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渊阁,主理室。

    “大人,外边到底发生何事了?”

    “王上下令在宫内和皇城周边抓捕刺客,主理大人稍安勿躁,不会影响过几日的阁考。”

    待两位官员互通消息后,禁军已经开始搜查包括主理室在内的每个房间。

    一位黑袍官员走到为首的守将面前,欠身行了一礼道:“大人,某姓陈,昨日刚被派来才渊阁监察,可否借一步说话?”

    那人转身看了看周围道:“大人随我来。”

    “大人只需回答是与不是。”陈启顿了顿,开口道:“刺客一事与军机处有关吗?”

    那人摇头。

    “莫非是与天机阁有关?”

    那人叹了口气。

    “大人莫要问了,此时牵连复杂,还是不要掺和为好。”

    主理室的门被关上,楼下有部分禁军已经撤离。

    陈启坐在案牍前理了理袍子,随后主理大人与几位司考官员相继落座。

    入夜,官员们伏案而眠。陈启起身打开窗,纸上墨迹已干,他小心卷起纸,将手伸出窗外,一只信鸽振翅落在他的手上。

    祝家给二人备了不错的马车上路,足够抵御沿途的风尘。管事将他们送上马车后,祝老爷和荣夫人便也准备回去了。

    “父亲,母亲,照顾好自己。”临行前祝荣终于开口道。

    夫妻俩转身颔首,荣夫人目光在祝荣脸上留恋了一瞬,随老爷抬脚进了门。

    “欸,可以松开我的衣服了。别看啦,都走了。处理完宫中的事再回来嘛。”

    姑娘家的声音好似清风拂面,祝荣低头看了眼手,发现自己正拽着她的外衣。

    “抱歉,还以为是我的衣服呢......”他摆摆手示意车夫准备启程。

    马车摇摇晃晃,可是听荷毫无睡意,便拉着祝荣说话。

    “慈晴是什么样的人?为何老爷夫人会同意你冒着危险进宫帮她?”

    “父亲母亲不像别人家,对自己的孩子并非那么上心。”他掰开酥糖丢进嘴里,分了一半给听荷。

    “慈晴是羽族第一位女天师,至少我在内门学习期间,她深得武王青睐。”

    “少年时,慈晴与我父亲是同窗,经常互相切磋,也是她让父亲渐渐明白自己不适合考学,因此修完课业后去做了茶庄生意。慈晴家中贫瘠但颇有天赋,在父亲的接济下通过了才渊阁的考试,后来成为老天师的内门门徒。”

    “怪不得她愿意将你直接带进宫学习。”听荷小声说。

    祝荣小时候与慈晴见过几面,还与她一同在后院的石墩上玩游戏。后来他才知道,那个游戏就是占卜术。

    “慈晴认为占卜是天机阁门徒最重要的能力,内门也以天机阁为最高目标。内门官员通常在王上左右出谋划策,不过他们的建议通常因为顾及天机而束手束脚。”

    “我不是不信天机。而是觉得......我们在被这些东西操控。一个王朝的兴衰,一个人的命运,不应该止步于偶然窥见的,未来的碎片。”

    眼前的人突然认真严肃了起来。他的话似乎意有所指,他的目光望着她又好像穿过了她。

    沉寂间,马车突然剧烈摇晃了一阵,猛地停了下来。

    听荷刚要探出身子去看,祝荣急忙从她身后拉住帘子,沉声道:“发生何事了?”

    外边久久无人应答,他从包裹中拿出匕首放在软垫上,匆匆看了听荷一眼,缓缓掀开马车门帘。

    车夫果真不见了。

    车轮卡在一处巨石前。两个带着青铜面具的黑衣人出现在两旁的林荫里。

    那面具长着尖牙尖耳,额上抹了红漆,像是从地狱出来的恶鬼。林荫尽头是死路,路当中有棵树,树上挂着个披着头发的人,脚尖还淌着血。

    祝荣皱了皱眉,暗暗握紧拳头。

    “祝荣,我们现在在哪?”

    “我不知道,你先别出来。”

    话音刚落,远处飘来尖锐的童声。

    “小药师,背箩筐。

    一个筐,一只脚,

    小药师,不回家,

    姑娘出来喊药师,吊在树上回不来。”

    随后那些童声嬉笑了起来。

    祝荣觉得吵闹,下了马车径直向其中一人走去。

    “阁下所为何事?就不要装神弄鬼了。”

    祝荣说着,开始打量眼前这人,打扮模样上有些熟悉。

    “听闻祝大人精通药理,最后却被赶出天机阁内门。不如绕道回去吧,这样大家都能相安无事。”

    想起来了。他在天机阁的藏书里,看到过一本密卷。戴着这种面具的人原是十年前天机阁的分支,专管祭祀事宜,名为地宿。后来宫廷颁布律令,禁止除了当朝天师在场以外的祭祀,大约是与地宿的祸乱有关。

    那时多亏老天师亲自坐镇,才阻止那些地宿蚕食天机阁,也在王上面前洗脱了天机阁众人的嫌疑。

    他还未开口询问心中疑虑,便听见马车内的人不耐烦,甚至几近厌恶的声音。

    “要是我们偏要去宫里呢?”

    也不等对方回答,紫衣女子不知何时出现在马车车顶上,喝了口手中的梅子酒,随即将酒瓶向另一个黑衣人砸去。

    面具掉落,那人抽出腰间短刀,一步步走向马车。

    祝荣见此情形,即刻从布袋里抓了一把粉末,洒了出去。眼前那人未走几步,便摇晃着倒下。

    而另一边,黑衣人已经打了许多个来回,终究短刀不敌冰刃寒鞘,动作很快慢了下来,最后被听荷从背后当头一剑拍倒。

    “没眼见的,都不来帮我。”她收了剑,气呼呼地蹲下搜身。

    祝荣笑着跑到她身边,“那边的我搜过了,什么也没有。”

    “一样,什么也没有。”她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看来线索只有这个面具了。”

    “应该是地宿,十年前天机阁的分支,管祭祀。”祝荣缓缓道。

    “既然如此,更要去宫中一趟了。”她转身离开,熟练地跃上马车。

    “那个人......”他指了指那棵树。

    “死了。你若是有起死回生的仙药,想管便管吧。”

    马车颠了一路,终于在第二天天黑前抵达宫门口。

    “把你的令牌藏好,免得守卫盘问。”祝荣轻声道。

    听荷当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令牌。这人平日里不闻不问,心里却是门清。不过目前看来,他对墨家应该没有敌意,对自己呢,甚至称得上是保护了。

    不对,一定是马车把脑袋晃的糊涂了,居然会相信这个给人下药的药师是个好人......

    “诶,你说你是慈晴的徒弟,是不是就能直接放行了?”听荷躲在祝荣身后,四下看了看。单都宫廷周围都没有多少百姓来往,像是刻意疏散过。

    “不。现在不清楚宫内是什么情况,得先混过去。”

    前面正好排着一位出宫采买的宫女。

    “好姐姐,现在这个点怎的就戒严了?天都没黑呢。”

    “皇城周围在搜查反贼,你没得消息么?”

    “原是这样。我这些天带着人去山中采药了,故而不太清楚情况。”

    祝荣正想着细细打听一番,前面的守卫便不耐烦了,“后面的,往前走!宫牌都拿出来!”

    听荷眼看着祝荣从腰间掏出一块宫牌,忍不住问他:“连这都带出来了,你是打定主意要回来的?”

    “以防万一罢了。况且外门掌事还是好说话的。”

    听荷打扮成小厮的模样,加上有宫牌,两人顺利进入宫中。

    天机阁已有重兵把守,想进去不太容易,只能先在外门等待时机。外门掌事是个微胖的中年人,和善的长相,手里捧着个小茶壶便出来招呼他们了。

    他把玩着手上的东西,一边慢悠悠道:“原本你回来,应该带你去见慈晴,不过宫里出了事,她身体抱恙,恐怕不方便见你。”

    “前几日我接到宫中的消息,难道不是师父放出来的?”祝荣心下了然,但还得多打探打探。

    “军机处看着呢,哪那么容易漏出消息?”

    “汤大人,您知道多少?我下一步又该去找谁呢?”

    “有人向军机处告密,说当年三皇子姜琦之事过后,朝中的谣言是天师的意思。”他眯起双眼,“此事复杂,我总觉得,军机处或是天机阁有人在搅局。你得去找陈启,他是慈晴这几年当中走的最近的弟子,我想你也有所耳闻。不过他这会子应该被派去才渊阁做事了。”

    “他在外门做事?”

    “是啊。你们应该挺聊的来的。”他呵呵笑了起来,“转眼你都这么大了。不再是那个任人欺负的孩子了。”

    辞谢掌事后,二人便暂时在祝荣原本待的药房歇下。这间药房就在外门太医院的药材库边上,是早年间慈晴专门让人开辟出来为天机阁研制药材的。不过内门原本就不重视药理,认为那是太医院的职责,所以那地方当时已经归为外门管理,也只有祝荣一人在里边捣腾。

    “还以为你人缘很差呢......”听荷四处转了转,发现这间屋子虽小,东西却很齐全,室内也相当暖和。

    “土行孙说的没错。要不然我也不会被赶出内门。”

    “你本来也不想在内门做事吧,别以为我不知道。土行孙就是太单纯了,才信你这些鬼话。”她满脸写着狡猾得意。

    天机阁,观星台。

    “师父,你还病着,早些休息吧。”

    “你先下去吧。”背影望过去是墨衣青丝,立于风中,让人想起北岭肃杀的秋。

    弟子收了案几上的碗筷,默默合上门,沿着石阶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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