制好，露出一丝嫌弃：“你们周国的侍卫把我晾在门口吹凉风，这是什么意思？小王我是去而复返，专程来见皇后娘娘的。”
“五殿下，您要是有什么事情，就由本官代为通传就是了。”卫临殊挺了挺胸脯，似乎是要把刚刚在长庆宫没咽下去的那口气给顺下去。
“你？”赵沐嗤笑一声，“小王我要说的事情，你通传的起吗？”
“什么人在外面喧哗？”
卫临殊听到这个声音，立刻退到一边，赶忙行礼道：“皇后娘娘。”
卫皇后从屏风后面绕了出来。她面色苍白，一个女官在旁边搀扶着她，另一侧则是低着头的苏兆言。
苏兆言头虽然低着，两只手交叠着放在面前，步伐却极为沉稳。
沈以宁心思一动，苏兆言好生本事，这么短时间内，竟然已经能在卫皇后一尺之内服侍了。
“皇后娘娘。”赵沐向卫皇后行礼后，也叫了一声。
“五殿下找本宫是有什么事情吗？”
卫皇后的声音冰冷而没有感情，仿佛是从很遥远的地方响起。
沈以宁暗暗惊奇，卫皇后只消看一眼便能够知道，真正上门来的只有赵沐一人罢了。
“皇后娘娘就要站在这里说话吗？”赵沐不慌不忙地说。
一道门槛，卫皇后和卫临殊站在里面，沈以宁等三人站在外面。
卫皇后似乎也意识到不妥，于是淡淡道：“那便进来偏室说话吧。”
仙居殿的偏室亦是布置典雅。卫皇后坐在半旧的黄花梨椅子上，手指用力地按了按太阳穴，这才开口道：“五殿下有什么事情，在这里可以说了。”
赵沐站起身，却没有下跪，只是微微躬身，向卫皇后行了个礼，朗声道：
“大燕五皇子赵沐，求娶周国昭阳公主。”
“哦？”卫皇后微微扬起嘴角，皮笑肉不笑的样子。
赵沐却并没有慌乱，而是继续接着说：“我们大燕不日便会另外派人送来聘礼。”
卫皇后将手肘扣在桌面上，然后将太阳穴处与手背贴在一起：“两国永结两姓之好，那自然是极好的。”
“娘娘！”卫皇后话音刚落，鱼荣恩便跌跌撞撞进了偏室。见到屋里这么多人，他倒是先愣了愣，但他很快稳住心神，对卫皇后说：“娘娘，陛下醒了！”
“好，好，”卫皇后眼睛一亮，对赵沐抱歉地笑了笑，“那就请五皇子……”
“娘娘，”鱼荣恩小心翼翼地说，“陛下得知，县主和陆指挥也在，叫他们二人也过去。”
卫皇后的笑容僵在脸上。
*
沈以宁首先感到的就是压抑的气氛。
仙居殿中没有一个人说话，只听见太医摆弄银针的声音。刘端沉重的呼吸声格外清晰。
刘端身边围了一圈人。几位太医都站在那里。除此之外，太子刘焉也候在一旁。
“皇后娘娘到。”
鱼荣恩压低了声音。太医们都自觉得让出了道路。
沈以宁这才看到刘端的脸。他面色惨白，一床锦被紧紧地捂在他的身上。
卫皇后走上前去，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陛下，刚刚昭阳与燕国五皇子的婚事已经成了。”
“好，好啊，”刘端的表情舒展开来，“这……这是朕挂心的第一件事情。”
“第二件事情，便是北方的……北方的军务，”刘端断断续续地说道，“沈将军不在，陆……陆淮之，你与沈将军已经共事了一阵子……”
“是，”陆淮之沉声道，“一切就绪，后日便可出发，前往冀州。务必要让燕国五皇子见到我国的赫赫军威。”
他的声音沉稳而又力量，仿佛一切成竹在胸，给人前所未有的安定感。
“好……”刘端长舒一口气，但气息依然是不稳，“朕……朕现在就封你为昌平偏将军。这样你在冀州也更……更说得上话。你在玄甲军中做的事，朕都……都看在眼里……将来是能将守边的重担……交到……交到你手里的……”
陆淮之跪下道：“臣谢恩。”
“第三件事情，沈家三姑娘现在就在这里，皇后，你现在就给我一个……一个保证，”刘端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她母亲是因为朕而死的，朕……朕要活着看到沈家二姑娘……进东宫……”
“臣妾明白。”卫皇后跪下道。
“沈家三姑娘今日受了委屈。朕知道，你本来是要与长信侯家的老二定亲的，”刘端叹了一口气，“这也是……也是命数，你这样的容貌家世……”
卫皇后听到刘端的话，身子几不可见地颤抖了一下。
沈以宁柔声道：“臣女都知道的。臣女也没有什么怨恨的。”她本来也不想跟傅行舟结亲。
刘端笑了笑：“好，甚好。”
“太子以后要做一个好皇帝。冀州，是我们大周的边陲重镇，十年前离阳一战，损失了多少士兵和百姓。沈家是忠臣，在冀州，不可动。”
“儿臣谨遵父皇旨意。”
刘端的目光在众人身上都转了一圈，最后还是落在了卫皇后身上。
“皇后，朕……朕还有最后一件事情要交代你……”刘端说完，剧烈地咳嗽起来，“这么多年，你一直……一直辅佐我……辅佐我处理……处理朝政……”
有一位老太医已经掩了面，不忍心再听下去。
沈以宁看了陆淮之一眼，他收敛着眉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刘端缠绵病榻数年，期间都是卫皇后批阅奏折、处理朝政大小事务。朝中一直有“牝鸡司晨”的声音。但刘端最后惦记的事情，竟然还是卫皇后。
卫皇后长叹了一口气，然后弯下身子，柔声道：“陛下，臣妾就在这里。”
刘端已经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用眼神示意她凑近一些。
卫皇后望着已经与自己成婚多年的夫婿。
他们一开始只是因为家族利益结合在一起。皇室需要权臣的支持，权臣需要皇室的保证。
新婚之时，她对刘端不是没有情谊的。
她仿佛又回忆起了，刘端刚刚登基时候的那一年。
那夜，她身为皇后，照理要去见他。
她快走到宫门口时，却见刘端立在月亮下面等她。那时的刘端还是翩翩少年，便如月中仙人一般。
她刚想下拜，刘端却将她扶起来。她嗫嚅着说：“臣妾进去就好，陛下不应该出来的。”
他笑着说：“还是两个人互相走向对方更好一些。”
跨越十几年的时光，记忆中的刘端与现在缠绵病榻的刘端奇迹般地重合在一起。
卫皇后的目光更加柔和了些。
她以为刘端没有听清，于是又轻声重复了一遍：“陛下，臣妾就在这里。”
刘端吃力地用眼神示意她再靠近一些。
卫皇后将耳朵贴在刘端的唇边。
她完全听清了刘端费尽全身力气说出来的那句话，他的气息比前面任何一句话都更加平稳，清晰而不容任何质疑：
“只要朕还有一口气，朕就永远是大周的皇帝。”
这便是她携手十数载的夫君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