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机阁发生翻天覆地变化的时候,映无双也进入了东宫,洒扫干净的潇湘殿终于迎来了它的主人。

    太子姜泉与姜武王不和。不知是王上过于溺爱幼子的缘故,还是这位长子年少时忤逆父亲,传言众说纷纭。总之在东宫的日子不说如履薄冰,大约也不太好过。

    左右无趣,她便在庭院找了石凳坐下。四周看着有些清冷荒芜,即便是最近才被打理过,也不难看出这些草木其实根本无人问津。

    太子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她问过义父许多次,可每回得到的答案都是:

    不重要。只要能辅佐他成为造福百姓的王,映家就算功德圆满了。

    她恍惚间回首过往,义父传授她的种种武艺也好,文书也罢,似乎都像是在培养一代朝臣,并非仅仅是称职的内人。不过映家祖上确有进宫当太傅的先例,这种教导方式大约是一脉相承的。

    迎礼之后,太子常常带客人往书房里钻,这两日书房门口多了个俊俏的侍卫守着。那侍卫不太规矩,不过两日,她见他上房揭瓦好几回,偷听里面的人讲话。

    今日走到廊下,那人果然猫在房顶上。对方虽然专注,待她靠近后还是立刻发现了她。

    墨钦企图用凶狠的眼神瞪走她,却发现对方纹丝不动。

    僵持之下,他非但没有下来,还发出轻蔑的气音。

    映无双只听见那人呵了一声,转过身背对她,一副眼不见为净的样子。

    实在太令人生气了。

    她转身返回潇湘殿,推门进去,大步走到那雪景图屏风后,一把拿起架子上那副桃木弓箭。

    被人拿箭指着,还漏听了屋内两三句话,墨钦顿时来了火气:“有本事就松手!太子竟是看上了一介莽夫?”

    “映姑娘可不仅精通武艺,可称得上才华横移,你一路赶来竟没有听说过么?”姜泉从屋檐下走出来,“逐风,不得无礼,快下来。”

    见两人很熟悉的样子,映无双慌张了起来,“逐风?我不是有意的,还以为这房顶趴着的侍卫是细作,偷听你们说话。见了人也不跑,也太嚣张了......”

    她将弓箭背在身后,露出一丝笑容,“逐风,我是映无双。”

    映姑娘笑起来有一边梨涡,与方才那冷冽的模样大不相同。

    “别叫我的表字,和你不熟。”墨钦撇开眼,“叫我墨钦就行。我不是什么侍卫,更不是细作,我与你家殿下是故交。近来宫里总不太平,我担心他出事,才来守着。”

    太子将客人亲自送到东宫大门口,嘱咐车夫将人安全送出宫去,这才返回书斋。

    此时,映无双与墨钦正相顾无言,已然两杯清茶下肚了。

    “方才那位先生,对殿下很重要?”映无双见来人关门后便席地而坐,眼下乌青,尽显疲态。

    姜泉勉强短暂的叹息显得气若游丝,“东宫的人不得随意出王城,想知道外头的事,只能像大臣们那样招揽门客。他们大多心中清楚东宫没有实权,而我亦不得王上喜爱,宁可拜访些芝麻官也不会来东宫。”

    “所以那位先生并非贪恋荣华富贵之人,是来找殿下讨教学问的?”映无双的眼睛很亮很有灵气,瞧着叫人欢喜。

    姜泉笑出声来,“姑娘太高看我了,置身危墙之下,如何安心做得了学问?”

    “此人是军机处副将向我引荐的。也是他查清了告密一事,当年朝中传言的不详之兆,是地宿设下的第一个陷阱,没能伤到天机阁,却直接加速了滂渡河族的覆灭。”

    他不急不缓的声音传入门外两人的耳中。

    “是其中一名天机阁的弟子,陈启。当时他还是慈晴手下的弟子,在外界看来,更是下一代天师的人选之一。他虽然不是羽族,却天赋异禀。那时监察院刚刚成立,还未参与朝中事务,卷宗记载,当年陈启曾代表天机阁与军机处参事一起检查那个独木舟。”

    “他一定知道独木舟被人动过手脚。参事认为进贡者有嫌疑,但不绝对,因为机关术起源中原,滂渡河几乎与中原城池隔绝,只走雪原商贸一条路。可陈启已经与地宿串通,将舟覆、不详等谣言散播了出去,将天机阁顺利拉入局中。众口铄金,即便参事追查,王上的怒火也等不及了。嫁祸于天机阁的谣言,成为武王合理屠杀的利剑,最终指向了滂渡河。”

    门外的两人终于按捺不住,推门进来。祝荣拉着听荷,给太子行礼。

    “东宫真是......许久没有这样热闹过了。”

    姜泉生性凉薄,否则不会如此毫无波澜地讲述这些事,这也许是长久以来生存的本能。

    听荷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又转头盯着墨钦,“墨家在独木舟设置机关,是老家主对武王和姜琦的报复,地宿散布谣言,是被天师赶出天机阁而实施的报复。”

    她抽出被祝荣攥住的手,“连殿下也是受益者呢。没有姜琦,你就是储君,陈王后便再无后顾之忧。滂渡河族又该找谁讨债呢?”

    一旁喝着茶的墨钦突然紧张起来。

    “我这两位朋友无意冒犯殿下,只是得知真相,为滂渡河不平而已。”

    姜泉闭上疲惫的双眸,复又睁开,“待一切妥当,我会将他交由你们处置。”

    “殿下这是,要谋反??”映无双没想到才入宫短短几日,就得知了这么多不得了的王城秘史,一脸不可置信。

    姜泉将食指放在唇上,示意她低声些,转身看向墨钦,“逐风不必担心,你这两位朋友我也有所耳闻。毕竟,祝药师的那只鸽子,它的第一任主人是我啊。”

    太子本就气血不足,此刻再露出苍凉的笑容,更叫人毛骨悚然,竟将在场的四人全唬住了。

    “明日单都有灯会,你们同映姑娘可以出宫玩玩儿。”他累了,将侍从叫进来送客,连墨钦也被领到外门的汤大人那儿喝茶去了。

    屋内安静如初,映无双环顾四周,发觉这屋子朝向不太好,晒不到太阳。那位面生的姑娘刚刚进来时抬头不知在看些什么,不过这房顶有些矮,显得空间更为狭小。

    “殿下,今日我就当没来过。明日灯会,你会去么?”她揉了揉眼睛,小心试探着眼前的人。

    “我还有事,你跟着墨郎君他们就好。”

    “没有其他事,我也先告辞了,殿下。”她起身准备离开书房,就听见身后的人叫住了她。

    “无双,我知道这里的生活并不适合你。但我相信,我们的困境不会持续太久。”

    今年的元日祈谷礼没有天师,只有章亦。他许久没有主持这种场合,有些生疏。

    当然也有天机阁某些看不惯他的弟子从中作梗的缘故,如今的天机阁不再重视占卜术,章统领参与这种活动也显得讽刺。

    祈谷礼,祈祷来年五谷丰登,是非常重要的祭祀仪式。百姓虽然对这位新祭司心中不满,却碍于姜武王在场,不敢过于造次。

    好在灯会热闹繁华,武王一行人上了游船便不见踪影。

    仇人消失了,听荷的心情也放松了些。她已经很久没有体验人间趣事了,这段时日,总是压抑着心事,的确应该好好放松一下。

    他们买了许多糕点,每种口味都尝了一个。映无双又在射箭场拔得头筹,得了一个金簪子,她转头就给听荷戴上。

    远方有人在放孔明灯,衬得夜晚星火点点。走在前头的映无双很兴奋,说她也想放灯。

    她转头望了他们一眼,便提着裙子向前跑去,祝荣一边提醒她慢点,一边就要跟上去。

    身旁听荷突然拉住祝荣的手,愣在原地。

    “听荷,你怎么了?不想去放灯吗?”祝荣的声音变得很飘渺。

    听荷不知为何眼前那一大片孔明灯会变成乱箭,射向她的身体。

    她很痛。

    这不像幻境,更像是记忆。

    过了一会儿,她缓过来道:“我们去放灯吧。”

    祝荣牵着她,走过一个又一个小桥流水,不时停下来看看她,又望向天空中的灯火。

    她的眸子里映着他的笑,可是她每一次回应他的笑容,都像是在告别。

    她说:祝荣,这是我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放灯。我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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