蜡烛熄灭后,房间里漆黑一片。夜间温度大幅下降,单薄的被衾没能带来任何称得上温暖的温度,毕竟鬼这种生物本身就是冰冷的。

    我睁开眼睛,毫无睡意地数着屋顶横梁上蜿蜒盘踞的木纹。

    拖这些年来一直特意控制的关系,我已经很久不曾喝过人/血,转而学会用睡眠逐渐取代进食,来恢复身体运作所需要的能量。所以为了能够正常行动,我的生物钟准得堪比每日到点打鸣的公鸡。

    房间里安安静静,窗外偶尔传来虫子的鸣叫,环境静谧得让人无端觉得烦躁。我看了眼自己的手,指尖平平整整,皮肤光滑的看不出任何痕迹。

    谁能想到这样细腻的一双手,居然可以化身为野兽的利爪,轻而易举地划开人类的喉咙呢........

    我捂住脸,颇为懊恼地长叹一声——

    “没想到会是‘稀有血’........差一点........差一点就控制不住要对他出手了。”

    “还以为能控制得很好........结果一遇到这种特殊情况就不行了。”

    “没被桃桃发现真的太好了,但以那孩子的敏锐程度,我的身份暴露也是迟早的吧........”

    反正注定是失眠了,不如干脆爬起来找点事做。

    姑且还记得家里有个‘身份不明人士’,我在黑暗里视力不会受到影响,加上还要给某个小孩做好早睡早起的榜样,我略过点灯这一无用的过程,翻出压在箱子底部的纸笔,趴在被窝里开始搜刮肚子里本就没多少的墨水。

    ‘菅原’的‘菅’才刚写完,看着纸面上歪歪扭扭堪比狗爬的字,我果断放弃纠结词句的应用是否恰当这一高难度问题。

    反正信这种东西,只要能让人明白意思就行,不行的地方果然还是别强求了,我可不想到时候收到的回信大半是在纠正语言问题。

    按照家主那臭小鬼的个性,绝对会趁机狠狠嘲笑一番。

    我转着笔,嘴角无意识翘起弧度,思绪早就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去。

    薄薄的信纸被我压得皱巴巴,碟子内的墨迹也有了干涸的迹象。

    我从没想到,思念这种情绪一旦被想起会是这种感觉。像是旱地中遇水疯长的野草,草原上乘风飞舞的蒲公英花瓣。

    原来我早在不知不觉中,被命运的细丝牵引着,有了许多难以割舍的羁绊——

    我是菅原家的守护神,是宿傩的母亲,珠世夫人的友人......哦,还可能是鬼舞辻无惨的仇人。

    墙角放着的日轮刀是产屋敷家的主公送来的乔迁礼,最初从鬼杀队剑士那里坑来的那把几年前就遗失了,到现在只剩下一块用来绑刀柄的破布,长长的一条,沾染了这些年我斩杀的恶鬼的血迹,被浆洗得发白且干硬。

    这些微不足道,但又能引起回忆的东西在我看来都十分珍贵。

    折腾来折腾去,信的事情先放到一边,等确认那个叫高原幸还是高山幸的少年身份后再写也不迟。

    我拔刀出鞘,刀身明亮雪白,清晰倒映出我的脸庞。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日轮刀并没有变色,通体散发着铁武器特有的寒光。最初猜测可能跟我没有用呼吸法有关,但冥冥之中又感觉真正的原因好像不是这样........

    啊......一到需要动脑子的时候就开始头疼了呢......

    我抱着刀原地滚回被窝里,自暴自弃地闭上眼。

    这么晚了还是睡吧。

    随着呼吸的平稳,室内重归安静,天花板上飘下几块细碎的灰屑,空气里传来细小的摩擦声。

    我不动声色地合着眼,在影子靠近的瞬间抓着被子猛地往上一掀。

    寒光乍现,挥刀的瞬间发出刺耳的金鸣声。

    碰撞一触即离,我退开身体看向来人——白日里的普通少年此刻全然变了一副样子:

    少年的身体几乎膨胀了一圈,背上隆起的肌肉让他不得不弯着身体,指尖冒出野兽般的利爪,尖牙、眼周突起的青筋,加上通红充血的竖瞳........

    “你是鬼!?”

    气息确实很像......但其中又混着人类的味道.......

    话说鬼和人类有可能会产生混血吗?!?

    高原幸疾奔而来,右手扼向我的脖子,掌风带起的凌冽像是针扎在脸上,我一个侧身斜砍对方的小臂,刀刃仿佛砍在冷硬的钢铁上。

    如此近的距离,我是甚至能闻到高山幸身上熟悉的草药味。

    既然砍不掉的话........

    我扭转身体一脚踩在对方肘关节上,肌肉迅速绷紧,再猛地往外发力——

    “咔——”

    清脆的断裂声,鲜红的血液喷洒了整整一面墙。

    我借力跳开,平稳地落在门口处。

    少年......或者是鬼,他捧着手臂凹凸不平的断面桀桀笑着,从喉咙里挤出嘶哑低沉的笑声,从中隐约能听出少年原本清朗的音色:

    “我是不是鬼这个问题,就像你是不是人一样........”

    高山幸胳膊处的断面已经开始长出肉芽,一条崭新的手臂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出现在他身上。

    高原幸挥了挥那只血淋淋的胳膊:

    “怎么样?我的血很诱人吧?”

    那么恐怖的出血量造成的影响无疑是巨大的,足以令大部分鬼失去理智的香气飘散在空气里,刺激着我的大脑神经。

    这个混蛋......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的鼻子很灵的,”高原幸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遇到你和那个臭小鬼的瞬间我就闻到了,你们身上那股生活在黑暗里的生物特有的臭味!”

    “能在太阳底下行走一定是你们做了什么手脚吧?!比如把人皮披在身上什么的!!”

    我额头青筋不受控制地跳了跳:

    好恶......!!这是什么让人作呕的说法!?!

    “谁要把人皮披在身上啊!!”我控制不住翻了个白眼,“你见过我这么好看的‘人皮’吗?别搞错,这是你祖宗我自己长的!!”

    他黏在我脸上的视线让我觉得无比恶心。

    “确实........”高原幸眼神古怪地看着我,“是个难得的美人呢........”

    我余光里看到他完好的那只手心中攥着一团东西,只见他摊开手掌,露出那块泛白的血肉。

    我从那团肉里感觉到了鬼的气息,下一秒,高原幸一口吞下了那块鬼肉,与此同时,比之前更强大的气息从他身上喷涌出来。

    他鬼化了!而且显而易见还保留着人的意识!

    我在高原幸突然变快的动作里不断后退,一个惊骇的念头在脑海里浮起——

    居然能依靠吃掉鬼身体的一部分来获得鬼化的能力!!

    从他翻飞的衣角中,我隐约瞥到一块写有‘滅’的布料。

    高原幸还是鬼杀队的队员!!

    “不是,你还记不记得这里是哪里!?”战斗中的我开始抓狂,挥刀砍下一段紫藤花的枝条甩到他脸上,“弄清楚状况再对同伴出手啊你个混蛋!!”

    高原幸完全不在乎:“反正你一定是杀了原本的人再偷偷藏进来的吧!!”

    一脚将他庞大的身躯踹离,我退开数米,身后门窗大开,室外冰冷的温度刺激着脊背,我捏着刀的手紧了紧——

    这半人不鬼的东西不是最重要的,桃桃还在房间里,得想个办法让他先出去!!

    我放开感知,可搜遍了整座房子也没找到桃桃,于是熊熊怒火开始燃烧:

    这个臭崽子又跑到哪里去了!?!

    高衫幸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生气了吗?你这副皮囊生气起来也很赏心悦目啊,和花魁比起来也不差多少吧........?”

    他舔了舔上唇,贪婪且肆意的目光划过我的脸和脖颈:

    “原来的主人知道自己的身体在死后还能有这种用处,想必也会很欣慰吧?我可是鬼杀队的甲等剑士,愿意来侍奉老子的女人比游郭里的ji/女还多........”

    哐当一声,我手里的剑落在地上。

    .....................................................................................................................................................

    夜色浓稠如墨,天上乌云翻涌,闪电在云层中诡异地穿梭,狂风吹袭着院子里的紫藤花,紫色的花瓣纷扬如雨,围绕着庭院中央的女人腾飞。

    女人一双鲜红的眸子无波无澜地看着不远处倒在地上的人影。

    看起来相当生气。

    粉发男孩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他顾不得处理身上的痕迹,朝着画面中央站立的女人飞奔去:

    “........梅?”

    男孩小心翼翼牵起女人冰凉的手指,顺着她的目光往地上看去——

    虽然和昔日被劈的无惨比起来他简直好了太多,但该有的伤害还是一点儿不少。

    高原幸恢复成人类的外表,他倒在地上,胸口不自然地起伏,皮肤上布满蛛网一样蜿蜒的纹路,浑身上下散发着焦黑的味道。

    啧,居然还没死?

    男孩不屑又遗憾地想着,不动声色地往女人身边靠了靠。

    明明不久前刚发生那样惊骇的一幕,在完全背离桃桃的认知——抚养他长大的人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剑士之后,他毫不在意地回到了造成这副惨剧的黑手——他的养母的身边。

    温暖的体温让我稍稍回神,我从愤怒中抽离,后知后觉地看向身侧的桃桃——

    他头发上沾着新鲜的露水,衣服上染着还未干涸的血迹,脸颊和脚腕处有不明显的割伤........

    我摸了摸他冰凉的小脸:“你刚才去哪里了?”

    小孩脸上闪过不自然,“散步”两个字刚想说出口——

    “如果撒谎的话,我会更生气的。”

    我盯着他头顶的发旋:“是又跑去和那些野兽打架了吗。”

    看着男孩毫不犹豫地点头,我的声音突然变得遥远而悠长:

    “是吗........”

    难以言说的疲惫感从灵魂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我漫无目的地看向远处,慢慢松开桃桃握着的那只手........

    “梅?!”

    桃桃慌忙追上去攥住:“怎么了?你生气了吗?”

    四只猩红的眼睛有些无措地看着我,他用空余的手紧紧抱住我的腰,就像小时候那样:

    “是他惹你生气的吗?”

    男孩狠戾地看向高原幸,语气里暗藏杀机:

    “我早说了他不是什么好东西,梅不想动手的话,把他交给我来处理吧?不想杀了也没关系,反正我........梅?”

    男孩的声音逐渐被我抛在身后,我抓着高原幸的头发快步往前走。

    那只鬼是被人逼迫才不得不追着高原幸来到这里的,它虽然虚弱,但要制服并控制这种水平的鬼不是凭借高原幸一个人的力量的做到的,更别提还要在日光下将鬼搬运到远离人烟的山林中,而会跟着高原幸一起行动的人,不外乎就是鬼杀队的其他队员........

    “你要去哪里?都说了不杀那个杂碎了!是我不好不行吗?!”

    不要回头,不要回头........

    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得模糊,我努力睁眼,想把前路看得更明白些。

    可身后,我养育大的那个孩子身上浓郁到连紫藤花香味都盖不住的血腥气味,像是从地狱里伸出的锁链,拖拽着我的四肢,连着我这些年坐的白日梦一并抛进名为“杀戮”的深渊........

    “梅!!!”

    桃桃的喊声带着些许哭腔,却又固执地站在原地不肯跟上来。

    他意识到事情可能败露了,却不明白我为什么这么生气。

    我现在才明白,剥夺他人的生命对桃桃来说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就像动物会遵从本能去进食,植物会自然吸收阳光一样,桃桃杀/人不需要任何理由,杀戮早在这孩子降生之前,就刻在牢牢刻在他灵魂深处了........

    也许他会因为惹怒了养母而感到懊恼,但他不会认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哪里不对。

    空气里紫藤花瓣飘舞的轨迹突然变了。

    脊背突然冒起寒芒,我下意识抬起左手朝后抵挡——

    一柄眼熟的木刀被打落在地。

    我愣了一瞬,对上桃桃充满怒意的眼睛。他震碎了上衣,四肢手臂大剌剌暴露在月光下,像是只蓄势待发的凶兽。

    他不怀好意地笑了一下,在我的目光中伸出手,轻而易举地划破高原幸的动脉。

    血淋了男孩一身,像雨水一样从头滚到脚。

    他歪了歪头,恶劣地张嘴吐出不满:“喂........”

    “不要无视老子的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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