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荣亲眼所见，箭雨将雅苑变成火海，听荷转身看他时，没有惊惧亦或是不可置信，似乎早已认定这就是她的结局。
她被吞没在火光里，连同那些亡魂一起。
祝荣走了很久，慢慢缓过神来，烂摊子不能让汤衍一个人收拾。
他试图回去找他们，可是大火之后，暗卫不见了，汤衍和外门的人也不知躲到了哪处。墨钦的胸口被长枪贯穿，跪在正殿前的场地上，那只白头鹫立在石柱上虎视眈眈。
他不顾守卫阻拦冲了进去，拼了命将墨钦往外拖。
温热的血往下淌......
昔日意气风发的墨家少主在红砖砌成的牢笼中没了气息。
愤怒与悲痛交织着，祝荣抑制不住心脏猛烈跳动的频率，正当他用尽全力迈出正殿大门时，眼前忽而一片漆黑。
耳中响起咕噜咕噜的声音，他在水里。
“怎么样？我的幻境是不是制造得越来越真实了？”
章亦将祝荣的脑袋从水缸里拽出来。
“只可惜，每次启动阵法都要消耗许多死士，导致我短时间内根本无法壮大地宿的势力。你得帮我，如果我一开始就是天师，就好办多了。”
祝荣盯着他，任凭水珠不断滑落到衣领里，“可是你杀了师父，我不会帮你，我还要杀你。”
“你当然可以杀我，但更简单的方式，是用青铜镜。你不是已经想起来了？如果回到过去，慈晴还活着，听荷的族人们也活着，一举两得。”
“那你呢？你的目的是什么？”
“只要让我成为当年的天师，让地宿继续主祭祀，我就可以不再针对慈晴，我们井水不犯河水。至于天下共主，谁做都一样，我不在乎。我要让痛苦的百姓们在地宿的幻境中得到解脱，成为万人朝拜的神。”
“我知道为何你们会被赶出去了，你这个疯子。就算回到当初，我们很可能会失去记忆，你一样什么也做不了。”
“那就不停地回去，总有办法!”
“那你为何还要废止占卜术，让天机阁在百姓心中失去威信？你不是想成为万人朝拜的神吗？”
“你怎么还是不明白。占卜术和天机阁已经没有意义了。能用青铜镜掌控天下命运，人们惧我怕我 ，心甘情愿地信奉我为真神，我就是天机。”
“如此说来，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还要青铜镜做什么？”祝荣继续周旋，试图窥探章亦心中真正的魔鬼。
“不，我能感觉到......他们还是看不起我，更看不起地宿。我必须重新开始。”
章亦的笑容越发扭曲阴森，祝荣仿佛又见到了那只乌鸦。
他突然转过身，双手撑在水缸边缘，看着祝荣的眼睛道：“你应该已经适应了。我们这就开始吧？”
“......你要做什么？”
没等祝荣反应，两个带着青铜面具的人从后方挟持住他，将他的脑袋再一次浸入水缸中。
章首领拿出从祝荣身上搜到的青铜镜，缓缓放入水中。
青铜镜在水中翻转数次，最终沉入缸底。
镜中只映出模糊的人影。
过了一会儿，依旧无事发生。祝荣呛了水，挣扎起来。
章亦示意手下将其扔到一旁的草垛中。
这地方应该是个地下仓库，四周密不透风，只有干草和木桶堆砌在各个角落。
“难道传说是假的？这看起来只是一面普通的镜子。”祝荣用袖子擦干脸上的水珠，抬头望向那来回踱步，焦灼着的地宿首领。
“你不必耍花招，我在幻境中看到过你的记忆。”章亦蹲下来与他平视，“你再好好回忆回忆，是不是还少了什么？”
祝荣手肘撑地，艰难地站了起来，绕过他走到楼梯边上那个上了锁的门前。
“悬崖。”
“也许是......高度不够。镜子翻转的太慢了。”
章亦再度兴奋起来，“你是要再次重现那日的场景？对，没错。说的没错。”
“还有一个条件，”祝荣转过身盯着他，眯起眼笑了笑，“我们必须死在水里。你觉得呢，首领大人？”
“不是我们，是你。”他一把拽住祝荣的衣领，“你带路。”
“等等！”他用藏青色麻布蒙住了祝荣的眼睛，“你们先将他带出去，我随后就来。”
祝荣带着地宿来到蓬莱山腹地。
章亦仰头看着云雾缭绕的山腰，“西北侧极达峰有密林和沼泽，不是首选吧。”
“我记得靠近东南，多崖壁，祝药师也想起来了么？”
祝荣毫不客气，回怼道：“章首领如此贪生怕死，不如将镜子交予我，祝某独自前去完成首领的心愿。”
章亦哼了一声，率一行人上了山。
悬崖底下是深不见底的湖泊，有棵断裂的歪脖子树横在崖边。
药师迎着风，立在落日余晖之下，衣袂翩跹。
章亦却犹豫不决，思考着如何将青铜镜丢进湖泊，又能使它不至于不见踪影。
祝荣一眼便看穿了他的心事，缓缓道：“自古赋予神力的法器，总会在天下大乱时问世，并寻找有缘人。既然天师掌管青铜镜，待你回到过去成为天师，还怕它长脚跑了？”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下一秒，药师失去平衡，被一双手从背后推了出去。
青铜镜在空中翻转，被火红的霞光包裹着，与他一同坠入冰冷刺骨的湖水。
眼前的红光慢慢被深蓝和黑暗吞噬......
悬崖之上，姜泉率兵围了蓬莱山。
暗卫与地宿在林间厮杀，地宿寡不敌众，被逼退到崖边。
“如果不是这场戏，我都不知道你手里沾了这么多人命。我父王竟然还妄想将地宿变为第二支暗卫，真是可笑。”
地宿的面具落了一地，獠牙白骨铺满了这黄泉路。
“一定是漏了什么细节。”章亦喃喃道。
“我们都得死在水里......”祝荣的话于耳边响起。
章亦闭上眼，张开双臂，向后倒去，却被姜泉一箭刺穿了胸膛。
他不甘心，漫天都是火红的霞光，将他灼烧起来。
药师睁开双眼，发觉自己正躺在一片沙地上。他起身查看四周，这里很像南海，是土地仙带他来这儿了吗？
青铜镜到底有没有发挥作用？
可是，他现下仍记得之前发生的事。看来一切都不曾回到原点。
他叹了口气，不知该高兴还是惋惜。
下一刻，他抬起头见到了令他高兴的人。
他们背着柴火，丢下匕首，朝他走来。
药师眼含热泪，声音颤抖：“太好了，你们还活着......”
“我还以为，你们一个被火烧了，一个被鸟吃了......”
“你才被鸟吃了！”墨钦一巴掌拍在祝荣大腿上。
“是章亦制造的幻境。他做了局，同样也困住了自己。”听荷慢慢扶他起来，将晒干的外衣披在他身上。
墨钦接了话：“至于太子，故人早已不复当年。多亏地宿的幻境，他没能及时将听荷与我灭口。我们从密道逃脱后，将章亦谋逆畏罪潜逃的消息散布到坊间，遂了太子的心意。”
“恐怕他现在已经将计就计了，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找我们麻烦。只可惜，百姓永远都等不到真相大白的一天了。祝荣，你说我们这样做，是不是和当年的地宿没有分别？”墨钦说着说着，竟有些委屈。
听荷低下头，像是被戳到了痛处。
墨钦有些慌张，“抱歉，我不是有意......”
“没关系，灾祸都过去了。我已亲手了结灭族之人，此生再无牵挂。太子明知武王暴虐都不想承担弑父的骂名，如此在意名声，想必不会做出对不起百姓之事。”
听荷望着海面，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平静和空洞。
“就像我们都不曾注意到蓬莱的湖连着海，重来一次，还是会有你我没有察觉的地方。人心算计，本就变化多端。”
墨钦听得懵懂，干脆走到一边喂马。
“过了今日，墨家人会从皇城周围和蓬莱撤离，重新寻找落脚之地。竹林居大概也要留给山里的精怪了。”听荷看着他，清明的眸子里露出不易察觉的悲戚，“祝荣，你得回振泽湖去，羽族能给你庇护。”
祝荣太久没有说话，一开口声音就有些沙哑：“那你呢？你想回到滂渡河么？”
“不。那里没有我的家了。”
她说：“我离开单都之后，走得远远的。天下之大，与日月星辰为伴，不问过去与将来。听起来，像是你会喜欢的日子，是不是？”
两匹马早在不远处等候多时，她一步步走过去，不敢回头看他。
祝荣缓过神来，大步跟了上去。
他拉住她的手臂，令她转过身来，低头去观察她的手指。
那指尖白皙中透着些粉。或许占卜术的预言也失效了吧。
他又仔细端详了她的脸，向她露出一丝明快的笑意。
听荷被盯得不好意思，解释道：“我们还要去平城吃酒，当作践行，可不是在这儿分别。你和墨郎君共骑一匹马吧。”
祝荣松开了她的手，月牙眼亮晶晶的，语气也变得轻快：“没什么。我只是看姑娘气色好了许多，心里高兴。”
......
“你们还走不走！”墨钦大声催促道。
她被吞没在火光里，连同那些亡魂一起。
祝荣走了很久，慢慢缓过神来，烂摊子不能让汤衍一个人收拾。
他试图回去找他们，可是大火之后，暗卫不见了，汤衍和外门的人也不知躲到了哪处。墨钦的胸口被长枪贯穿，跪在正殿前的场地上，那只白头鹫立在石柱上虎视眈眈。
他不顾守卫阻拦冲了进去，拼了命将墨钦往外拖。
温热的血往下淌......
昔日意气风发的墨家少主在红砖砌成的牢笼中没了气息。
愤怒与悲痛交织着，祝荣抑制不住心脏猛烈跳动的频率，正当他用尽全力迈出正殿大门时，眼前忽而一片漆黑。
耳中响起咕噜咕噜的声音，他在水里。
“怎么样？我的幻境是不是制造得越来越真实了？”
章亦将祝荣的脑袋从水缸里拽出来。
“只可惜，每次启动阵法都要消耗许多死士，导致我短时间内根本无法壮大地宿的势力。你得帮我，如果我一开始就是天师，就好办多了。”
祝荣盯着他，任凭水珠不断滑落到衣领里，“可是你杀了师父，我不会帮你，我还要杀你。”
“你当然可以杀我，但更简单的方式，是用青铜镜。你不是已经想起来了？如果回到过去，慈晴还活着，听荷的族人们也活着，一举两得。”
“那你呢？你的目的是什么？”
“只要让我成为当年的天师，让地宿继续主祭祀，我就可以不再针对慈晴，我们井水不犯河水。至于天下共主，谁做都一样，我不在乎。我要让痛苦的百姓们在地宿的幻境中得到解脱，成为万人朝拜的神。”
“我知道为何你们会被赶出去了，你这个疯子。就算回到当初，我们很可能会失去记忆，你一样什么也做不了。”
“那就不停地回去，总有办法!”
“那你为何还要废止占卜术，让天机阁在百姓心中失去威信？你不是想成为万人朝拜的神吗？”
“你怎么还是不明白。占卜术和天机阁已经没有意义了。能用青铜镜掌控天下命运，人们惧我怕我 ，心甘情愿地信奉我为真神，我就是天机。”
“如此说来，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还要青铜镜做什么？”祝荣继续周旋，试图窥探章亦心中真正的魔鬼。
“不，我能感觉到......他们还是看不起我，更看不起地宿。我必须重新开始。”
章亦的笑容越发扭曲阴森，祝荣仿佛又见到了那只乌鸦。
他突然转过身，双手撑在水缸边缘，看着祝荣的眼睛道：“你应该已经适应了。我们这就开始吧？”
“......你要做什么？”
没等祝荣反应，两个带着青铜面具的人从后方挟持住他，将他的脑袋再一次浸入水缸中。
章首领拿出从祝荣身上搜到的青铜镜，缓缓放入水中。
青铜镜在水中翻转数次，最终沉入缸底。
镜中只映出模糊的人影。
过了一会儿，依旧无事发生。祝荣呛了水，挣扎起来。
章亦示意手下将其扔到一旁的草垛中。
这地方应该是个地下仓库，四周密不透风，只有干草和木桶堆砌在各个角落。
“难道传说是假的？这看起来只是一面普通的镜子。”祝荣用袖子擦干脸上的水珠，抬头望向那来回踱步，焦灼着的地宿首领。
“你不必耍花招，我在幻境中看到过你的记忆。”章亦蹲下来与他平视，“你再好好回忆回忆，是不是还少了什么？”
祝荣手肘撑地，艰难地站了起来，绕过他走到楼梯边上那个上了锁的门前。
“悬崖。”
“也许是......高度不够。镜子翻转的太慢了。”
章亦再度兴奋起来，“你是要再次重现那日的场景？对，没错。说的没错。”
“还有一个条件，”祝荣转过身盯着他，眯起眼笑了笑，“我们必须死在水里。你觉得呢，首领大人？”
“不是我们，是你。”他一把拽住祝荣的衣领，“你带路。”
“等等！”他用藏青色麻布蒙住了祝荣的眼睛，“你们先将他带出去，我随后就来。”
祝荣带着地宿来到蓬莱山腹地。
章亦仰头看着云雾缭绕的山腰，“西北侧极达峰有密林和沼泽，不是首选吧。”
“我记得靠近东南，多崖壁，祝药师也想起来了么？”
祝荣毫不客气，回怼道：“章首领如此贪生怕死，不如将镜子交予我，祝某独自前去完成首领的心愿。”
章亦哼了一声，率一行人上了山。
悬崖底下是深不见底的湖泊，有棵断裂的歪脖子树横在崖边。
药师迎着风，立在落日余晖之下，衣袂翩跹。
章亦却犹豫不决，思考着如何将青铜镜丢进湖泊，又能使它不至于不见踪影。
祝荣一眼便看穿了他的心事，缓缓道：“自古赋予神力的法器，总会在天下大乱时问世，并寻找有缘人。既然天师掌管青铜镜，待你回到过去成为天师，还怕它长脚跑了？”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下一秒，药师失去平衡，被一双手从背后推了出去。
青铜镜在空中翻转，被火红的霞光包裹着，与他一同坠入冰冷刺骨的湖水。
眼前的红光慢慢被深蓝和黑暗吞噬......
悬崖之上，姜泉率兵围了蓬莱山。
暗卫与地宿在林间厮杀，地宿寡不敌众，被逼退到崖边。
“如果不是这场戏，我都不知道你手里沾了这么多人命。我父王竟然还妄想将地宿变为第二支暗卫，真是可笑。”
地宿的面具落了一地，獠牙白骨铺满了这黄泉路。
“一定是漏了什么细节。”章亦喃喃道。
“我们都得死在水里......”祝荣的话于耳边响起。
章亦闭上眼，张开双臂，向后倒去，却被姜泉一箭刺穿了胸膛。
他不甘心，漫天都是火红的霞光，将他灼烧起来。
药师睁开双眼，发觉自己正躺在一片沙地上。他起身查看四周，这里很像南海，是土地仙带他来这儿了吗？
青铜镜到底有没有发挥作用？
可是，他现下仍记得之前发生的事。看来一切都不曾回到原点。
他叹了口气，不知该高兴还是惋惜。
下一刻，他抬起头见到了令他高兴的人。
他们背着柴火，丢下匕首，朝他走来。
药师眼含热泪，声音颤抖：“太好了，你们还活着......”
“我还以为，你们一个被火烧了，一个被鸟吃了......”
“你才被鸟吃了！”墨钦一巴掌拍在祝荣大腿上。
“是章亦制造的幻境。他做了局，同样也困住了自己。”听荷慢慢扶他起来，将晒干的外衣披在他身上。
墨钦接了话：“至于太子，故人早已不复当年。多亏地宿的幻境，他没能及时将听荷与我灭口。我们从密道逃脱后，将章亦谋逆畏罪潜逃的消息散布到坊间，遂了太子的心意。”
“恐怕他现在已经将计就计了，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找我们麻烦。只可惜，百姓永远都等不到真相大白的一天了。祝荣，你说我们这样做，是不是和当年的地宿没有分别？”墨钦说着说着，竟有些委屈。
听荷低下头，像是被戳到了痛处。
墨钦有些慌张，“抱歉，我不是有意......”
“没关系，灾祸都过去了。我已亲手了结灭族之人，此生再无牵挂。太子明知武王暴虐都不想承担弑父的骂名，如此在意名声，想必不会做出对不起百姓之事。”
听荷望着海面，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平静和空洞。
“就像我们都不曾注意到蓬莱的湖连着海，重来一次，还是会有你我没有察觉的地方。人心算计，本就变化多端。”
墨钦听得懵懂，干脆走到一边喂马。
“过了今日，墨家人会从皇城周围和蓬莱撤离，重新寻找落脚之地。竹林居大概也要留给山里的精怪了。”听荷看着他，清明的眸子里露出不易察觉的悲戚，“祝荣，你得回振泽湖去，羽族能给你庇护。”
祝荣太久没有说话，一开口声音就有些沙哑：“那你呢？你想回到滂渡河么？”
“不。那里没有我的家了。”
她说：“我离开单都之后，走得远远的。天下之大，与日月星辰为伴，不问过去与将来。听起来，像是你会喜欢的日子，是不是？”
两匹马早在不远处等候多时，她一步步走过去，不敢回头看他。
祝荣缓过神来，大步跟了上去。
他拉住她的手臂，令她转过身来，低头去观察她的手指。
那指尖白皙中透着些粉。或许占卜术的预言也失效了吧。
他又仔细端详了她的脸，向她露出一丝明快的笑意。
听荷被盯得不好意思，解释道：“我们还要去平城吃酒，当作践行，可不是在这儿分别。你和墨郎君共骑一匹马吧。”
祝荣松开了她的手，月牙眼亮晶晶的，语气也变得轻快：“没什么。我只是看姑娘气色好了许多，心里高兴。”
......
“你们还走不走！”墨钦大声催促道。